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王者不死
燈火闌珊處,一位纏裹寬鬆褐袍的黑須老叟在元老院石階上扶杖轉覷,庭前多人抬柩走過,沿途所經,眾皆肅然行禮。階邊有個垂髮耷額之人搖首低哂:「日前若依我之言,把他扔進台伯河餵魚,便不需要操辦什麼後事。當年他姑父馬略的支持者沒少這樣干,把河裡的魚喂得又肥又大……」向匡聞語,不由摸了摸挎袋裡的兩條魚。黑須老叟瞥向垂髮耷額之人,沉臉微哼一聲:「閉嘴。你想讓愷撒的支持者聽見,回頭把我們扔進河裡餵魚不成?」
長利從後邊移步而出,避過一群姿影窈窕的白衣祭司,退立階旁,目送護柩隊伍浩浩蕩蕩入場,隨即轉望廊間,柱影里轉出一個身形奇高、頭額突兀的老者,隨手將兩盒東西遠拋。長利悄挪過來,靠近其畔,側伸腦袋,愣瞅那老者翻眼咕噥一句:「不要又把這些東西捧過來。」
花白鬍須的傢伙眼瞅兩盒東西拋進垃圾桶,連忙爬出廊欄外邊,跑去急促翻尋。
有樂在台上東張西望的問道:「長利又溜去哪裡了?」
赤膊壯漢質問:「當時你在哪裡?」
「一千多年前嗎?」有樂忙於伸扇遮擋在其腹前,懵然道,「我不清楚……」
「你們當中的許多人就在這裡,」赤膊壯漢在台上睥睨道,「有份行弒『祖國之父』,別以為我不知道有誰參與其事。」
恆興在我身後悄謂:「愷撒追擊龐培至埃及,並與克利奧帕特拉七世見面,立她為女王。然後在北非擊敗小加圖等支持龐培的元老院殘餘強硬派勢力,愷撒回到羅馬,第三次當選執政官,另一執政官為雷必達。隨著更多支持者紛紛進入元老行列,愷撒被元老院授予『祖國之父』稱號,第五次當選執政官,另一執政官為馬克·安東尼。旋即愷撒遇弒,其支持者將他遭刺殺的那一天稱為『弒父日』。」
蚊樣傢伙蹲到柱影下微嗟道:「由於世人不長記性,歷史經常重演類似的戲份,許多年後西方年輕一代又湧現不少自以為是的小男小女憎恨『父權』,總想顛覆傳統,鼓噪以『弒父』為榮,來於後世的小珠子認為各類智識退化、毫無廉恥的偏執之輩把這個世界越搞越糟,人們還以為搞砸了仍有機會?可惜沒有機會了。老天爺已然受夠,給世人留有機會的大門終於要關上,這就跟以前不一樣,再也沒有機會。」有樂搖了搖扇,不以為然道:「小珠子之言就可以全皆捧為臬圭?其神神叨叨,我看它也有不靠譜的地方,好多時候都指望不上它,比如眼下。不知為什麼它此趟沒跟來?」我留意到蚊樣傢伙欲言又止,不時轉瞧背後,抑或另覷向匡那邊。
「我也不主張『弒父』,」慈祥老頭拿起長利給他尋回的假髮,歪戴到腦袋上,隨即說道,「畢竟我因粉碎喀提林陰謀而榮獲『祖國之父』的尊號。二十年前,喀提林因為不滿時勢,企圖推翻羅馬共和國。我起草了戒嚴令,還為此發表了四個言辭激烈的演說,抨擊喀提林及其追隨者生活腐朽糜爛,並指責他們揮霍無度,決定將喀提林驅逐出羅馬。我贊成對喀提林追隨者採取極刑,愷撒譴責我開啟這種先例,主張將關於懲罰的爭論限制在流放的範圍內。小加圖專跟愷撒唱反調,立即起來捍衛死刑,最終所有元老院成員都同意採用這種方式。我將那些喀提林支持者施行了絞刑,還為此收到了公民感恩榮譽,小加圖特意給我頒獎。但此後我卻一直擔驚受怕,惟恐遭到審判或者流放,畢竟自己沒有經過法庭判決而簡單粗暴地裁定羅馬公民死刑。」
「其中有我繼父蘇瑞在內,」赤膊壯漢忿覷道,「他就愛和稀泥,卻在所謂伽提林陰謀中受牽連被處死,這樣的『老好人』竟亦遭你毒手,害我媽媽茱莉亞·愷撒再次守寡。我從小有個不成熟的大膽想法,根本就沒打算審判或者流放你這種人……」
「沒打算審判或者流放我,」慈祥老頭微感欣慰道,「可見你已經成熟到超脫了仇恨的羈絆。便如卡西烏斯所言,善是主動的。在一封給我的信中,他認為『恨意因凶暴而加深,愛意因仁善而濃厚』,雖然很難說服人們接受『善是人們自己想要的』這個觀點,但無可否認的是快樂和寧靜確實都是通過美德、義舉和善行得到的。看來你那位不幸再次守寡的媽媽並未對你進行我以為難免要有的『仇恨教育』,反而讓你穿過了仇恨之門,領悟到寬恕之道。因此你能接受我的建議,願意跟布魯圖斯他們和解,共同推動元老院實行大赦,不再追究既往之事,而是攜手面向未來……」
「這就沒什麼意思了。」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蹙眉搖頭,招呼一班情緒激動的年輕小子跟隨其後,轉身說道,「屋大維肯定不會喜歡元老院里出現這種把酒言歡的場面,愷撒派的支持者不可能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安東尼若跟刺殺者和解,無異於玩火,當心引火燒身。」
台下有些激憤難當的小子拿罐砸自己額頭,年老婦女們亦唏噓不已。信孝不安地在赤膊壯漢身旁嗅來嗅去,問道:「什麼東西燒起來了?」倚坐台邊百無聊賴的小姑娘抬手往冒煙處一指。
纏裹寬鬆褐袍的黑須老叟在元老院石階上扶杖轉顧道:「追隨屋大維的那群年輕小輩似要退去,皆顯得心猶不甘。大家留意警惕最激進的這伙愷撒派支持者退出羅馬廣場之後,去往何處,有何舉動,尤須當心其中有人四處放火,乘亂在城裡打砸搶……」圓柱邊有個光頭圓臉胖子抬起手杖悄指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低言吩咐道:「派些人去跟住那個名叫梅塞納斯的油頭粉面小子,給我盯緊了!」意態蕭索的高瘦之人卻似鬆了口氣,在畔說道:「給屋大維出主意的梅塞納斯還算聰明人,曉得眼下誰勢力最大,沒敢再煽眾衝擊元老院。」
「誰敢再煽動暴民衝擊元老院,」廣場那邊一個軀影碩厚的大胖子站在石墩上嗓音洪亮地宣示,「就是羅馬公眾之敵。即使跑到沙漠之類莽荒野地,也將被追殺者尾隨,直到取回首級,用『西仳阿』調味坊的鹽腌制后,掛到我旁邊展示其應有的下場。因為人心思定,安東尼很快又回到了羅馬。根據與刺殺者談判的結果,他繼續擔任當下的執政官必須追求和平和減輕各方之間的緊張。在西塞羅的建議下,元老院決定特赦刺殺者。愷撒的葬禮在即,馬克·安東尼作為愷撒多年的副官、助手和親戚是理所當然的宣讀追悼詞之人。適值時勢轉折的重要關頭,根據我獲得的可靠消息透露,安東尼在追悼愷撒之時,不會乘機指責任何人,著重突出寬恕為懷,以回應羅馬人急需的團結與和平……天快亮了,早餐吃什麼最可口?我這裡順便向大家鄭重推薦一種混合口味的麵包,出自北區新開的『面面俱到』美食坊,價廉物好,大家可以去試嘗新鮮。順便轉告親友,混合口味,面面俱到。慢生活,品味人生百態在羅馬北區,給你不一般的體會!」
有樂忙於伸扇遮擋在赤膊壯漢腹下,轉頭說道:「那邊有個胖子越看越眼熟,長利去哪兒了?快叫長利走近幫我瞅清楚……」倚坐台邊百無聊賴的小姑娘抬手指了指,我轉眸尋覓,看見長利跨過庭欄,到柱廊下跟隨一個捧東西的花白鬍須傢伙轉悠,憨問:「你又要去哪裡呀?」
廊間那個捧著兩盒東西的花白鬍須傢伙邊擠邊說:「我要趕在天一亮,就拿東西去元老院裡面展覽……」前邊有幾個紫白袍服的元老擋住不給進,推搡道:「還沒上班呢,不要玩這些節外生枝的名堂。適逢滿城風雨未息,波詭雲譎之際,你別又來多事……」
捧著兩盒東西的花白鬍須傢伙申辯道:「這哪是多事?比起你們那些爭權奪勢的蠅頭小利,事大了去。這個世界根本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你再仔細瞅,只要內心謙虛些,勇於承認我們並非特別而且也不孤獨,在宇宙中果真存在別的同伴,其早就來過……」長利揭蓋要拿大頭公仔來玩,柱後轉出一個身形奇高、頭額突兀的老者,看也不看,隨手將花白鬍須傢伙捧呈的兩盒東西遠拋而出,準確無誤地扔進垃圾桶,然後轉身走進人叢里,翻了翻眼,咕噥一句:「世上沒有『天外來客』。」
長利躡隨其畔,小心翼翼地挪移近頭額突兀的老者旁邊,留意探臉悄瞅其目,跟著又轉到另一邊,伸頭從側面再瞧。頭額突兀的老者渾若未覺,翻著眼逕行道:「我不想看見任何低等生物干朽的屍體,別再拿這些東西來丟人現眼。」花白鬍須傢伙眼晏晏地望著兩盒東西剛撿回捧呈又被擲出廊外,連忙爬過欄杆,奔去垃圾桶那邊掏來掏去地翻尋,忽有所見,眼往石墩後面瞠望,臉有動容之色。
長利見他一路轉顧而返,悄問:「看見什麼了?」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不安道:「石墩後邊暗藏有個巨大的鏈錘,不知要拿來砸誰?」恆興按刀從柱影里轉晃而出,面色凝重的說道:「只消再加以留意,此間很多地方都暗藏有兵器,不少人便連身上亦揣兵刃欲掩不住,各派相互推搡之間,場面只怕要發生混亂,咱們別再走散了。尤其是長利,你別又溜去護法長老那邊招惹他們,剛才瞅啥?」長利望著頭額突兀的老者寂立之影,悄答:「先前信孝說曾見那位長老眼睛有異瞳,可我跟去旁邊留心來回悄瞧,其雙目並無異樣。但是我覺得他耳朵很大,裡面不知道有什麼東西……」
「那邊有隻猴子好像沒穿東西。」有樂抬手往別處一指,邊說邊往赤膊壯漢頭上伸觸,赤膊壯漢忙隨眾人紛紛轉望,惑覷道,「哪呢哪呢?」
長利奔來憨問:「沒穿東西的猴子在哪兒?」有樂指著赤膊壯漢頭上之物,回頭悄詢:「蚊樣傢伙先前要咱們拿走安東尼腦袋上那一件頭飾?」長利低聲告訴:「整件。不過其頂戴顯得既碩大又沉重,難以不知不覺地搬動,卻要我們怎麼偷走?」
赤膊壯漢啪的打開長利慾摸之手,挪身避過有樂擋來擋去的扇子,無視信孝從旁屢欲提醒,冒著煙說:「其無後乎?始作俑者,斷子絕孫。」長利憨問:「什麼意思呀?」
「意思就是,」赤膊壯漢俯視台下靠角落處一個低頭欲避之人,映壁的頭冠猶如劍戟畢展地轉瞅道,「輸了沒關係,壞了規矩不行。」
隨即拿起火盆中一根鐵叉子,不顧燙手,投於台邊。有個麻布披肩的黑髯漢子默不作聲地拾起,突然扎進角落處那個低頭欲避之人的胸口,一推而入,深嵌其軀。那個低頭欲避之人跌步踉蹌,咯血捂胸匆往人群間隙擠去,逃沒多遠,撲倒在路邊。
赤膊壯漢冷眼而覷,微哼道:「諸如此輩,嘴上心裡不一樣,小心這種人。別以為我認不出來,愷撒遇刺那天,有人讓那廝把我引開。」向匡聞言厭惡道:「有一種怪物叫『鬼蜮』,說白了就是披著人皮面具的惡魔。」避開撲倒其畔的按胸咯血之人,往後退移不迭,忽似頃感脊頸一凜而緊,轉頭瞧向廊柱那邊,但見有個身形奇高、頭額突兀的老者翻眼悄隱於柱影里。
我覺腕間搐疼,抬手瞥看朱痕,卻似霎顯如劍之形。
「一個凡人,擁有了『神』的力量。」不知誰在人群里低嘆一聲,「真的好嗎?」
我轉面惑望,眸間似有一襲黑袍僧影掩隱於人叢攢晃之處,沒等看清,便又匿然無蹤。長利憨問:「你信不信有神?」
「寧可信其有。」赤膊壯漢不理信孝在旁抬茄頻發暗示,冒著煙說,「自己的命運把握在手,我就是神。到了這地步,由不得你相不相信。台下那廝把我從愷撒遇刺之處引開,還跟人一起追我狼狽逃出城去,結果他又被冥冥中那隻看不見的命運之手再次送來我跟前,看我登台表演,給我認了出來……」
眾多老婦憤然圍著按胸咯血之人踩踏,有樂抬扇到我眼前遮擋著說道:「人家好意把你從刺殺現場引開而已,難道你真想陪著愷撒一起被捅?」赤膊壯漢惱哼道:「你才想被捅呢,別以為我沒看見你跟那個油頭粉面的梅塞納斯在下面勾勾搭搭。我的命運自己掌握才踏實,不喜歡讓人擺布。」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在台邊垂淚道:「血泊里奄奄一息的那人是加圖的兒子卡圖從小的玩伴多圖,他老婆是連圖努斯的親戚。那天我讓他去找安東尼,將其從危險的地方引開……」
「我需要你引開嗎?」赤膊壯漢無視信孝從旁抬茄暗示,自顧提腳亂踹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冒著煙忿然道,「當時我在哪裡?愷撒遇刺后,這句話別人問了很多次。而我只想問一句,當時你在哪裡?」
慈祥老頭歪戴假髮攙扶高瘦男子,面對赤膊壯漢伸到鼻前的手指,噗咦一聲擤涕,說道:「當時我在家裡專心修剪腳趾甲,由於上了歲數,肚子變大,難以彎腰抬足搞定,正自忙於費勁折騰,聞聽愷撒遇刺的噩耗傳來,我大吃一驚。顧不上剪腳趾甲,就急奔出街打聽:『安東尼被幹掉沒有?給他跑了嗎,唉呀!你們吶……』捶胸跺足嘆惋之餘,甚至我還寫信給參與這一陰謀的特裡布拉斯,多次抱怨那群行刺愷撒的人沒能幹掉安東尼。自從早年我頭一次見到安東尼,便皺眉不已。那時他咬了一口辣腸餅,拿進元老院問:『有誰想要我咬過的那塊嗎?』你瞧世上竟有這種人,我聽說卡西烏斯曾經打算在行刺愷撒時連安東尼也一起幹掉,但小布魯圖斯勸阻了他。」
赤膊壯漢聽了卻不以為意,披著羊氅冒著煙嗤笑道:「世上有許多道貌岸然之輩開口閉口都罵妓女是婊子,但如果你有跟蹤這號人,你就會發現那些白天罵妓女為婊子的人已睡到妓女床上了。這就告訴人們都不要把任何人話當真,尤其是西塞羅這樣兒的。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信,你們也別信以為真。」
「所以我儘管放心說話,」慈祥老頭歪戴假髮擦涕在羊毛大氅後面,誚然道。「直抒胸臆,反正你也不會當真。安東尼就這點好,玩世不恭。不像有些人,什麼都往心裡去……」
有樂聽得不安,搖了搖扇。恆興在旁皺眉說道:「他們過於自信,低估了安東尼。」
「怎麼低估?」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在台下搖頭說道,「我從來不會高看他。其並沒具備遠大的目光,也談不上能有多深的心計,安東尼為了順利繼任,試圖頒布大赦,一邊與刺殺愷撒的那伙陰謀者談和解,一邊試圖使親屬們因為懼怕愷撒的仇人而勸屋大維放棄這一切,愷撒在遺囑中明確過繼屋大維為養子並繼承其財產,屋大維毅然接受了愷撒的過繼,並反覆強調自己是愷撒的兒子以喚起人們對他的好感。安東尼對此無可奈何,眼下又能怎麼樣?」
赤膊壯漢微哼道:「你以為我會留著那群愛玩陰謀、心懷叵測的兇手繼續在背後搞鬼?有他們在,我敢去元老院開會嗎?」慈祥老頭在他後邊揩涕道:「可你已經承諾,在元老院特赦刺殺者。達成協議,你就不能再追究了。」
「即便我不追究,」赤膊壯漢不理信孝在旁伸茄暗示,逕自接過隨從呈遞的悼詞,走到靈柩旁邊念誦,聲情並茂,引人垂淚唏噓不已,赤膊壯漢轉覷道,「這裡聚集了許多人,向來蒙受愷撒的恩惠,他每次征戰回來,分給大家多少好處?其遺囑亦明確把自家花園留給民眾從此公用,盡可隨便去玩,還分給每人許多錢,回頭記住去屋大維那邊領錢。我回羅馬也帶足了禮金,你們別忘了到我岳丈府邸跟我老婆要。在此我順便問問大家,有人對你們好,其卻遭到謀害,須不須要就這樣算了?看看他死得有多慘……」
隨即扯下遮蓋靈柩的大布,展示遺體於火光照耀之下。眾聲驚呼紛起,有樂連忙從赤膊壯漢腹前移扇,遮擋在我眼前。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不安道:「快把屍體遮掩住!我不想看見他這樣……」赤膊壯漢反而更加掀開,怒視道:「當時你在哪裡?」
一個蒼頭老叟越過人叢顫巍巍走來,裹著麻布佝僂而行,斜伸拄杖指點道:「當時他們都在場,參加謀害愷撒的陰謀者大約有六十多人,為首的是該尤斯·卡西烏斯、馬可斯·布魯圖斯、德基摩斯·布魯圖斯。起初,他們舉棋不定,不知採用哪個方案比較好:在愷撒召集特裡布斯人民大會投票時,將其從馬爾斯原野上的橋上扔下,並在橋下刺死他;抑或是在通往農神廟的聖路或者在劇院入口處向他發動攻擊。當元老院會議宣佈於三月十五日在由龐培建立的龐貝議事廳舉行后,他們便選擇在此行動。先前的數月中,一直有些跡象向愷撒暗示他將被殺,而且占卜師斯普林納明確地提醒他,要他『當心三月十五日』。有鑒於此,愷撒一直猶豫是否應呆在家裡並推遲或取消原定在元老院要做的事情。但終於在德基摩斯·布魯圖斯的勸說下,愷撒於五時左右離開家門,前往元老院。德基摩斯告訴愷撒,全體與會者已經恭候多時。愷撒離開家前,他還笑話斯普林納,但後者告誡他:『三月十五日來是的確來了,但這一天仍未過去。』而且途中,愷撒曾收到一張揭發陰謀的字條,卻因為別的事情耽擱了,沒有馬上讀這張字條。」
有樂小聲探詢:「會不會是布魯圖斯的老母又偷偷讓人給愷撒遞字條兒,究因出於心下不忍……」蚊樣傢伙在後邊低言道:「他老母似乎沒有參與殺害愷撒的密謀,不過愷撒被殺以後,她得知兒子有份行兇,既已釀下大禍,遂給布魯圖斯他們出過主意。屋大維對此做過許多調查,最終放過小布魯圖斯的老母,但是小布魯圖斯的妻子加圖妮斯和其餘的家人皆未倖免於屋大維的復仇風暴,除了小布魯圖斯的妹妹尤尼婭因屬雷必達的妻子,在腓力比戰役后,雷必達成功地使她免於在剿滅布魯圖殘黨的行動中被牽連。」
眼見周圍群情激憤,慈祥老頭皺眉不已的拉布遮掩道:「安東尼,你這是要唱哪一出?」赤膊壯漢掀布質問:「當時你在哪裡?」慈祥老頭拽布說道:「我在家修剪指甲……」赤膊壯漢拉扯道:「你的話還能讓人相信嗎?先前說剪腳趾甲,現下卻說手指甲,過會兒又說剪鼻毛……」
「當時在場的有小布魯圖斯,」蒼頭老叟顫巍巍地伸拄杖指著元老院台階上諸人,依次點過數張驚疑不定的面孔,杖梢移向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向眾人說道,「那天,愷撒對著布魯圖斯驚呼:『吾兒,亦有汝焉?』當每個謀殺者都向愷撒身上捅刀時,布魯圖也刺了一刀,愷撒對別的刺殺者拚命進行反擊,並一面喊叫一面掙扎,然而當他看到布魯圖手裡的匕首時,竟然默默地用外袍蒙上了頭,心甘情願地挨刺。愷撒如此仁慈地對待布魯圖,正是源於一種父愛。當愷撒和龐培發生內戰時,出乎人們所料的是,布魯圖沒加入愷撒一方,而是站到龐培一邊。儘管如此,愷撒仍愛著布魯圖。他告訴下屬,不許在交戰中令布魯圖死亡。如果布魯圖投降,就俘虜他,如果他誓死不當俘虜,就隨他便,總之千萬不可傷害他。後來布魯圖終於離開了曾經殺害自己親生父親的仇人龐培,重新投歸愷撒麾下,愷撒對布魯圖公開讚揚:『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真要是一條漢子,請你告訴大家,最致命的那一刀,是誰刺下的?」
有樂在旁悄問:「你為什麼這樣來勁呀?」蒼頭老叟眼含悲淚說道:「四十年前,元老院民眾派領袖馬略和秦納先後去世,前者是愷撒的姑父,後者曾提名愷撒為朱庇特神祭司,而愷撒則由於親緣等原因被視為馬略的當然支持者。雖然年輕的愷撒一下子失去了兩個保護人,愷撒仍然勇敢地迎娶秦納之女科涅莉亞為妻。這樁婚姻給他帶來了一個女兒尤莉婭,當時元老院貴族派支持的蘇拉在內戰中取勝,蘇拉要求愷撒同科涅莉亞離婚。但是,愷撒選擇了拒絕並謹慎地離開了羅馬。在親友的幫助下,愷撒躲過了放逐和死亡的威脅。雖然後來由於秦納之女死於難產,蘇拉寬恕了愷撒,但愷撒仍然遠離羅馬,旅居東方。直到蘇拉去世,愷撒才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羅馬。因仍沉浸於喪偶的悲痛,他在數年間並沒有什麼大的作為,極少關心政局,僅僅是以辯護人的身份在法庭等處為人辯護或者起訴。撫養女兒的艱苦生活之餘,年屆三十二歲的愷撒終於再次參與選舉,並順利當選任期一年的財務官,前往西班牙赴任,作為總督的副手,並主管這個行省的財政。在西班牙各城市巡迴理財期間,有一天,愷撒在赫庫利斯神廟中看到了亞歷山大大帝的塑像,聯想到亞歷山大在這個年齡就已征服世界,而自己還無所作為,不禁感慨萬千,隨即便請求解除自己的職務,離開了西班牙。」
長利憨問:「你那時在哪裡呀?」
「我在街邊要飯,」蒼頭老叟唏噓道,「返回羅馬後,愷撒被委任以『阿庇亞大道管理人』的頭銜,負責維護這條連接羅馬和布林迪西的通衢大路。他出錢讓我幫忙清掃街道,並給我提供住所。稍後,他自薦就任次年的新市政官的職位併當選。負責城市設施的建設和維護,管理市場和其他羅馬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的事務。而且這個職務被視為是十分困難的,因為市政官也需要負責組織最受羅馬人歡迎的競技項目之一大賽馬場的活動。然而這項活動的經費非常有限,但是如果市政官想要在他的事業上更近一步的話,他必須為整個羅馬城奉獻一場盛大的競技活動,而這就意味著市政官本人必須自己掏腰包。愷撒為公眾提供了許多引人入勝的競技比賽,新建或改建許多令人印象深刻公共建築,帶著巨大的榮耀結束了一年的市政官任期,但是自己卻破產了。他負債纍纍,這嚴重威脅到了他未來的生涯。雖然愷撒已經因為市政官任期的巨大支出而債台高築,他仍然沒有放棄角逐各種公職。愷撒跟蘇拉的孫女龐培亞成婚,試圖緩解經濟上的窘境,由於克洛迪烏斯假扮女傭進入只允許女人參加的祭祀仁慈女神的儀式,雖然經過審訊,包括愷撒本人在內,大家都相信沒有任何參與者受到玷污,但是愷撒仍然與龐培亞離婚,理由是『愷撒之妻不容懷疑』。愷撒又一次陷入了經濟困境中,以至於克拉蘇不得不為他償還貸款。即便在如此艱難的生活處境里,愷撒仍然關懷我這樣的老兵,總是想辦法幫助,使我們不至於老無所依。愷撒當上行省總督之時,還帶我一起去西班牙……」
場面越來越喧鬧,遠近火光遍起。數人穿廊過庭,匆至擠在石階上的元老旁邊急稟:「特裡布拉斯要大伙兒趕快帶家人離開。全城騷亂,許多暴民被煽動四處放火燒你們家房子……」意態蕭索的高瘦之人不由變色道:「怎麼搞的?不是說安東尼一回城主政,局勢就會趨於平定嗎?」慈祥老頭挖著鼻孔轉覷道:「這就是你們放過安東尼的結果。」
前邊接連有暴怒之人紛朝傢伙衝過來廝打,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退避不迭,失驚道:「安東尼,沒想到你……」
「跟你是哪一派無關,」赤膊壯漢在台上睥睨道,「純屬簡單的恩怨與是非。不能這樣對待信任你們的人!」
有樂見周圍陷入混亂,伸扇遮在赤膊壯漢腹前,轉面惑問:「怎麼回事?剛才還有說有唱的……」
「你沒聽見嗎?」恆興從旁嗟嘆道。「安東尼在悼詞中指責謀殺的罪行,發誓與謀殺者誓不兩立。便在與演說大師西塞羅來回拉布撕扯中,安東尼顯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辯論的天才,甚至扯下覆蓋著愷撒屍體的寬外袍來顯示凱撒身上的傷痕。這就激起了群情憤慨難壓,便如史料所載一樣,當晚羅馬市民襲擊刺殺者的家居和貴族派的住所迫使他們逃亡。」
長利愣看大群狂暴之徒追逐元老們四散逃竄,不覺湊近憨問:「接下來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蚊樣傢伙在後邊低喟道,「卡西烏斯和布魯圖斯為首的元老們刺殺愷撒的行為不僅沒有成功穩固住共和制度,反而讓蒙受愷撒好處的民眾憤怒。愷撒的黨羽安東尼趁機秘密煽起平民暴動,卡西烏斯、布魯圖斯等陰謀者被迫逃離羅馬城,在西塞羅憤然指責下,安東尼為避免暴露自己假意鎮壓暴亂。由於在刺殺愷撒后,小布魯圖因為原則問題,沒有殺死愷撒心腹安東尼,導致了民心的轉變,遭受挫折的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認識到,只有擁有自己的強大軍團力量,才有機會實現他們的高尚理想。最後共和派諸多人士惟有落荒亡命,逃往東方招兵買馬。」
恆興望見無數狂怒之人追打元老院護衛四處哀呼,不禁嘆道:「卡西烏斯、馬可斯·布魯圖斯、德基摩斯·布魯圖斯為首的元老們刺殺愷撒的行為表明愷撒在貴族圈內不得人心,久受愷撒恩惠的平民和軍隊因愷撒被所謂菁英們刺殺反而憤怒起來,再加上安東尼的煽動,羅馬城立即在愷撒葬禮當天發生暴動,參與刺殺的元老們被迫逃離羅馬城。面對混亂危險的形勢屋大維沒有逃避,而是返回羅馬城接受愷撒生前的手書繼承愷撒的財產。屋大維的親屬因懼怕愷撒的仇人會進行清剿而建議屋大維不要向外公布自己是愷撒的兒子,屋大維不接受親屬們的提議,毅然公開自己的身世以喚起平民對他的好感,許多平民因受過愷撒的恩惠而響應屋大維,元老院和軍隊中也不少人有受過愷撒的恩惠而對屋大維不遺餘力的支持。此後屋大維結盟安東尼和雷必達,這也是新一輪動蕩的開始。」
隨著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在台下振臂高喊,又引一群年輕小子沖湧向元老院,蚊樣傢伙拉向匡退避道:「當初愷撒想在高盧總督任期結束前競選執政官,小加圖一夥保守的羅馬元老要求愷撒必須放棄總督的職務和軍隊的指揮權才能競選執政官。愷撒深知自己放棄這些權力后在羅馬政局中沒有話語權,甚至會被強勢的龐培迫害,最終與元老院鬧翻。時任保民官的安東尼建議愷撒和龐培同時交出兵權,元老院因得到龐培的好處而不贊同安東尼的提議,安東尼害怕成為龐培的攻擊對象而逃離羅馬城加入愷撒軍團。雷必達父親因被人誣陷為愷撒的黨羽而遭元老院處死,雷必達因此憎恨元老院,亦前往投靠正在崛起的愷撒。擊垮龐培和小加圖殘餘勢力過後不久,卡西烏斯、布魯圖斯為首的六十多名元老刺殺愷撒,參與刺殺的蓋烏斯·卡西烏斯·隆吉努斯建議元老們將愷撒的部將雷必達和安東尼一同誅殺,馬可斯·布魯圖斯認為元老們應該只對違背共和制原則的獨斷專權者實行處決,元老們認為布魯圖斯言之有理而放棄刺殺雷必達和安東尼的意圖。愷撒死後雷必達選擇追隨安東尼,不久又與嶄露頭角的屋大維結交。」
不待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引人追毆而至,煙熏妝模樣的高瘦男子先已跨欄逃跑。恆興按刀轉望道:「謀殺發生之時,愷撒的養子屋大維從阿波羅尼亞軍事學院回來看望愷撒,並按照愷撒生前的手書繼承愷撒的遺產,作為愷撒副手的安東尼對此非常不滿,但出於利益不得不籠絡屋大維。安東尼為積攢力量對抗屋大維與元老院達成妥協,成功當選執政官,在任期結束后又爭取到馬其頓行省總督的職位。隨後發現馬其頓軍隊也有可能轉而不支持自己,安東尼深感不安,便請求調任高盧總督。元老院不同意,反而搶先派西瑪斯去守御。安東尼率軍前往圍攻西瑪斯,於是爆發『穆提那之戰』,安東尼打崩元老院征伐大軍,元老院因見屋大維迅速坐大,亦與屋大維鬧翻。慮及卡西烏斯和布魯圖斯在東方組建龐大兵勢與元老院互為呼應,安東尼與雷必達拉攏屋大維結成同盟,並獲得公民大會支持。」
長利愣瞧煙熏妝模樣高瘦男子被人追得狼狽跑竄過街,不禁納悶地問道:「愷撒對布魯圖可謂仁至義盡。布魯圖到底為何一向反叛愷撒,甚至一定要殺死他,布魯圖究竟圖啥?」
蚊樣傢伙從高處瞅著煙熏妝模樣高瘦男子連續跨欄蹦躍而走的身影,為之唏噓道:「從根本上說,布魯圖與喀西約一夥作為共和派,他們極端仇視君主專制。面對似有稱王企圖的愷撒,布魯圖表示了堅決的立場:『為國家自由而死,是我們刻不容緩的職責!』後世有不少人認為,在大義凜然的布魯圖心中,愷撒即是暴君的代表,而除暴安良是他作為『真正男人』必定要做的,刺殺愷撒天經地義。」
赤膊壯漢在眾多老婦熱烈簇擁中冒著煙說:「是真正男人就別跑,你看我有多堅強……」信孝拿著茄子在後面嗅來嗅去,惑尋道:「究竟哪裡著火了?」
車裡那小姑娘倚坐台柱邊,抬手往赤膊壯漢頭頂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