第六十二章 世界的模樣(2)
「你心裡不舒服么?」
「有那麼一點點。腦子有點亂。」
「李力,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一直在那個山村裡,會怎麼樣?」
「跟祖輩們一樣啊,那樣的話,心裡不會有這麼多掙扎。我們只需要擔心莊稼,天氣,鄰里關係。」
「是什麼將我們推到了今天?」
「時代這股潮流唄。我們很被動。」
「你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么?」
「想過。可光是想,有什麼用?那種生活似乎永遠也不會來。」
「你有朋友嗎?」
「有那麼幾個。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孤獨。人的本質就是孤獨。」李華說,「這是人的悲劇。一個人不可能完全理解另一個人。也不存在一個完全懂你、支持你的人。」
「你說理解嗎?」
「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不要糾纏於字面意思。有時候,我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接受一些事,為什麼糾纏於某件事,又為什麼覺得不自在。一個人看另一個人,就像看動物園裡的猴子:它上躥下跳,張牙舞爪,外面的人卻不知道它們在焦慮什麼」
「你說的是每個人的理解都不一樣,有人覺得很重要,有人卻覺得無足輕重。這是事實。跟隨自己的內心,我們會錯過一些別人認為不重要,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也肯定會錯過對我們真正重要的東西。我們的視野有局限,會留下遺憾。」我說,「我是做計算機編程的,有種囊括一切,面面俱到的衝動。每個程序都嚴格遵循每個設定的步驟,一個也不漏地計算。我們人類明顯做不到。」
「那你說怎麼辦?」李華問。
「盡量嘗試,盡量保持眼界開闊。」
「你這沒有可操作性。」
「接受遺憾,接受不完美。」
「想這些事,總令人頭痛,不是么?我們畢竟不是機器,可以長時間運轉。我們的頭腦決定了,我們只能一次做好一件事。」李華說。
我點點頭。我忽然意識到,不管你怎麼計算,最終,你只能將一件事做好。中間的過程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因為個人的無知和視野的局限,犯下很多錯誤,又耗費很大的精力和很多時間,想盡一切辦法,努力糾正。大自然只在乎結果,而我們自帶感情。李華選中了他熱愛的事,這很好。
「總得信點什麼,不信什麼,才有動力做點什麼。」李華說,「每個人都對世界有一幅自己的圖景。這圖景,必定是扭曲的。每個人都生活在扭曲過後的世界里。知道這個事實,跟不知道這個事實,最後不會有區別。」
我看了一眼李華。
「我覺得我們身上包袱太重。我出國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擺脫身上的包袱。」我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這種感覺,總覺得被什麼無形的繩子給綁住了。不但肢體不得自由活動,腦子裡的想法,也處處受限制。倒不是有人在阻礙我們,就是包袱太重,自我設限。」
「這裡的習俗,跟國內自然不同。可你發現沒有,你住的這個小區,基本上都是出國過來的。你只是換了個地點,情況跟以前還是一樣的。」
「像我這樣的性格,如果真的在一個到處都是陌生文化的氛圍里,恐怕很難生存下去。」我只好苦笑,「人總是受身邊文化氛圍的影響,有相近的言行,甚至想法也趨同。可如果到了外面,又難以融入到陌生的文化中去。大概是習慣問題吧。」
「還是心理包袱太重。」李華說。
「主要是怕不被接受。誰都擔心不被接受。言行出格的,很難被接受。」
「會引起爭論。」李華說。
我看他臉上有些倦容,大概是旅程奔波,身體勞乏。我建議李華在沙發上歇會兒。
「不會打擾你吧?」李華問。
「不會。」
李華在沙發上躺下來,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