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人
那個被我稱為「女人」的女人,從東方露出魚肚白的地方,朝我走過來。她一聲不吭,走到我身邊,朝我耳邊吹氣。她把她所有的柔情,都擰成了一股女性的氣息,吹向我的臉和耳朵邊。這個女人,哎。
「你的臉,現在真難看。」女人說道。
這個女人,是我的秘書。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個時候來了。她不知道這裡只有男人,沒有除她之外的第二個男人么?她不知道貿然來這裡,很危險么?我最擔心也是唯一擔心的事,就是她會尾隨我,跟我一起吃苦。可既然她來了,我也不便責備她,畢竟她來了,我就應該感激她,照顧她,給她安全感。接下來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我自己,只是為了她。因為她不顧一切來了,陪著我在這個只有她一個女人的危險地方。她為了拯救我而來。現在,我要為了拯救她而奮鬥。
「說實話,之前你的臉還是有些俊俏的。我真的很喜歡你之前那張俊俏的臉。可是現在呢,你這張亂七八糟的臉,真的很難看。」女人繼續說道,「不過,不管怎麼樣,我欣賞你這個人。從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我把這份心意埋在心底,一直沒有跟你表白。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跟你告白,我就是喜歡你,愛你,我要跟你共度餘生。」
女人的這番話,讓我流淚了。不過,這是我心裡在流淚。我不能實際從眼眶裡把眼淚流出來,怕她擔心。過去,我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心甘情願接受被人開除,而且是我自己的公司。我刻意遠離這個女人,就是不想讓她被我拖累。我不想跟她有任何關聯,因為我不想拖累她。可她卻說,從第一眼看見我,就愛上我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既然她這麼看得起我,我必須為了她在這裡的完整而奮鬥。我不可能將她讓給任何人,因為她只認我。這激起了我的雄性本能。
「你就是靠本能過日子。要不是激起你的本能,你恐怕什麼都不會去爭取。」女人說道,「你個大傻瓜,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爭取利益么?」
我只能歉意地笑笑。我知道此刻我的臉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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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顯得很勉強。比如說,這個女人冒著某種暫時還不知道的危險,試圖解救我,我不能拒絕她的幫忙,但我又不想讓她捲入我的冒險。我判斷我是不是個他們說的「廢物」。就是那種沒有什麼慾望,甚至連生存的慾望都沒有的那種人。我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如果說「我要改變世界」這種宣言顯得狂妄,可如果悄無聲息,什麼也不抗爭,什麼也不去爭取,又是否落到了另一種極端里?縱觀我自己:我確實沒有非要達成什麼目標,非要獲得什麼的強烈意願。我這糟糕的生存狀態。
「我好像中毒了。」我說,「渾身沒勁。」
「你只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女人說道。
「可我一直這樣,總覺得沒勁。」
女人瞥了我一眼,說道,「那你可能心裡有點問題。我不知道怎麼幫你。」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呢?」我說道,「這裡很危險。」
「我不怕。」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怕?」我問。
「因為你。」
我愣住了。女人幫我把繩子解開,扶著我朝遠離村子的方向走去。我的頭耷拉在她柔軟的肩膀上,呼吸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我完全非理性地任由她扶著走,不用任何理性分析來評價她。
「你確實生病了。」女人說道,「我會想辦法醫好你。」
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女人都像她這樣,會把全部心思放在某個男人身上。她身上有許多我見過的女人沒有的優點: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大膽、樂觀。我跟她之間的關係,一直是她主動向我靠近,而我一直試圖遠離。她對我來說,是無法抵擋的誘惑。為了不讓這種誘惑擾亂我心神,我故意離她遠一點。她做我的秘書至少有一年多了,但像現在這樣親密的舉動,從來沒有過。我大概缺少愛的能力。或許是出於生物本能:女人要找到某個男人,依附她的身心;而男人在得到某個女人後,試圖逃離,不想背負責任。
「你能走快些嗎?天快亮了。」女人說道,「我們要趕緊躲起來。」
我想,我們只有走到他們幾乎不會去的地方:前面那片叢林,一直往裡面走,直到沒有人來過的痕迹。問題是,我們遠離村莊,到前面那麼遠的地方去,沒有糧食和水,要怎樣才能生存下去?我們必須找到某個離河邊比較近的地方,在那裡稍作休息。要不了幾天,我們還得返回村子來取糧食。
女人身上時候有用不完的勁。她幾乎是拖著我,快步朝叢林里走去。跟現在的她比起來,我就是個廢物。身體是個累贅,思想也垮掉了。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要掙紮下去。女人說她是為了我才來的,我起碼不能讓她失望。
當我們終於走到叢林的深處,看不到任何人來過的痕迹,天已經大亮。林子里洋溢著早晨的活力。女人很有頭腦,她聆聽河流的聲音,將我帶到了河邊。女人將我放進河水裡,洗乾淨身上的污垢,坐在石頭上喘著粗氣。
「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女人說道。
「我那個樣子沒有把你給嚇著吧?」
「有那麼一點。」女人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來這裡找你。我只是覺得,我應該來找你。我覺得你可能遇到什麼麻煩了,那個嚇人的夢醒來后,我就過來了。沒想到,你的情況比我料想的還要嚴重。」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眼前這個女人。
「你還是趕緊走吧。這裡全是男人,你不可能在這裡生存下去。」我說。
「你為什麼不考慮跟我一起走呢?」女人問。
「我要在這裡滯留三年。」我說,「三年時間,對你來說太漫長了。」
「你就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比如某個目標之類?」
我搖了搖頭。
「也不一定,不一定非得滿三年。這裡也不是完美無缺,有辦法走出去的。」女人說道,「這裡有兩套計劃,一套是他們計劃好的,另一套,是你自己的。」
「你有計劃?」
「我暫時沒有。我在尋找某個叫做「邊界」的東西。找到那個邊界,我們就可以從那裡走出去。但我們要有一個計劃,比如,從哪裡開始尋找。你不能沒有自己的計劃。」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缺少什麼了。我確實沒有計劃,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幹嘛。既然被遣送到這裡來了,就服從這裡的規則,滿三年,然後聽任遣送。我不想讓女人意識到我這種散漫無邊的生活態度,畢竟,我在她心裡還是那個優秀的創始人。不過,女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知道你被公司開除,心理狀態很差。這種打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走出來的。」女人說道,「現在,你什麼也別想,聽我的就是了。」
女人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起來。我們面對面站著。她的呼吸粗重起來。我被她誘惑得情不自禁,很自然地將她撲倒在旁邊的草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