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內心的張力，分享與回應

在與芙的這段關係中，芙一直主動，我被動。被動的意思，是芙不邀請，我就不會去芙那裡。每次離開芙的房間，我內心歡喜，這份歡喜能延續一整天。到了晚上，要不要去芙那裡呢？只等芙一句話。

芙不是一個心力很強的女子。有幾次，芙邀請我過去一起晚餐，我當然高興。其實，我在公司也有晚飯。芙用不著忙碌一兩個小時，只為了準備我們兩個人的飯菜。我了解芙是那種慵懶體質，隨時等著她取消我們之間的晚飯約定。幾次以後，有時候我甚至懷疑：繼續跟芙交往下去，是否值得？

我慶幸沒有將內心的失望講給芙聽。要是講出來給芙聽，她肯定會失望。不動聲色，是成熟男人的表現——至少，我是這麼想的。有時候，我甚至想，芙，你就不要邀請我晚飯了。你自己對付著吧，我自己能搞定。可我知道，芙要是下定決心要請我一起晚餐，她一定是滿懷熱情，覺得只有那樣做，才算得上對我是真愛。難得她這麼個心力不強的女子，還有心思做一頓晚飯。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沉住氣，用行動表明對她的支持。當然，我也從來沒有強調過，我一定會過來。芙可以隨時取消她的邀約。只要她覺得心力不足，實在沒有力氣去做這件事，跟我說一聲就是了。我也不想芙將她的邀約當做是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務。

心裡有情緒，每個人都會這樣。成年人，成熟的人，會自己消化情緒，然後以良好的心態面對他人。失望和憤怒無非是情緒不滿足。

即使在你最為相信的親密關係中，也有些事不能說，有些情緒要自己默默消化。除了這段關係中的任何事，似乎都可以說，但相關的事不能說。類似的或相關的事一旦說出來，會引起對方各種猜想。既然這樣，那你也會這麼對待我？有些猜想是正向的，會促進這段關係。有些猜想則會引發不安。

或許這就是男女之別：女人一旦認定某個男人，會將全部感情都放在這個男人身上——當然，也不排除有的女人同時遊走在好幾個男人之間，非常巧妙地不想被任何人發現。而男人，一般很難將全部感情放在某一個女人身上。當女人以拒絕親密關係來懲罰男人時，男人的感情需要一個宣洩口。另一個女人是最佳選擇。你總是能在其他人的故事那裡聽到，某個男人同時遊走在幾個女人之間。枕邊的女人，是他最近的關係。他還需要另外一個女人來確保安全感。一旦枕邊的女人背叛或是拒絕，他可以迅速去找另外一個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種男人。至少，在目前這種狀態下，還說不準屬於哪一類男人。在我眼裡，芙是個奇女子。芙不是那種現代意義上的美人，實際上，她並不「美」。芙的奇特之處，在於芙身上有種不可言說的魅力。這種魅力或許是因為我們頻繁的親密關係，因愛而生情，因情而覺得對方什麼都好。每一次我們之間因為某些實際上並不是問題的問題短暫分開，我因此而生氣，發誓再也不見她，芙總是一次次主動約我。而我，每一次都因為芙的主動而不忍拒絕。我已經狠心拒絕過兩個女人的好心了，不能再拒絕芙了。而且，我對於被拒絕很敏感。拒絕很容易。但要承受被拒絕後的感情挫折，每個人需要花費的時間不盡相同。我不忍心芙去承受這樣的失落，所以每次都答應了。

要是不知道一段關係能持續多久，那就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天。想法很重要，幾乎是一段關係的關鍵。我抱著「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天」的想法，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芙保持連續不斷的關係。在歷經三個月的耳鬢廝磨之後，我們自然而然生出了依依不捨的情愫。正如芙說的，日久生情。剛開始，我們談不上有什麼感情，有的，只是一時的衝動，被需要的激情。在激情的驅使下，因為好奇而相互了解，因了解而深入。因深入而相互依靠，越發投入。如此，感情自然日漸濃厚。

我們的感情遵循了人際關係的規律，所以，我們從紛繁蕪雜的境況下，奇迹般地維護了這段感情。我們的相處，有很多美好的時刻。但這並不就說，我們的關係堪稱完美。我們的感情也有波折。我和芙恰好都是非常善於在內心建立「張力」的人。我過敏，芙也過敏。有時候，芙會因為我沒有回應她而生氣，拒絕跟我溝通。幸好，芙的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另一半原因，也是我的堅持。當芙說「你走，我不要你了」時，我雖然嘴上說著「那我走了哦，走了就不會再來了」，實際上我仍然跟著芙。我或跑過去牽住她的手，不管她願意或不願意。當芙甩開我的手，一個人走在前面，我會默默地跟在後面。看著身後的街道，我確實有可能掉頭就走，一個人回到我那孤獨的小房間里去。可我與其一個人，倒不如陪著芙走這一段路。看著她走進小區，走到樓梯間去，不是更好么？作為男人，有義務護送他的女人安全回家。而恰好在這樣的陪伴中，我們又和好了。

我聽過一個說法，就是當你跟女人吵架時，什麼也不用說，直接走過去，一把將她抱住。要是有可能，對著她的嘴吻下去。女人會被這些親密動作軟化掉。不管一個女人多麼狠心，又多麼傷心，一旦用這種行動回應她，關係會立即好轉。經過我的實踐，我意識到這個策略確實管用。

芙於我的重大意義，是她無時無刻都在考驗我。對，就是這段親密關係，將我捲入了一個從未進入的宇宙——戀愛的美妙，就是這麼回事。進入這個階段后，雖然會有感情上的小小折磨，各種紛爭、爭吵，但我從未想過要脫身——即使有這樣的念頭，也會在十分鐘，最多半個小時候煙消雲散。任何憤怒和失望，都抵不過相處的柔情。

我知道，這段親密關係，不論它何時令我相當不愉快，都是在重塑我的內心。我這個原本敏感的人，習慣於在內心建立強大的張力，自我懷疑和折磨，不得不一次次說服自己：停下來，享受在一起的每一刻。要是我無法享受相聚的美好，比如，我介懷於芙過去的那些經歷，這個房間里還停留著另外那個人的記憶甚至是氣息，那個衣櫃是那個男人留下的，這張床，是那個男人增加了彈簧，還留了在這裡，我要是被這些事折磨得內心痛苦難當，那是我自己的事。

當我意識到，只要我不去想，就不會被這些事折磨。我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內心翻騰，翻江倒海。芙欣賞我，因為我不會因為這些事而生她的氣，或是想辦法在感情上先折磨自己，再折磨她。這也是她跟上一任相處不愉快的原因。那個男人總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事，內心極其痛苦。他很在意芙過去的經歷，試圖控制她。這給芙帶來了極大的精神折磨。

不管我是想了什麼辦法，做到了不被過去的事折磨，至少我在芙面前表現得大度而自然。我覺得這才是大丈夫，一個成熟男人該做的事。

「都過去了，不是么？」我經常說這句話，「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事實也是這樣。我們每天重複講著各自過去的故事，芙講的時候居多。儘管她的故事已經講了十遍二十遍，我還是一遍一遍地聽著。我知道，她每講一次，那份不舍夾扎著痛苦的感覺，就會減輕一分。而我，表現上要平靜如水，用我寬廣的胸懷，大氣的格局接納她的一切，讓她有依賴感。

我們相愛沒有秘籍，只有樸實無華的道理：陪伴，聆聽，回應。我跟芙講工作中的各種遭遇，我的感受；芙跟我講她的那些事，她朋友的事，她家裡的事。很快，分享和回應就成了我們之間的習慣。我們每天都至少要聊上三個小時以上。一起晚餐時，我們隨表聊各種話題。散步時，我們繼續聊。回到房間里，繼續聊。我們如此親密無間，不可能不產生感情。

我原本害怕親密關係會讓我失去「自我」。但現在，我很享受被關係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