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為神者……
「咿呀,哈哈哈,你以為你討好兩位大人就能離開地牢嗎?」
「娘娘看上的人從來不能逃掉……」
「你逃不了了……逃不了了……」
「留下來陪我們吧,與我們作伴吧。」
「咦哈哈哈……」
「……」
「……」
一聲接一聲的嘲笑聲,彷彿從四面八方傳來,卻始終不見有人露面。
「誰,到底是誰在說話?」梁興揚四下張望,忍不住出聲問道。
聽到梁興揚的質問,怪笑聲更大了,濃濃惡意撲面而來——
「咦哈哈哈……」
「害怕了嗎?」
「感受到恐懼了嗎?」
「別急,再過一會兒,你就會見到我們了……永遠與我們融為一體……」
「是啊,是啊……哈哈哈……」
「只是,一想到還要和白家那小子在一起,我就覺得晦氣!」
「誰說不是呢。那小子憑什麼跟我們在一起?」
「誒,你可以換個角度,我們已經變成這樣了,白自珍那口齒不清的小子憑什麼還可以逍遙自在呢?」
「倒不如咱們受點委屈,勉強容納他,省得他出去丟人現眼好。」
「你說得有道理。」
「哈哈,說起來咱們也是做了一件好事……」
「哈哈哈,確實如此。」
「……」
「……」
聽他們所言,似乎認識白自珍?
梁興揚下意識看了眼身邊面上帶著薄怒的白自珍,正準備開口詢問,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突兀響起——
「我說,雖然拜高踩低,落井下石是你們的天性,幸災樂禍是你們的宗旨,但好歹表面是人,還是稍稍遮掩下,展現出兩三分作為人的善良吧,別把內里的畜牲本性展露出來。實在有夠丟人現眼的,對得起你身上那一層人皮嗎?」
隨著話音落下,怪笑聲一滯,像是被人掐住嗓子一般,聲音戛然而止。
梁興揚一頓,回首循聲看去,原本佯裝昏迷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此時此刻正神情懶散地靠在牆壁上,漫不經心地說道。
察覺到梁興揚的視線,他懶懶地撩起眼皮,烏眉星目,配著他挺拔的鼻樑,微薄的嘴唇,看起來頗有幾分不羈和風流。只不過他的眼尾微微往下垂,弱化了這一特性,乍一眼看上去只覺得此人老實又無辜。
二人視線相撞,見梁興揚靜靜地凝視著他,他也不閃避,學著對方的樣子,一眨不眨地回望過來,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咧嘴一笑,「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確實是一個好相貌。我還道那所謂的兔兒爺恰如其名,葷素不忌,想跟你湊成一對活潑友愛的小兔子呢,沒想到他雖然對自己的樣貌沒點清醒的認知,對他人倒有幾分審美在……難怪話里話外對你垂涎不已,哈哈。」
看著是個溫厚人,嘴巴里說出的話卻與外表截然相反,犀利又直接。
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
不合時宜的,梁興揚心裡冒出這麼一個念頭。再看看眉眼微垂,顯得十分無辜的年輕人,想到兩人現在同為階下囚,完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比起他,你我二人現在更像兔籠里的兔子。」
年輕人一聽,愣怔了半晌,方才回過神,哈哈大笑道:「確實如此。只是很遺憾,我沒有覬覦他人穀道的想法。」
停了一會兒,見梁興揚笑而不語,仍是緊盯著自己看,像是想起什麼,渾身不禁打了個激靈,忙夾緊雙腿,護著屁股又補充一句,「當然,鄙人也沒有出賣屁股的喜好。」
聞言,梁興揚再也忍不住,「噗呲」笑出聲,這人果然有趣。
「真巧,我亦如此。」他說道。
年輕人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玩笑道:「幸好幸好,我還以為今日淪為階下囚也就罷了,甚至連最基本的貞潔都保不住了呢。」
說完,兩人沉默對視片刻,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白自珍瞅著兩人,亦是垂頭悶笑。
經過這麼一打岔,三人緊張的心情瞬間緩和了不少。
梁興揚招呼著白自珍走到年輕人身邊坐下,側過臉認認真真將對方打量了一遍,也不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說出心中的疑惑,「這位兄台,你方才為何要裝暈?」
為何不選擇伺機逃跑呢?
總好過現在被關在地牢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嗐,要是能跑的話,我早就跑了。」年輕人皺著眉,一副「你當我是傻子」的表情,無奈道:「甫一看到那兩隻怪模怪樣,也不知道是人還是獸的東西,三魂七魄都差點直接到閻王殿報到了,哪裡還邁得動步子?再者,那兩隻怪物魁梧壯碩,我這細胳膊細腿的,哪裡能幹得過他們?這不,只能裝死企圖矇混過關,希望對方品味高雅一點不吃死物,結果是我高估了他們。」
梁興揚:「……」
白自珍:「……」
兩人瞬間沉默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索性對方也沒想著得到回話,又說道:「方才謝謝二位兄台了,如果不是二位幫忙掩護的話,我恐怕就要被那兩隻怪物給吃了!」
想到這種可能,年輕人一臉后怕,拍了拍胸口,看向梁興揚和白自珍的眼裡充滿感激,「對了,方才聽你說你是山水鎮的?你一個山水鎮的,怎麼好端端跑來寧和鎮,還撞上如此大運?」
梁興揚長嘆了一口氣,把被擄的經過詳細講述了一遍。末了,幽幽道:「誰讓我愛湊熱鬧呢……」
「這樣說來,你還真夠倒霉的。」年輕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每年來廟會遊玩的百姓千千萬萬,偏偏就你落到這些怪物手中,真是獨一無二的運氣啊!」
「彼此彼此。兄台的運氣也不差。」
梁興揚沖他拱了拱手,大家現在都是階下囚,誰也不用嘲笑誰。
「也是。」年輕人點點頭,自己也是個倒霉蛋。
倒霉蛋對倒霉蛋,自然有種惺惺相惜之感。更別提對方剛剛還救了自己一命。
年輕人眨了眨眼,看著身邊面若好女的青年,臉上露出一抹親近的笑容,說道:「咱們兩人也算是難兄難弟了,相互認識認識,交換一下名字不過分吧?我叫賈桫欏,寧和鎮人士,你呢?如何稱呼?」
「梁興揚。」
「你呢?」年輕人看向白自珍,「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白自、自珍。」
賈桫欏點點頭,十分自來熟地說道:「那我以後就叫你興揚,叫你自珍,你們就叫我桫欏吧。」
「行。」梁興揚見他與自己年齡相仿,倒也不需要太多客套的虛禮,想也不想地點頭應下。
白自珍也沒什麼意見,默默跟著點頭,並不開口說話。
從他進入地牢到現在,除了名字之外,賈桫欏基本上沒聽過白自珍主動開口說話,不由轉眼打量起白自珍。
白自珍察覺到他的視線,發現對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微微愣了愣,隨即沖對方不失禮貌地微笑。
賈桫欏一怔,很快回以微笑,目光在他身上的學子袍服上停頓了片刻,問道:「自珍兄,你是寧和書院的?」
白自珍垂眸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綉字,點點頭。
賈桫欏「哦」了一聲,不自覺皺起眉頭,遲疑道:「你們寧和書院不是向來……團結,不管到哪裡都是同進同出的嗎?怎麼你這次會……被抓?」
聞言,白自珍愣了下,下意識搖頭。
就是不知道這搖頭是想表達寧和書院並非賈桫欏所說那般團結,還是想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被抓。
賈桫欏撓撓頭,想來想去都沒明白對方的意思。
對上賈桫欏不解的目光,白自珍一頓,意識到自己光搖頭不答話有點失禮,忙開口道:「是、小生是是是寧和、寧和書院的學子。小、小生、小生也不知道、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關押在此……」
一句話,拖拉了好久才說完。
白自珍臉憋得通紅,不自在地別過頭,不敢看賈桫欏的神情。
賈桫欏眨眨眼,眉眼隨之一松,心裡恍然道:「原來是患有語阻症,難怪不愛開口說話。我還道他跟寧和書院那些仗勢欺人,慣用鼻孔看人的混賬是一夥的呢!看來是我誤會他了。」
他想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在掛在腰間的荷包里摸索了一會兒,從裡面掏出幾顆糖果,遞到白自珍面前,眉眼認真道:「我以前聽人說要是重言的話,嘴裡含著糖開口就能消除重言之症,自珍可以試試。」
賈桫欏當眾直指出他的不足之處,讓白自珍感覺像是被人當眾扒了衣服,一張俊臉猶如火燒似的,火辣辣地疼,低下頭看著面前的糖果,心裡又尷尬又羞憤。沉默了片刻,才勉強露出笑容,竭力作出感激的樣子,低聲道:「多、多謝桫欏。」
賈桫欏見他沖著自己笑,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二話不說直接將糖果塞到他手裡,跟著咧嘴傻笑,擺手道:「不客氣不客氣,這土方子我也是聽一位走江湖郎中說的,親眼看到他治好了口齒不利索的乞丐,這才印象深刻得以記下。」
白自珍面上笑容一滯,下意識握緊糖果,對賈桫欏將自己和乞丐相提並論有些不滿。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白家的子弟,怎能和低賤的乞丐一樣?再看賈桫欏那一身粗製袍服,儼然窮苦人家出身,想到白家在寧和鎮屬於首屈一指的富貴人家,有不少追隨者、羨慕者,自然也有仇視者、嫉妒者,不禁懷疑賈桫欏是故意逮著機會嘲諷他,發泄對白家可望不可攀的怨懟。
心念流轉間,他本能地觀察起賈桫欏。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眼裡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怨恨、嘲諷,或是算計成功的得意情緒,反而面色如常,發現他正盯著他看,似乎怕他再說些什麼感激的話語,沖他笑了笑,然後在他開口之前,害羞地移開視線,轉頭對梁興揚說起話兒——
「你的膽子可是真大。我剛剛看到那兩隻怪物的第一眼,差點就被嚇暈過去了,你竟然還敢跟他們說話!話說,這樣人面獸身的怪物,我只在史書上見過呢。當年魔族和魍魎鬼族入侵咱們潛龍淵的時候,曾經派遣一支似魔似妖的隊伍打頭陣……這兩隻怪物該不會就是那支隊伍的漏網之魚吧?」
說著說著,越發覺得自己猜測得有道理,自顧自地點點頭,肯定道:「一定是這樣的。我前段時間還聽說有人在潛龍淵發現了魔族和魍魎鬼族的蹤跡呢。他們定是賊心不死又捲土重來了!」
初來乍到,初出茅廬的梁興揚對這些事情並不太了解,一下子被賈桫欏帶著跑了,當即大驚道:「不、不會吧?當年魔族和鬼族都被潛龍淵的英雄們打得落花流水了,這才過去幾年啊,怎麼還敢來?」
「賤唄。不說其他的,單單那魍魎鬼族跟魔族合作后,老巢被魔族佔領了,鬼族不去與魔族理論,反而怨恨上咱們潛龍淵,認為是咱們潛龍淵不夠大方,不願意將國土拱手相讓,才導致鬼族居無定所,於是派遣部下躲藏在潛龍淵暗中生事,伺機擾亂……這是正常人能幹出的事情?要知道,那魍魎鬼族最是反覆無常,卑賤至極,實在不能以常理揣測……」
接下去便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討伐之詞。
梁興揚起先聽著還有幾分道理,到後面就直覺不對了,不過倒也能理解賈桫欏對鬼族的厭惡,甚至感同身受,只是眼下實在不是批判魍魎鬼族的時候,不由開口打斷賈桫欏的話,「鬼族之事晚點再說。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那兩個人面獸身的怪物口中的娘娘是何方神聖,為何要把咱們抓起來,咱們該如何脫困?桫欏,自珍,你們皆是寧和鎮人士,可曾了解過一些?」
白自珍仍舊搖頭,一問三不知。
賈桫欏撓了撓頭,有些遲疑道:「說起這個……我倒是有些許猜測……我懷疑他們口中的娘娘就是白虹聖母娘娘……」
白虹聖母娘娘?
梁興揚愣了一愣,倏地伸出手,抓住他不放:「你等等,今天的廟會不是慶祝白虹聖母娘娘誕辰嗎?」
等於說白虹聖母娘娘就是廟裡供奉的神明啊。
但凡能被奉為神明的,皆是為潛龍淵做過貢獻的,經過玄天宗認證,這才得以被建廟供奉的,怎麼可能做出囚禁百姓,殺人取心之事?
為神者,不應該心地仁慈,保佑一方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