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人是適應性很強的存在。

十分鐘前,薇薇還在滿心的惶恐。

現在，薇薇已經不太顧得上害怕，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那個……

她面前這位……

這位伊爾迷·揍敵客先生——

到·底·在·說·什·么啊？

『為他所作的事』

『只能在他身邊生活下去』

『無法離開他生存』……薇薇精神恍惚,要不是還被控制著,甚至臉頰還有著輕微的抽痛,她差點要以為自己是產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幻覺。

否則,為什麼伊爾迷·揍敵客所說的話，拆開來每一個字她都能聽懂,湊起來卻根本無法理解？

然而，一直『微笑』著的少女，在黑髮青年的話音落下后，便用溫和的口吻道：「嗯。我知道的,伊爾迷。」

薇薇聽著自己的聲音：

「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薇薇：「……」

不！

她不明白的！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口中說著『太好了』,黑髮青年卻也沒有露出格外不同的神情：「如果奇犽也能夠像你這樣,了解我的心意就好。」

奇犽？

再一次的，薇薇聽見了這個名字。

「哦，我還沒說過奇犽是誰吧。」

伊爾迷眨著眼：「奇犽·揍敵客，我的三弟。那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呢,與我的感情很好。」

薇薇倒是沒想到，這位伊爾迷·揍敵客會在這種時候，與她說起自己的弟弟。

她心中的焦慮惶恐，被對方那一番完全不能理解的話語擾亂,一時間居然不由自主的順著伊爾迷·揍敵客的話跑偏了思考。

是感情很好的兄弟？確實，包括前兩次，雖然很細微,但對方在提起『奇犽』的時候,口吻似乎要溫和一點……

「奇犽他是天生的殺手,一直以來，我致力於將他教導成完美的殺人機器。但他最近卻有些叛逆。」

薇薇：「……」

薇薇：？？

等等，這個人剛才是不是說了，要將自己的弟弟，培養成殺人機器？

薇薇這才想起，揍敵客家族，號稱『世界頂級殺手家族』來著……但是機器什麼的，就太過了吧？這、這應該只是個形容？

「明明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也不需要有慾望、企圖；只需要做一個沒有人性的黑暗傀儡，唯一的快樂就是殺人（1），只需要這樣活下去就好。」

「結果他卻說已經不想再做殺手了，說什麼『厭倦了殺人』。還違背家族的訓誡，執意要與光明側的人交朋友……但我明白的，那不是他的真心話。」

「奇犽他啊，」伊爾迷·揍敵客平靜道，「是不需要有任何想要的東西，也不需要有什麼朋友、夢想，只需要判斷一個人能不能殺。」

「因為從奇犽從出生開始，就由我和父親教導。我們教給他的生存之道，只有成為殺手一個選項。」

「這就是所謂的叛逆期吧，」黑髮青年攤開手，「我和父親還是太溺愛他了，真是頭疼呢，你也這樣覺得吧，薇薇。」

『微笑』著的少女贊同的點點頭：「是這樣呢。辛苦你了，伊爾迷。」

咯咯——

薇薇聽見自己說話時那微弱的、牙齒打顫的聲音。

要不是確實聽見了黑髮青年說過，『奇犽』是他的弟弟，薇薇都要以為，他在描述一個仇人。

叛逆期又叫中二期，也就是約初中二年級這個年齡，薇薇猜測這個『奇犽』，說不定是跟她差不多大……有可能還要更小一點。然而卻被要求當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

這就是殺手家族嗎？

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伊爾迷·揍敵客的態度……雖然他自稱與弟弟感情很好，然而光是聽他描述，薇薇都感到了窒息。

——他好像是認真的。

伊爾迷·揍敵客，真心認為，他弟弟做一個沒有個人需求的傀儡就好。

並且……

在這樣殘酷的安排了弟弟的人生之後，他好像還真心的認為著，他跟那位叫做『奇犽』的孩子，是感情很好的兄弟？

「錯誤就需要糾正。」

薇薇還在糾結，到底是她對『感情很好』這個形容有誤解，還是殺手家族的思考方式就是這麼不拘一格，便聽黑髮青年接著說：

「雖然奇犽也展示了他成熟的一面，」伊爾迷露出一種好像在欣慰的表情，「為了離家出走，甚至刺傷了阻攔他的媽媽跟糜基——」

薇薇：？？

「——我聽說的時候，真的非常感動。」

薇薇：「……」

姑且不論又出現了的陌生名字『糜基』是誰，她要是沒聽錯的話，這位『奇犽』弟弟可是刺傷了他的媽媽啊！？就算是為了反抗壓迫離家出走，刺傷媽媽是可以用『感動』來描述的事情嗎……

到底怎麼回事啊這個人……？

「奇犽他已經成長得這麼有主見了呢。」

伊爾迷眨著眼睛。

他的聲音一貫是毫無起伏的，哪怕是具有了情緒，也只浮於表面。

但此刻他『誇獎』著弟弟刺殺血親一事，卻隱隱有著真切的情緒：「真是太棒了，媽媽也十分感動，誇獎奇犽動手的時候非常具有男子氣概。」

「但果然還是不行的，奇犽還太小了，又有了不確定的因素在他身邊。無法就這麼放任下去呢。」

薇薇：「……」

薇薇已經無語了。

她已經隱約意識到，不管是揍敵客家族，還是這位伊爾迷·揍敵客，思考方式都似乎格外的與眾不同。

就是用腳趾想，都能得出結論吧？

——從伊爾迷·揍敵客的描述里，『奇犽』可是為了離開家，不惜刺傷了自己的親人啊？這真的是跟家人『感情很好』嗎，薇薇怎麼想都覺得結論相反。

到底揍敵客家……不，應該說，是這位伊爾迷·揍敵客眼中『感情好』的標準是什麼？

再聯想到黑髮青年對她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

『你為我所做的事情』……

無論怎麼回憶，薇薇都萬分肯定，她為這位先生所作的僅僅只是幫忙包紮了傷口而已……難道說，在伊爾迷·揍敵客看來，這不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普通的小事嗎。

不可能的吧。

哪怕是被控制著，連眨眼的動作都無法自主，薇薇也還是感覺到一種荒謬，充斥於心中，差點讓她悲傷得流下了眼淚。

不管伊爾迷·揍敵客到底是擁有怎樣離奇的思考方式。

擅自插手的，她。

可能。

應該。

或許。

是做了非常、非常多餘的事……

下一秒，少女眼中的情緒，便迅速的被她掩蓋了起來。

她掩蓋的方式非常拙劣——是用刻意放空的方式，讓自己的視焦模糊，顯得雙眼無神。

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覺她眼底正晃動著的恐懼之情。

但暈黃的燈光，以及濕潤的淚珠，都成了很好的掩飾工具，因而——

黑髮青年靠近的時候，薇薇並沒有暴露。

「你也是這樣想的吧，薇薇。」

呼息灑落在了髮絲上。

「放任奇犽這樣胡鬧，是不能被允許的。」

黑髮青年本就離少女很近。

此刻更是近得彷彿要將她擁入懷中。

他保持著『苦惱』的神色，停頓了幾秒，便繼續說了下去。

「因此，為了保護他，」伊爾迷道，「我在他的大腦中植入了念釘。」

他說著無比令人恐懼的話語，神情之中卻並無任何惡意，似乎還為自己的安排而有點滿意：

「他現在還沒有察覺呢，念針會引導著他，我不在他身邊的時候，給予他思想上小小的矯正。奇犽終究會明白的，只有成為殺手，才是他的歸宿。」

薇薇：「……」

在大腦里植入……念釘？

是、是跟她現在被插在額頭上的長針一樣的東西嗎？不不，既然是『植入』，那應該更小，說不定是十分難以察覺的。

薇薇想起那兩具被『自己』扭斷了脖子的屍體，以及伊爾迷那句『思想上小小的矯正』。

她突然隱約猜到了『念釘』的作用。

是……控制吧？所以她現在才會身不由己，那兩個人才會自己扭斷脖子！甚至有可能，這個『念釘』，能控制人的思想，所以當初才會回答她——

『催眠嗎？也可以這樣說呢』。

如果連思維都被控制了，那可不就是等於被催眠了么！

而伊爾迷·揍敵客，居然將這種東西，放在他親人的……大腦裡面？

哪怕是先前被迫聽著黑髮青年那明顯扭曲的言語，也沒有這短短的一句話，令薇薇這般震撼。

明明正值盛夏，她卻忽然渾身發冷，如墜冰窖。

少女隱晦而恐懼的注視著伊爾迷·揍敵客。

這個人、這個人……是魔鬼嗎？

居然用這種手段，去對付自己的……弟弟？

在接連遭遇了兩個怪異的念能力者后，薇薇本以為魔術師西索已經是令人恐懼的極限了……現在卻覺得，站在她面前這位一臉平靜的揍敵客，說不定是比魔術師西索，更可怕的存在。

是猶如無間之底一樣漆黑的深淵。

薇薇的感覺並沒有錯。

身為揍敵客家族的長子，伊爾迷·揍敵客在黑暗世界雖然並沒有魔術師西索那麼瘋狂的名聲，但若要讓暗世界的人做個極限二選一，恐怕大部分人寧願面對西索，也不願自己成為了揍敵客家族這位長子的，任務目標。

面對西索，好歹還有一戰之機，運氣好說不定就能活下去。

而伊爾迷·揍敵客——

確實，他是一個不會在任務之外，浪費時間與精力的職業殺手。與西索那種只因心情而無差別殺人的類型決然不同。

但迄今為止，伊爾迷·揍敵客接手的任務，失敗率，是0。

就如卡娜莉亞所恐懼的那樣。

無論怎樣的敵人，怎樣的目標。

是一國的政要，還是掌控著巨量資本的富豪、舉世聞名的巨星；

是無辜的好人，抑或窮凶極惡的罪犯。

伊爾迷·揍敵客，都能完美的達成任務。

彷彿一台運轉精密的殺人機器。

若說魔術師西索惡劣的愛好，是以生命為娛樂；

伊爾迷·揍敵客，就是以殺戮為——

[工作]。

不含任何感情，冰冷的工作。

而現在，這台『機器』，正微微的垂頭。

薇薇聽見他說：

「接下來，我也會在你的大腦中植入念釘，薇薇。」

黑髮青年仍是面無表情的。

「但這一次，」語氣卻比先前要柔和許多，「我徵求過你的意見。」

他輕輕的：

「這樣……就不算是，勉強你了，是吧？」

「……」

寂靜。

絕美的少女只是『微笑』，並沒有回答他。

過了片刻，她才張開嘴，舌尖捲動著：「嗯……是這樣的，伊爾迷。」

是這樣的，伊爾迷。

是這樣的……

不！

絕不是！

若不是還不敢讓伊爾迷發覺她已經清醒了，薇薇差點就又要哭了。

她拚命忍耐著眼淚，心底卻幾乎被絕望填滿。

要在她腦子裡也植入念針？！

這就是對方的目的嗎？但薇薇完全不明白啊……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啊！就算控制了她，又能得到什麼呢？

她下意識的排除了一個可能，那就是雖然黑髮青年的言行舉止，異常的恐怖怪異，但他所說的話；

尤其是那句：

——『你是無法離開我，獨立生存的』。

可能全是真心的。

把那些難以理解的部分抽去，鎖定核心，即：伊爾迷·揍敵客，真心認為，他與少女心意相通——姑且不論這個『心意相通』到底是扭曲了幾層薇薇（單純是在做好人好事）的舉止得出了結論；

又到底是哪方面的『心意相通』……

但他確實用自己的思維方式，考慮了對她的安排——與他在一起。

這四捨五入，跟告白也差不多了。

然而即便薇薇已經發覺了黑髮青年的腦迴路與眾不同，她卻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可能。仟韆仦哾

在短短時間裡，伊爾迷·揍敵客帶給薇薇的驚懼，已經超越了魔術師西索。他的所作所為，對薇薇而言，也完全稱不上善意。

「不用擔心，薇薇。」黑髮青年伸出手，將垂落在少女臉頰邊的髮絲拂開，「我說過的吧，你為我做的事情，我都很高興哦。啊——」

他似乎想起什麼，往掌心一錘：「說起來，薇薇現在，有什麼想要——」

「——對我做的事情嗎。」

黑髮青年微微歪頭：「什麼都可以哦。」

「嗯，」彷彿是強調一般，伊爾迷道，「什麼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