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們如何見到市長

第十八章 我們如何見到市長

我心有不甘,眼前總是浮現那個女人的形象。女人對我是另一性別的誘惑。當然,這種誘惑可以通過意念排除掉:大丈夫當以大事為重,決不能沉溺於兒女私情——這是刻在骨子裡的文化基因。那意思是,男人決不能因為女人而蒙蔽了自己的雙眼。女人,是一種誘惑。要克服對女人的慾望。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我有義務將女人從這裡送出去。她為了救我而進入系統,作為回報,我必須將她送出系統,這樣才算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

半夜裡,我離開流浪漢們聚集的公園,朝醫院的方向走去。夜已深,街上沒有人。偶爾,能看到某個喝得醉醺醺的流浪漢躺在路牙石上,那樣子像是已經死了。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一種莫名的慌亂佔據了我的整個大腦。對未知的恐懼,讓我心裡難以安寧。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遠沒有所想的那麼堅強和自信。在面對不確定性和未知時,我像一隻驚弓之鳥,胡亂拍打著翅膀,倉皇逃竄。

我來不及躲避自己的慌張,醫院門口走出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那女人。我頭重腳輕跟在後面,努力剋制慌亂的心。跟了差不多三百米遠,我們走進某條光線有些暗淡的巷子里,前面兩個人停下來。我來不及剎住腳步,幾乎衝到了他們面前。這時候,躲閃已經來不及,只能以流浪漢的狼狽模樣,面對眼前這兩個穿著醫生制服的人。

在我看輕另外那個人的臉之前——在此之前,在禁閉之城裡,我從未見過除流浪漢之外第二個人的臉,旁邊的女人用她手裡的工具,狠狠地在他後腦勺上砸了一下。那個人悶聲倒下去,那情景彷彿是從三樓掉下來某個人。女人二話不說,將那人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來。

「快,穿上。」

我聽任女人的指揮,將身上這套流浪漢衣服脫下來,換上醫生的套裝。女人將我身上的流浪漢衣服,給那醫生換上。

「他怎麼辦?」我指著地上那個像屍體一樣躺著的人。

「扔進垃圾桶里。」女人果斷說道。

說著,女人搬那人的身體,像是搬運一具屍體。我走過去幫忙。我們將那個人頭朝下、腳朝上,扔進垃圾桶里,蓋上蓋子。垃圾桶里的腐臭味,讓我想嘔吐。

「跟我走。」女人讓我拿起醫生的工具,她在前面帶路。

「在我們這裡,制服就是身份證明。你想要跨越階層,就得穿某個階層的衣服。」女人一邊走,一邊說道,「最快捷的辦法,是搞到你想要的制服。」

我能想象這個表面上看上去溫柔善良,人畜無害的女人,是如何為了避免淪落到流浪漢的境地,在某天深夜裡,就像剛才那樣,砸暈了一名醫護人員,將她身上的制服扒下來,自己穿上,再將那人扔進垃圾桶里的。她應該不止一次做過這種事。她曾目睹別人做過,後來某一天,她有如神仙附體,也做了同樣的事。

「被你打暈的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我問。

「不知道。大概率淪為流浪漢了吧。」女人說道,「我生怕碰見流浪漢,很有可能被那個人認出來,找我復仇。」

「這樣做,真的好嗎?」我問。

「你要不這麼做,很難脫離流浪漢的身份。」女人說道,「我給你講一件小事,可以讓你擺脫良心的譴責。如果你真的需要某個理由,我告訴你:剛才被我打暈的那個人,他做了很多昧良心的事,有些事,可以說是傷天害理。」

有了女人這句話,我心裡踏實了。那個人淪落為流浪漢,算是對他最溫柔的懲罰了。

我情不自禁走到女人身邊,一把牽住她的手。期初,女人不樂意,試圖甩開。我緊緊牽著她的手,不放鬆。牽了一會兒后,女人不再拒絕。

並排走了一段路后,我對女人的看法徹底改變了:女人不是我所想的需要遠離的另一個性別的物種。女人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應該跟她攜手奮戰。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內心的空虛:憑藉太多的想象,而不是實際的經驗來面對這個世界。要不是進入到了這禁閉之城,我無法領會到思維的囚籠給我帶來的限制。

「等會兒你什麼也不用說,都由我來。」女人說道,「這一次出來,很不尋常。我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做過,也不允許這麼做。」

「聽說市長得了一種怪病,會在深夜裡發作。」女人繼續說道,「我們這是第二次被叫過來。他們沒說是市長看病。估計這事還在嚴格保密中。」

「禁閉之城的規則繁多,基本上是你做任何事都會觸犯規則。像深夜找醫生看病,也是違反規則的。他們的規則非常奇特:你必須先預約,等醫生有空,才能上門。一般情況下,也是白天出診,決不允許晚上出來。他們也知道,某個人發病,是不確定的,可能在白天,也可能是晚上。那些在晚上發病的人,因為沒有預約,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就那樣去世了。」

「這奇怪的規定是怎麼來的呢?」我問。

「據說是有天晚上,醫生出診,被流浪漢攻擊了。醫生的家屬要討個說法。市政廳迫於無奈,就出了這條規定。」

我對這樣的規定實在是無語。我猜想,其它的規定,應該也是這樣出台的。每當有個什麼事發生,市政廳就會出發文,規定某件事應該怎麼做,某些事不能怎麼做。

正胡思亂想,我們來到了市政廳門口。這次,沒有任何人阻攔,我緊跟著女人,來到了大廳里。大廳總共有四個大門,我們從南門進來。每個門口都有四個荷槍實彈的警衛把手。

女人熟練地走到電梯廳門口,按了上樓的按鈕。我們隨著電梯往上升,不用猜想,我們確實來到了最頂樓。我們的行蹤幾乎是隱藏的:我們乘市長專用電梯上樓,推開門,偌大的玻璃房子里,只有帶著面具的市長一人。他沒有說自己是市長,但我已經猜出來了。女人走過去,給市長量血壓,聽心率。

「很高興你們來了。你們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恐怕我要猝死了——我有這種預感。」那人說道,「跟上次一樣,你們要對今天晚上的會診完全保密。」

女人點點頭,我也跟著點點頭。接著,女人在市長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市長略做思考,點了點頭。

「市長先生,我對禁閉之城的繁瑣規則,以及街頭上像蜂群一樣湧現出來的流浪漢很是不解。我甚至認為,每一條規則,都會早就數十個流浪漢。流浪漢已經是禁閉之城的痼疾了。」我高聲說道,「我早就想來拜訪您了,可一直沒有機會。我必須鄭重向您提出來:禁閉之城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年輕人。」市長慢悠悠地回答道,「不瞞你們說,我心中有愧。我也曾是流浪漢中的一員。你們可以俯身看下去,那些人像螞蟻一樣在街頭遊盪。他們的生死,於這座城市無關。」

「關於我如何從流浪漢,一路奮鬥成為市長,這裡有一個漫長而曲折的故事。」市長繼續說道,「我奮鬥了很多年,身份幾乎是石化般沒有半點變化。奇迹發生在某一天晚上。就在像現在這樣的場景下,我對面是市長。我像你一樣,給他提了建議。市長粗魯地打斷了我,還要將我轟出去。於是,我像是神仙附體,將市長打暈,拔了他身上的衣服,將他從窗子那裡扔下去。就這樣,我成了現任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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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盡頭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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