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埋藏心底的恐懼
或許是因為面前的影子擋住了視線,那女生終於合上了書,抬起頭來。
凌星雪真的很美,至少柏秋寒把所學過的所有描寫美麗的辭彙都用上都不算過分,但是他現在並不敢有半點失神,內心中反而無比清明——藏在面前這位師姐絕美外表下的,是不見底的深淵。
似乎是察覺到了柏秋寒的心境,凌星學那燦若星辰的眸子里,隱隱透出兩分讚賞之色來。
「報到的話,證件核對一下。」不過凌星雪也只是瞥了柏秋寒一眼,而後就低下頭去,給翻開的書做上了書籤。
柏秋寒很清楚,面前這位師姐不需要看,就能夠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感知到空氣中飄散的精神力量,柏秋寒不敢有什麼反抗,只是收回精神力,緊守識海,而後從隨身的包中取出了自己的錄取通知書與身份證。
對於柏秋寒的緊張與防範,凌星雪輕笑一聲,接過了他的證件,在班級名單上核對過信息,便交還了給了柏秋寒。
她又從旁邊的一摞文件里抽出幾張,在上面書寫了幾筆,然後一邊遞給柏秋寒一邊說道:「核對完個人信息要交給教務處,然後在那裡領學生證;課程表拿好,有調整會再通知;至於這一張,」凌星雪指了指一張明顯排列著一些書目信息的表格,「課本會在明天小班會之後一起發放,這是推薦的專業書籍,需要什麼,回去慢慢研究,寢室鑰匙自己在宿管那領……」
幾句話間,凌星雪便將主要內容交代清楚。
「明白了,謝謝師姐。」柏秋寒微笑,然後轉身準備跑路,他在短暫交流中已明白了這位天才師姐的底細,現在可謂避之不及。
「對了。」就在柏秋寒剛剛跨出第一步的時候,凌星雪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了起來。
「還有什麼……」柏秋寒下意識轉身,但話未說完,他整個人已經僵在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凌星雪已經出現在在他背後,柏秋寒這一轉身,才驟然發覺,此刻兩人的最近距離絕不會超過十厘米,以至於他已經能聞到陣陣幽香。
但這並不是柏秋寒獃滯的緣由,他之所以僵住,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察覺到凌星雪是在什麼時間,又是以怎樣的方式接近他的。要知道,即便柏秋寒的精神力被迫內斂,他對外界變化的敏銳程度同樣不是常人可比,一般人接近他十米以內,不論有沒有惡意,他都會有所察覺,然而凌星雪卻如幽靈一般出現在他的背後——哪怕她沒有任何敵意,但帶給柏秋寒的感受,卻如同一個正常人突然變成了瞎子,讓他十分難受。
看著柏秋寒獃滯的模樣,凌星雪露出了一抹微笑,似乎覺得有些有趣。
「柏秋寒師弟對吧?給你提個醒,不要隨便把精神力外放五米以外,雖然能察覺到的人並不多,但是像我一樣只是輕輕帶過不去追究的人,大概也不會太多呢!」凌星雪的的聲音很輕,輕到以柏秋寒的聽力,也只能勉強聽清。
「謝……謝。」柏秋寒感覺額角又滲出了冷汗。
道了聲謝,柏秋寒再不敢停留,抓起背包,在門外男生們怪異的目光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凌星雪自然察覺到了那群激素分泌明顯過量的男生們眼中的羨慕嫉妒恨,她卻只是搖了搖頭,重新回到講台上,翻開了自己的書。
但這時候如果有人離得更近一些,想必就會聽到她的輕聲自語了:「丹海初結到並不算什麼了不起,但精神力境界竟然到了以識引氣的地步,難得有跟我一樣的『笨人』啊,而且他的功法……有點意思,再接觸一下吧!」
凌星雪自言自語著,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只是這曇花一現的笑容,卻沒人能得見了。
柏秋寒一路衝下樓,一直到了教學樓外,心跳才算恢復了正常水平。
「這位凌師姐就單以精神力總量算,至少比我強五成以上,更不要說修為境界,怕不是接近先天了。」柏秋寒苦笑。
然後他就感覺到了異樣:「好歹她也是師姐,好像也沒什麼惡意,總是可以交流的,我為什麼要逃跑呢?」
於是那一刻,柏秋寒想起了,那被他「遺忘」的、也可以說是被他用精神力強行壓制的……黑暗情緒。
他的面色驟然變得慘白,身體更在不自覺的顫抖,那是熟悉的瀕死感與恐懼感,也是陪伴了他十二年的……黑色情緒。
從滿七歲那天開始,柏秋寒就有了這種情緒,至於緣由是什麼,他已經忘卻、或者說他根本不願想起,但是他潛意識、或者說識海之中卻記錄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偷偷看了孤兒院老師的仙俠小說,心中對修鍊這件事有基本概念之時,恐懼就自他心頭升起,而後再沒有消失。
就好像是要懲罰他對「修鍊」或者「修行」這類的辭彙有了概念似的,無邊的恐懼充斥著當時年幼的柏秋寒的腦海,好像要迫使他忘掉這些已經映入腦海的辭彙,又好像……要迫使他死亡。
但與那樣的瀕死體驗、與那樣絕望的恐懼比起來,也許死亡都是一種解脫。
於是他選擇了跳下枯井。
柏秋寒沒有死,那異常的恐懼也隨著他進入那個空間而消失。
他不會忘記當時黑袍人言語中的驚訝,以及給他的選擇。
於是柏秋寒選擇了接受,雖然年幼,雖然是被人遺棄的孤兒,但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恐懼情緒支配下求死,所以他抓住了所有能抓住的所有稻草。
開始修鍊精神力之後一年,那樣的恐懼再次出現,彼時他剛凝結出識海,所以他同時也發現,強大的精神力竟然可以讓他在那樣的絕望中獲得一絲清明,而後控制精神力抵抗恐懼。
於是柏秋寒對於精神力的修鍊一刻沒有放鬆過,但是同時,對於「修鍊」的恐懼,也深深影響著柏秋寒。
在這樣矛盾的心境中,柏秋寒並沒有將這些告知當時尚未完全建立信任的黑袍人,而是憑藉自己日益強大的精神力抵禦著。
這也導致了,在修鍊了十二年之後,柏秋寒無法選擇未來的道路——他並不是不想去選擇,而是不敢,他光是對抗著恐懼、恐懼著恐懼,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恐懼的像是枷鎖,鎖住了他前進的步伐,但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枷鎖,柏秋寒卻又不得不前行,否則就會在絕望中沉淪,直至死亡。
恐懼著,而又渴望著,恐懼著那些超人的力量,卻又需要這些力量去對抗恐懼,在這樣的矛盾中、在這樣的生死中,柏秋寒到了今天。
識海中的精神力被柏秋寒瘋狂地抽取著,他不知道的是,對抗情緒這種事情,對於一般的練氣士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然而對於精神力已經到達極高境界的柏秋寒來說,這只是他生命中的常態,但即便如此,到得此刻,他的識海也已接近要被抽空。
但柏秋寒對此毫無知覺,他要做的、他能做的,就是把恐懼鎮壓下去,無法考慮後果。
在柏秋寒的感覺之中,時間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而他那本充盈著精神力的識海,已經接近枯竭,如果把最後這點精神力抽空,接下來就要損傷他的識海本身、亦即是他的靈魂了。
汗如雨下,柏秋寒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汗水順著褲管流下,在地上形成了兩個小水窪。
柏秋寒感覺到了虛弱,不是身體上的——此刻他的體能依舊充沛,這份虛弱是精神上的。就像那些在過年時在網吧泡了幾天幾夜不合眼的少年對睡眠的渴望,柏秋寒也想直接倒下去,但理智告訴他不可以,牙齒緊緊咬住下唇,薄弱的皮膚之下漸漸滲出了鮮血,疼痛的感覺讓柏秋寒找回了對於身體的控制。
大廳里的掛鐘,顯示著時間不過過去了短短十幾秒,但沒有人知道,在柏秋寒識海中,已經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戰。
柏秋寒大概明白,是凌星雪對於他精神力的壓迫,導致了他精神力略微失守,從而被那恐懼的情緒趁虛而入,不過追根究底,還是他自己不經意用精神力探查他人的錯。
「以後,還是要小心點啊。」柏秋寒苦笑一聲,提起掉落在地的背包,拍了拍上面的灰趁,而後強打起精神,邁開步伐。
到教務處領了學生證,又從宿管老師手上領到了鑰匙,柏秋寒感覺自己已經油盡燈枯,來到男生宿舍二幢519室,柏秋寒立刻把自己連包帶人一起扔在了那僅有一張木板的床鋪上,然後上下眼瞼就合攏到一起。
柏秋寒在進入以識引氣的境界之後,恐懼的情緒就已經被他壓制在腦海深處,不曾再現,不過而今他終於知道,那如同詛咒一般的恐懼情緒並沒有消失,而是時刻準備在他防範不及的時候將他吞沒。
柏秋寒內心感到了絲絲苦澀,由於那恐懼的影響,他不敢對未來做出選擇,本以為在精神力境界足夠強大以後已將這恐懼壓制,現在看來卻只是美好的幻想罷了。
胡思亂想著,但是柏秋寒體內的真氣,還是隨著《煉法真訣》的行功路線運轉起來——閉目運氣,這是最好的休息方法,自修鍊精神力以後,柏秋寒便很少睡覺了。
第一次自行運轉功法,感覺是奇妙的,外界的能量從周身每一個毛孔進入體內,而後散入氣血,增強肉身又或直達識海,修鍊精神,正如黑袍人所講的那樣——柏秋寒不敢忘記那位長輩的提點,精神力是對抗恐懼的唯一方法,肉身是防止成為人肉炸彈的保障,不論柏秋寒因為恐懼變得如何矛盾與糾結,他都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此時,已有一縷縷精神力從識海中湧出,進入經脈,牽引著真氣。
《煉法真訣》運轉一周的時間大約是一個小時,而行功兩周后,柏秋寒的精神力便已恢復了大半,《煉法真訣》的確不愧其絕世功法之名。
隨著精神力的恢復,柏秋寒沒有繼續從外界抽取能量,而是將納入丹海中的力量進一步精鍊起來。
此時柏秋寒丹海中的真氣,大部分是他昨夜打開丹海后引入體內、還未經《煉法真訣》轉化的,黑袍人雖帶他行功一周,但也只有少部分真氣被《煉法真訣》轉化精鍊,就算柏秋寒再次吸收外界能量,卻也無法進入飽和的丹海,現在他能做的,只有把丹海中未經轉化的真氣再次濃縮。
而經過《煉法真訣》精鍊過的真氣,顯然比柏秋寒自身吸收的更加凝練。
至於作為轉化能量源頭的《煉法真訣》,現在就像一顆恆星般浮在柏秋寒的識海之上——對於黑袍人的手段,柏秋寒也是極為佩服,那龐雜的功法內容竟能濃縮在識海里那一個小光點中,就算是以柏秋寒精神力境界,也難以想象這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