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清醒
何落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好像在渺無人煙的沙漠里探險,呼嘯的狂風,漫飛的黃沙,悲愴的落日,輪轉的沙丘,沙漠中的各處風情,有著令人著迷的力量。
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在這裡,那麼隨欣去哪兒了。他連忙四處張望,這時一陣駝鈴聲傳來,不遠處經過一隊駱駝,一路向前,威風凜凜。柔軟細膩的沙地上出現長長的足跡鏈。仔細看過去,隨欣竟正坐在領頭駝上。
何落意心中踏實了下來,跑過去叫她:「隨欣,快下來,我在這裡。」
可高處的隨欣卻如同聽不到一般無動於衷,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徑直帶著駝群前行。
他急了,跑過去要把隨欣攔下,可正當他衝過去時隨欣連同著駱駝群卻憑空消失了。
「隨欣!隨欣……」何落意額頭上的青筋暴了起來,在沙漠里著急地奔走著。
這時身後有個聲音響了起來:「落意我在這兒。」
他狂喜地回過頭去,卻不是隨欣,在看清眼前的人時,頓時紅了眼睛:「程郁……」
「這麼多年,你去哪兒了,你到底去哪兒了……」他走過去想拉住女孩兒的手。
可女孩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淡淡地搖著頭。何落意心裡一陣恐懼,他如離弦之箭般向前想要抓住她,可女孩竟在他眼前猛地陷進了流沙。
何落意拼了命地奔過去想要拉住她,可怎麼也碰不到她的身體,眼睜睜的看著一切發生。
在沒頂之前,女孩悲涼地留下了眼淚,無聲地說著抱歉……
「程郁……」何落意摔倒在地,絕望地發出痛苦地嗚咽和吼叫。
隨著那聲嘶吼,何落意從噩夢中醒了過來,看著陽光灑進來的卧室,他痛苦地抱住頭,把頭埋在雙膝中,久久不能平復,線條流暢分明的臂膀仍在輕輕顫抖著。
他習慣性地往身邊摸索,攬過的卻只是空空如也的棉被,他愣了愣,腦子瞬間清醒,猛地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他忙起身走出卧室,邊找邊喊著隨欣,可屋內沒有人回應。
何落意回卧室拿手機準備打電話給她時,看到隨欣給他發來的微信,他急忙打開來看。
看著隨欣編輯的很長很長的信息,何落意的心在一點一點往下扯。
「落意,我們好聚好散好嗎?咱不追也不逃,矯情的把戲咱不弄好吧。
我先說主題,分手。
你別急,別生氣,聽我慢慢說。
……」
何落意根本沒耐心看下去,因為看到開頭他的肺已經氣炸了。現在他只想把這個沒良心的女人給逮回來,先教訓一頓再說。分手?她把他何落意當什麼人,想好就好,想散就散,說要就要,說溜就溜,這女人到底是多沒把他當回事兒,才幹出這麼缺德的事兒。
他抓起衣服就衝出門去,開上車直奔她的單位,一路上狂打隨欣的手機,關機。
當他滿面怒容地在諮詢中心前台要求上去找人時,正巧碰上從外面回來的安善若。安善若看他明顯鐵青的臉,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何落意轉頭看到安善若,不由收斂了怒氣:「我來找夏尋。」
安善若看了他一眼,大步繞過他走到前台,探過身輕聲問道:「小夏在上面嗎?」
前台女孩兒收回看向何落意的目光,這個男孩怒氣沖沖的樣子,剛才確實有點兒嚇人。她禮貌地回應安善若:「安主任,今天小夏姐請了病假沒來上班。」
何落意聽聞轉身就要離開,被安善若上前攔住了,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何落意張口預要解釋,可馬上就負氣地說道:「沒什麼,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安善若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拿出手機撥隨欣的電話,意料之中的關機。他搖了搖頭,轉身走進電梯間。
何落意上車后砰的一聲把門關上,煩躁地閉眼靠在靠背上,隨欣能去哪兒?擺明了想躲他,自然不會在單位等他來抓,也不會在她自己租的房子里。杭州這麼大,一個人若真想藏起來,讓他去哪裡找?
何落意想到什麼騰地坐起來,抓起手機接著看隨欣發的微信,剛剛也就看了個開頭,他就沖了出來。現在實在沒有頭緒,他不得不耐著性子往下讀。
「……
落意,你知道的,我喜歡你,你太陽光太溫暖,和你在一起是本能。可,我又沒那麼喜歡你……」
何落意氣的攥緊拳頭指節咯咯作響。
「你別生氣啊,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有喜歡你,喜歡到願意永遠做一個代償品。」
何落意明顯愣住了,眉頭皺地更緊,急切地看下去。
「我倒不是妄自菲薄,可如果不是因為我像某個人,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看到我的。
可是落意,這壓根兒就是個偽命題不是嗎?你愛上的是一個得了病的我,你想幫助我、治癒我,或者說你是想通過對我的拯救,來彌補對某個人的遺憾。
可是,我總會有好的那一天。我千里迢迢來到杭州,我就是來治癒自己的,這是我的自救之旅,我不想被心理疾病吞噬,我要活下去,我要正常的生活,我要自洽地活著,我還要對父母和女兒負責,我還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要去體驗,我還有好多理想要去實現!
所以我一定會好起來的,即使沒有你,我也一定要好起來。
當然你也希望我能好起來,可是落意,你問問自己的潛意識,如果有一天我的心理疾病好了,你透過我彌補了曾經的遺憾,對於你來說,意味著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那麼,我對你還有價值嗎?
這所謂的「愛情」來的突兀,來的蹊蹺,這不怪你,這是你的潛意識牽引著你這樣做的。
所以落意,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愛情,只是人性的驅使罷了。而我,早就洞察了一切,卻自私地裝作不懂,然後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偏愛。你太「愛」我了,對我太好了,好到我有時會誤以為是因為我很好,你才會這樣做的。
其實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落意,我啥也不是,只不過,我身上的bug恰好是修復你bug的原料,僅此而已。
所以啊,縱使我捨不得離開,也要儘早分開,因為時間越長,我們就會入戲越深,演著演著我真當真了怎麼辦?到時候你修復成功,隨時可以齣戲,而我呢,習慣了你的好,我會忍不住要更多的,我會貪得無厭的。真害怕呀,真怕到時候已經清醒了的你,厭惡地看著入戲太深的我。
所以,趁我還沒有太喜歡你,起碼不是非你不可的時候,抱歉,我先抽身而出了。當然,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因為在這份感情里,我得到的更多。
最後,落意,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在這個城市不孤單,謝謝你曾給予過的暖意。」
隨欣難得的清醒此刻淋漓盡致地用在了何落意身上,果斷、自負、自私、決絕地準備抽身而出了。
何落意在震驚、費解中久久不能平息,她怎麼敢?怎麼可以這麼輕描淡寫地用鋼錐戳破他隱匿已久的執念,久遠到如果沒人提及,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執念。再毫不留情地一幀一幀剖析給他聽,之前毫無預兆,猛然直戳心肺;之後決然離開,不拖泥帶水。狐狸的獸性顯露了出來,狡猾、自保,又坦率地讓人牙癢。
「自以為是的傢伙……」何落意喃喃自語,憤恨地發動車子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