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勇者

古吟轉身，語氣發冷：「你什麼意思？」

大祭司站起身，張開雙臂，滿臉狂熱。

「古吟，偉大的母神已經降下神諭，地上已經罪惡滋生，人們同族相食、殺害友鄰，與殘暴的魔族已無差別。」

「母神倍感失望，要降下災厄毀滅他們，但偉大的母神心中憐愛地上萬族，所以對唯一的義人賜下任務，要他殺死萬惡之首，殺死魔王，凈化這污穢的世間。」

「若是你拒絕履行勇者的職責，母神便會對這污穢的世間降下天災，滅絕地上的罪惡生靈！」

大祭司一改往常的沉穩，手舞足蹈，十分癲狂。

古吟面露愕然。

世界意識竟然拿大陸上的存活者威脅自己，讓自己再次拾起勇者的任務——斬殺魔王。

當面時，那個卑賤自私的東西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將所有罪責推給星穹商會，擺出「我都是為世界好」的無私模樣。

現在看他憐憫地上的倖存者后，祂便撕下偽裝，操控大祭司來威脅自己。

祂為了所謂的「戲劇性衝突」，不惜暴露始作俑者的身份，不惜主動威脅古吟，與古吟為敵。

祂怎麼能？

祂怎麼敢？

古吟心中怒極，一瞬間生出了滅掉那膽大妄為傢伙的想法。

可一想到十幾億因他而死的普通人，回憶起那些在雪地中麻木地啃著屍體的普通人。

他心中的怒意被憐憫取代，衝動的想法被迅速澆滅。

這回不再是族群與摯愛的取捨，而是全大陸數十億生靈與個體的選擇。

是要害死數十億普通人，帶著洛荷在殘破的大地上生活？

還是要殺死洛荷，換取一個全大陸生靈都能安穩存續的局面？

古吟從以前開始，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讓他從數十萬陌生人與一名摯愛中抉擇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獨一的摯愛。

當數字從數十萬提升到數百萬時，他會考慮一段時間，然後選擇自己的摯愛。

可數字上升到數千萬、數億，乃至數十億的時候，又如何呢？

幾萬的規模的戰爭就能打造出一片屍橫遍野的殘酷畫卷，幾十萬的死亡可以堆砌出一大片屍山血海，幾百萬的死亡可以讓一座城市的街道上鋪滿屍體。

千萬與億級，這是足以滅絕一個，甚至多個族群的量級！

為了「一名」摯愛，造成如此殺孽，真的值得嗎？

可為了「數十億」陌生人，放棄自己的「唯一」，這又值得嗎？

古吟心中糾結萬分，難以抉擇。

大祭司肆意狂笑。

有時候，猶豫亦是一種表態，表明了他可能選擇任何一方。

他越是遲疑，考慮的因素就會越多，選擇就會越理性。

「一」和「數十億」的客觀價值如何，顯而易見。

大祭司大笑著開口：「拿起聖劍，斬下魔王的頭顱吧，勇者大人，這是你的職責！」

話音未落，大祭司突然向前栽倒，摔在地上沒了任何生息。

古吟低頭看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臉色似笑非笑，皮膚烏青，身上分佈著鮮紅色斑點，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早就被凍死了。

正因為經歷過死亡，所以他才會性情大變，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

古吟盯著大祭司的屍體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聖劍，轉身離去。

……

大陸上的天災越來越頻繁，即便古吟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解決同時出現的複數天災。

人力是有限的，就算他已經當世無敵，但也不可能做到隨時隨地得知全大陸的情況。

每當他趕到一處吸收天災時，大陸的某些地方就受到天災肆虐。

運氣好的地方只需要死幾個人、丟幾座建築就能度過災難。

運氣差的地方甚至會全滅，化作難以耕種居住的無人區。

大陸又一次陷入了無盡的災厄困境。

古吟的體內小世界已經徹底成為天災的聚集地，他開拓了另類的世界之核成長法，實力愈發強勁。

可他空有力量，破壞力越來越強，卻無法為全大陸帶來任何益處。

若是他能無視所有人與物，他是當之無愧的無拘無束，沒有任何人能傷害到他，也沒有任何人能操控他。

他曾想過推翻一切，將世界意識與天災化身盡數滅殺。

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資格。

然而古吟不可能拋棄人性，對這些受盡折磨的災民視而不見。

半年來，他無數次拯救他人，可對於全大陸來說，他的拯救只是杯水車薪。

世上還是有無數人因為天災而死，他只能減少死亡數，卻不能徹底遏制死亡的發生。

最終，古吟還是忍無可忍，選擇……拿起了聖劍。

他趕往天穹之國，找到花羽涅。

精靈少女的氣色比兩年前要好上無數倍，重新煥發出年輕人的青春氣息。

古吟握著她的手，笑了。

是啊，他還有這位精靈族的家人。

魔王……洛荷並不是他的「唯一」。

當人們僅有一件寶物，強盜威脅他們時，他們總是會拚死反抗。

可要是他們有兩件寶物，強盜聲稱只要一件時，他們的反抗心就會小上許多。

因為他們不會變得「一無所有」，只是「蒙受損失」。

有和無，從來都是天差地別。

當古吟認識到自己有兩件「寶物」的時候，他便釋然了。

他說，自己要去殺死魔王。

花羽涅面露驚愕，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出任何話。

少女溫柔地抱住勇者，選擇了沉默。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知道，做出這種決定的他肯定不好受，一切肯定並非他所願。

詢問是不必要的，家人在這時候就該默默地安慰他，而不是對他的選擇頤氣指使。

二人相擁許久。

古吟輕輕推開她，笑道：「要好好活下去啊。」

花羽涅堅定地點點頭：「好！我會等你回來的，到時候再一起生活吧。」

古吟揉了揉她的腦袋，轉身離去。

……

半日後，古吟來到魔王城內。

因為暴雪消散許久，魔王城內秩序已經恢復如初。

不，經歷過人魔戰爭的魔族早已瀕臨滅族，世界意識不可能任憑天災摧毀他們，也許這裡的秩序在一開始就沒崩壞過。

魔王城內的繁榮程度與十三年前沒有多大差別，以至於讓古吟生出了，現在他還是十五歲的錯覺。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古吟搖了搖頭，甩去腦海內的幻想，進入魔王城。

……

在5階冠冕者巔峰的力量下，城牆轉瞬崩塌。

隨著古吟放開壓制，體內的各種天災洶湧而出。

暴雪、地震、火山噴發、洪水、颱風……

無數天災降臨魔王城，將數不清的魔族滅殺。

一時間，城內哭聲凄厲，慘叫不止。

古吟提著聖劍走過街道，來到魔王城堡前。

昔日的建築仍然宏偉，令人懷念。

城堡被好幾層守護結界包裹，隔絕外界的各種災害侵擾，宛如脫離塵世的仙境。

古吟舉劍隨手一拍，堅不可摧的結界轟然破碎，城堡被餘波命中，立刻坍塌了一小部分。

他的力量早已舉世無雙，若是運用於破壞，能輕易帶來遠超天災的破壞力。

只是他平時不會顯露出這點罷了。

古吟走入城堡，一進門就看到了臉色複雜的洛荷。

「古吟……」

現任魔王咬著牙，質問面前的勇者：「你殺了母親和七哥，現在要來殺我了嗎？」

古吟低頭沉默了幾秒，舉起聖劍對準她：「抱歉，洛荷。」

沒有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

雙方已然為敵，何必惺惺作態呢？

魔王突然泄了氣，放下了手中法杖：「好啊，那你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古吟臉色一暗：「抱歉，很快就結束了。」

他舉起聖劍，踏地而出。

以個體意志，強制修改自身能力值。

力量、速度、技藝，一切代表「武」的能力，都被提升到了生物絕無可能達到的巔峰。

9999，乃至99999的力量。

他刺出了那一劍。

「叮！」

劍停了下來。

本該毀滅一切的直刺命中了一面無形的屏障。

那是以1單位世界之力鑄就的，最弱，也是最強的屏障。

即便是接近10萬的力量也絕對無法破壞這根源性的屏障。

10萬對1.

聖劍停在了魔王的面前。

只要再深入一厘米，碎裂星辰的力量就能灌注到她體內。

但……失敗了。

古吟看著那面只有1單位的世界屏障，臉上浮現了一絲驚愕：「怎麼會……」

緊接著，他看著「斬殺魔王必不可少」的聖劍，明白了一切。

要保證魔王與勇者的衝突不停，當然得確保魔王與勇者都得存活。

聖劍對魔族有特攻，但當勇者即將殺死魔王時，聖劍反而會創造出世界屏障，保住魔王性命。

世界意識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祂不是想給古吟一個「驚喜」，而是想讓他……親手擊殺洛荷。

畢竟這等糾結，才稱得上是「有吸引力的衝突」啊。

「世界！你，該死啊——！」

他憤怒地仰天咆哮，拋棄了手中無用的武器。

堅不可摧的聖劍砸穿沿途廢墟，消失在天邊。

他喘著粗氣，轉瞬來到魔王身前。

後者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跌倒在地。

憤怒的勇者死死地盯著魔王，舉起了拳頭。

魔王閉上眼，全身戰慄著護住面部。

想象中的拳頭沒有落下。

臉上的溫暖令她心頭一顫，熟悉的溫柔嗓音響起。

因為全力吶喊變得十分沙啞，僅僅是聽著都能感受到他的悲慟。

「我……失敗了，我的家人，我的同伴，他們用死亡推動著我前進，但……一切都……白費了。」

勇者抱住魔王，溫柔依舊，可他哽咽了。

「太好了，洛荷，我失敗了啊……」

「古吟……」

勇者摟緊了魔王，聲音疲憊到無以復加。

「我拋棄了魔族的恩，放棄了個人的仇，失去了家人，埋葬了同伴，可我最後得到了什麼呢？」

「我，只是個笑話。」

「洛荷，我……累了，抱歉，能讓我睡會兒嗎？」

勇者靠在魔王肩頭，慢慢閉上眼。

魔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背，哼著歌謠。

一如兒時。

勇者的嘴角微微勾起，呼吸迅速沉寂。

魔王再也忍不住，抱著他啜泣起來。

他死了。

——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