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我和我的神明》
曉狐狸睜開眼睛,有些昏暗的四周彷彿星辰閃耀般明亮了一瞬。
她正站在一所大學的校門前。
大門緊鎖,銹跡斑斑的鐵門上盤繞著密密麻麻的鐵荊棘,無聲地表述著拒絕來訪的意味。
她轉身看向身後,理應是馬路的地方此刻卻被詭異的濃霧籠罩,看不清任何事物。
濃霧就像是一堵極寬、極高的牆向著四周無限延伸,看不清邊界。
又像是一個罩子,將這個地方完全籠罩起來,不許任何生命進出。
曉狐狸看著身旁不斷噴涌著人體組織的血色腥臭噴泉,沉默地等了一會兒,最終確定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進來。
確定之後,她便不再等待,而是向緊閉的大門走去。
銹跡斑斑的鐵門上遍布著猙獰的鋼鐵荊棘,警告著所有生命禁止進入。
她看著鐵門,看著荊棘,隨後一步跨了進去。
她就這樣徑直走了進去。
在這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她停下腳步。
至少,這扇大門不行。
染上灰暗的陳舊教學樓、路旁枯死的扭曲怪樹,處處龜裂的校內道路……
曉狐狸並沒有在意這略顯破敗的景象,她沿著遍布裂隙的道路,開始在校園內尋找。
她在尋找一個人。
在校園大門后右轉,順著道路,在灰暗教學樓的右側,是一條上坡路。
而路的另一側,是一個挖空山坡建成的巨大體育場。
曉狐狸站在石欄杆前,靜靜看著下面體育場上斑駁的血跡與零星的殘肢。
有些殘肢看起來屬於人類,有些更加接近昆蟲的節肢……
這些東西的存在,讓體育場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血腥的角斗場。
漠然收回目光,曉狐狸繼續順著道路往上走。
上了階梯,越過廣場,她來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工湖旁。
原本湖裡飼養的錦鯉群,現在全部被啃噬得只剩骨頭與內臟,然後隨意丟棄在湖邊。
曉狐狸站在骨頭和內臟中間,靜靜看著渾濁的湖水,絲毫不在意自己暴露在眾多目光之下。
她看得很專註,似乎想透過湖水,看清湖底的景象。
湖面一片安靜,沒有風,也沒有漣漪,整個日月湖就像一潭死水。
不知過了多久,曉狐狸轉身,將目光掃向身後的廣場。
廣場上空無一人,但四周的陰暗角落裡卻不時傳來目光與窸窣聲。——有很多「東西」正躲在陰影中注視著這裡。
曉狐狸沒有對那些陰影投以太多視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日月湖右前方的那片建築群中。
她往那邊走去,身後的窸窣聲也跟著她的步伐開始在陰影中移動。
隨著她離建築群越來越接近,地面上也逐漸出現了很多道怪異的痕迹。
這些痕迹看起來很像一道道用利器切割大地的口子,但怪異的地方在於,這些或深或淺的口子都遵循著某種排列方式,一路延伸。
現在樓群中間的空地上到處都是同樣的痕迹,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痕迹延伸到了教學樓半空的外牆上。
曉狐狸走到痕迹旁蹲下,輕輕嗅了嗅痕迹上殘留的味道。
她成功找到了殘留味道最新的痕迹,這排痕迹不斷延伸,一直延伸到了前面的教學樓內,最後消失在二樓樓梯旁的某間課室前。
和課室外面被痕迹切割得一片狼藉的走廊不同,這間課室內擺放的實木桌椅雖然有些老舊,但卻很整齊,沒有任何損毀。
課室前方是一塊黑板,上面用粉筆寫著些什麼,但卻很模糊,看不清楚。
走進課室,曉狐狸用指尖輕輕觸著桌椅,伴隨走動,她的指尖如蜻蜓點水般不斷劃過桌椅的表面。
最終,她在某個座位前停了下來。
她倚靠著座位,看著課室前方的一排排桌椅,彷彿還能看到上面曾經坐著的那群人。
「他曾經在這裡哭過。」
靜靜看著桌椅,沉默片刻后,曉狐狸開始說話。
「那時候他剛剛來到這裡,滿心以為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加入到一個社團或者組織,和一群人一起努力,成長,然後收穫一堆友情,和一群人成為朋友。」
「多麼美好的想法。可惜……沒有人喜歡他。」
「就像高中的時候一樣,所有人都討厭他,無視他。」
「整個社團,從師兄師姐到同屆同學,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喜歡他,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他一廂情願。」
曉狐狸冷冷地說道:「就像是一個站在舞台上的小丑一樣。」
隨後,她抬起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嘲諷說道:「我說的對嗎?小丑先生?」
一個巨大的黑影,帶著上百把泛著寒光的利刃,突然從上方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煙塵四起,只一瞬間,亂舞的利刃便將課室內所有的事物絞碎成紛飛的殘片。
曉狐狸站在外面走廊的欄杆上,靜靜看著課室內的情景。
在黑影出現的那一瞬間她便從打開的窗戶跳到了這裡。
「……不……對。」沙啞的聲音從課室內傳來。
煙塵散去,曉狐狸這才看清楚黑影的模樣——那是一條體型龐大的巨型蜈蚣,而它的所有步足竟然都是由利刃所構成。
「……不……對。」沙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重複著剛剛的話語。
巨型蜈蚣慢慢將腦袋從窗戶中伸出來,那腦袋長著羅鬼的模樣,但是眼睛里已經沒有瞳孔,只剩下充斥著整個眼睛的眼白。
兩邊嘴角處伸出來一對如鉤狀的黑色毒牙,毒牙甚至有些巨大,撐破了面頰兩側,腥臭的涎水順著傷口出往下滴落,將地板腐蝕出一個個坑洞。
半人類的腦袋和巨型蜈蚣的身體組合在一起,如此令人噁心的模樣,卻沒有辦法令曉狐狸的神情有一絲波動。
夢魘直立起上半身,鋼鐵利刃組成的步足不停律動著,其上穿插著的十幾個頭顱也跟著擺動。
見到那些熟悉的頭顱在空中不斷擺動,曉狐狸嘆了口氣,從身後腰間抽出長刀,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夢魘。
「說過的……他們說過的……」夢魘有些神經質般喃喃自語道:「他們曾經說過的,我們是家人。」
「你們並不是家人。」曉狐狸平靜地說道,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因為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可既然是家人,他們為什麼要嘲笑我?!」
「他們並沒有嘲笑過你。」
「他們都該死!」
「不,」曉狐狸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道:「該去死的是你。」
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眼前的夢魘,它嘴裡發出一聲怒吼,隨即將所有頭顱砸向眼前的少女。
看著那些熟悉模樣的頭顱在面前炸開,爆成一堆堆飛散的人體組織,曉狐狸毫不猶豫地躍向半空。
閃著寒光的長刀被狐耳少女從腰后抽出,在空中徑直砍向夢魘。
刀光劃過一道直線,一對步足就被砍了下來。
而當刀光完全籠罩著夢魘的時候,它已經在地面上摔成數百塊。
這或許說不上是一場戰鬥,用屠宰可能是更恰當的形容詞。
將長刀上並不存在的血跡甩了甩,曉狐狸收刀入鞘,轉身抓住夢魘的頭髮,將它的腦袋拎起,走向下一個地方。
隱藏在陰影中的目光默默地在她的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曉狐狸拎著頭顱,默默地沿著校道往前走。
經過了溪邊校道,下了斜坡,入了大門,再下一道斜坡,曉狐狸的眼前終於出現了兩棟宿舍樓,而她的目標正是較遠的那棟。
她走向宿舍樓,隨意將手中的頭顱扔在半路中,隨後上樓。、
她知道去哪裡才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砰!砰!砰!」樓上傳來撞擊房門的聲音。
一樓,二樓,三樓……
「砰!砰!砰!」撞擊房門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四樓走廊的最右側,一道趴在地上的詭異身影,正鍥而不捨地用自己腦袋撞擊緊鎖的房門,似乎是想要把門撞開。
曉狐狸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管它,她循著門牌號,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某間宿舍。
推開門,一道身影正縮在角落的椅子上痛苦萬分。
他長著羅鬼的樣貌,正不斷用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刻著字,鮮血淋漓,痛苦無比。
曉狐狸從他身邊經過,伸手推開了通往陽台的木門。
陽台一切如故,一邊是洗漱台,一邊是廁所和沐浴房,曉狐狸推開的木門正對著沒有欄杆的陽台腰牆。
躍上腰牆,曉狐狸毫不猶豫地往下面跳……
她來到了一間出租房。
這是間一房一廳的校邊出租房,一道身影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
此時是深夜,窗外屋內沒有燈光,一片黑暗。
但在這片黑色之中,有比黑夜更黑暗的陰影存在。
那是一道影子——床上人的影子。
它如同擁有生命一般,扭曲著,蔓延著,掙扎著……
影子一步,一步,一步……慢慢爬上了天花板,隨後……它張開了猙獰的巨口,開始啃噬床上的身影。
床上身影痛苦地左右輾轉,卻沒有人來幫助他。
好在,此時此刻雖然沒有人,但還有一隻狐狸。
曉狐狸再次從腰間抽出長刀,霸道地砍向影子,似乎想要把影子攔腰斬開。
她成功了,看似沒有實體的陰影,真的被斬開了兩半。
但這還不夠,分成兩半的影子逐漸開始融合,短短几個呼吸間,就已經融合大半。
將手中的長刀挽了個刀花,曉狐狸雙手再次舉起長刀,光明開始在刀身上湧現。
長刀橫斬,光明大放。
這次不僅僅是陰影,就連其背後的牆壁也被一同摧毀,露出後面的景象。
一間空落落的教室,還有……孤獨一人站在教室中央的「羅鬼」。
曉狐狸翻越破碎的牆壁,來到了教室中間。
她看了看孤獨站著,宛如木頭人般毫無反應的「羅鬼」,又環顧了一遍四周,最終確定了方向。
她推開教室的後門,來到學校的走廊,隨後順著走廊徑直走向盡頭的男廁所。
路上途經的教室,學生與老師都在認真上課,沒有一個人往曉狐狸身上投向一點注意力。
外面的天空卻好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短短的一段路,天氣由陽光明媚迅速轉為烏雲密布,悶雷炸響,看上去天空似乎要下暴雨。
然而曉狐狸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她就這樣走著,走進了廁所的門口,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這是一個位於二樓套房的一個小房間。
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電腦前,獃獃地看著眼前的顯示屏,看著上面顯示的QQ消息。
那是他的好朋友正在約他出去玩。
「怎麼了?」曉狐狸看著眼前年幼的羅鬼,問道:「你朋友約你出去玩?」
羅鬼點了點頭,有些獃滯地說道:「但我出不去。」
「為什麼?」
「因為門被鎖了。」
曉狐狸看著敞開的房門和大門沉默了一下,說道:「既然這樣,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羅鬼愣了一下,「什麼辦法?」
曉狐狸牽起了他的手,一臉神秘地悄悄說道:「跳~窗~」
「啊?可是這裡是二樓,而且窗外有防盜欄,這怎麼……啊!」
年幼的羅鬼話還沒說完,就被曉狐狸拉著沖向了房間的窗戶。
「砰!」
伴隨著一聲巨響,窗戶的玻璃和防盜欄都被曉狐狸硬生生撞開,一人一狐開始從二樓向下墜落。
一層……兩層……三層……
一人一狐不斷地往下墜落。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羅鬼以為自己要永遠這樣墜落的時候,曉狐狸突然念叨了一句什麼,隨後強硬地將羅鬼拉到自己懷裡,並用自己的尾巴從他身後包裹住。
隨後,兩人便以極其恐怖的姿態,硬生生地砸在了地面上。
「砰~!」
伴隨著巨響,地面出現了一個大坑,煙塵散去,躺在坑底的正是羅鬼和曉狐狸。
「……作為一個神明,我覺得你應該有更好一點的『著陸』方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臉著地。」羅鬼搖了搖暈乎乎的腦袋,滿臉黑線地說道。
「你也知道啦~我是一個靠體術吃飯的神明。」曉狐狸一臉悠閑地躺在坑底,聞言輕輕搖了搖尾巴,掃起一片灰塵,「這就是我著陸的方式啊。」
「優秀~」羅鬼回了一句,看見躺在坑底的曉狐狸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他想了想,也躺了回去。
後腦勺枕著滿是石塊泥土的坑底自然不會很舒服,羅鬼試著用雙手墊著後腦勺。
效果就是:舒服,但不完全舒服。
於是他毫不客氣地將身旁那條晃來晃去的臟尾巴拿過來,隨手拍拍上面的灰塵后就當枕頭墊著了。
「喂~(#`O′)」某隻狐狸發出代表不滿的抗議聲。
「墊墊~墊墊~」羅鬼毫不要臉地說道:「不要那麼小氣嘛~」
曉狐狸嘟囔幾句也懶得說了,一人一狐就這樣躺在坑底看著天空。
安靜中,曉狐狸好像說了一句什麼,羅鬼看了她一眼,說道:「你說啥?」
「我說,」曉狐狸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你來得太慢啦!從二月份開始到現在都已經九月份快十月份啦,整整大半年了,你才來找我。」
「吵架之後又準備考試,」羅鬼聳了聳肩,「原本你生日我打算來找你的,後來太懶了就沒來,然後我生日我也準備來找你的,然後一開始好難頂,太艱難了。再後來準備離家出發之前來找你,結果完全沒動身。就這樣一直拖到了現在,中秋團圓節我才來找你了。」
曉狐狸嘆了口氣:「ε=(ο`*)))唉~你這拖延症怕是好不了了。」
「大概就是這樣吧,一個人就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羅鬼又聳了聳肩,「讓我再休息一下,太累了。」
曉狐狸嗯了一聲。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羅鬼終於再次睜開眼睛。
「喲~你醒啦。」
依舊枕著尾巴,但尾巴的主人聽到響動於是回頭打了招呼:「你再不醒我都要拍醒你了。」
羅鬼爬了起來,搖搖有些暈乎的腦袋問道:「我睡了有多久?」
歪著腦袋想了想,曉狐狸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一瞬間?一剎那?反正你就剛閉眼。」
「我才剛閉眼你就想著拍醒我啊」
「外面又過了幾天嘛,」曉狐狸看了羅鬼一眼,「再不醒又不知道到猴年馬月了。」
「一團糟……我的生活……」
「用一團糟來形容也太抬舉自己了,你的生活總是在一帆風順平穩運行的時候突然卡殼,然後就整個都亂套了。明明都列好計劃行程,卻總是被打斷,看來整個計劃的穩定性還是有待提高,或者說——該給自己緩衝的時間?」
曉狐狸捏著下巴,一本正經地分析著,羅鬼眨了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
「算了,還是先把這裡的事情搞定再說吧。」曉狐狸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然後拉著羅鬼也站了起來。「先從這個坑裡出去吧。」
一番操作后,一人一狐爬出了深坑,站在坑邊望著前方。
這裡是某座學校的教學樓前面,而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學校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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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片操場,逐漸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旁邊的狐耳少女。
曉狐狸眨眨眼,瞬間反應過來:「外面的時間又過了多久?」
我深吸一口氣,「現在是2021年的最後一天。」
「又過了幾個月啊。」曉狐狸感慨了一下,隨後沖著操場方向揚了揚下巴,「看看那邊吧。」
一群人聚在那邊,圍著一對婚禮新人正在拍婚紗照。
他們站在操場的草坪上,我們站在教學樓前的水泥地上。
紅色的橡膠跑道就像界線一般,將這片小小天地分隔成兩個世界。
我看著人群中笑得很幸福的新娘,輕輕笑了笑。
「原來是她啊。」
曉狐狸看著新娘,問道:「她是誰?」
「小時候的一個女同學,玩得很好,然後就像大多數老套故事一樣,喜歡,暗戀,表白,失敗。」
我環抱著雙手,繼續說道:「不過她的操作騷一點,她說想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之後再找男朋友。」
「然後?」曉狐狸知道肯定還有一個然後。
「然後她第二個學期就找了一個男朋友……」
「……秀啊……」曉狐狸無語地豎了個大拇指,「有操作的啊。」
「關鍵是她男朋友還在我面前跟我秀,卧槽,後面差點打起來。」我感覺牙齒正咬得咯吱作響,「自信,自尊都碎成一地了。」
「雖然很心疼你哈~」曉狐狸打了個哈哈,「不過準確來說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喜歡是很主觀的東西,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能因為她和你關係好,就強行要別人喜歡你。」
我嘆了一口氣,「唉~我知道,而且她拒絕我的理由……該說那時她還是給了我點面子,編了個正當理由嗎?唉~」
「她也並沒有和你在一起之後再喜歡上別人,而是一開始就拒絕了你,說到底還是你自己胡思亂想啊。」曉狐狸攤了攤手。
「唉~是啊。」我又嘆了一口氣。
曉狐狸拍了拍我的後背,說道:「不要老是唉聲嘆氣嘛~,容易老誒。」
說罷,她又指了指對面,「所以,你想怎麼做」
「能怎麼做?」我攤了攤手,「大家當年都是小孩子,她也並沒有做錯什麼,現在她結婚了,給個友善的祝福唄。」
曉狐狸點了點頭,看向前方的人群,右手燃起一團火焰。
「那這個故事該告一段落了。」
「喂喂?!你怎麼一副要殺人的架勢。」我有些目瞪口呆。
「搭檔~」曉狐狸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不覺得這裡有點擠嗎?」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前方,慢慢地將手伸出。
十公分……二十公分……三十公分……四十公分。
手,停在了半空中。
手掌,被某些東西擋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撥動面前無形的牆壁。
就像平靜的湖面被打破一般,人群,操場,天空……面前的景象開始波動起來。
一隻燃燒著烈焰的小手疊在我的手上。
很奇妙,火焰是溫暖的,手掌並沒有受到灼傷。
烈焰迅速漫延,眼前的景色像一張畫紙般燃燒起來,露出了後面的事物真容。
那是一隻巨大的蜘蛛,而蜘蛛的頭顱上,赫然長著我的臉。
我愣住了。
巨型蜘蛛憤怒地揮舞著自己的前肢,對於獵物的反抗它很是生氣。
地面開始崩塌,我只感到一陣失重,便開始朝著無邊深淵墜落。
半空中,曉狐狸拉著我,在崩落的地磚中不斷借力跳躍,最終有驚無險地落在了一張巨大無比的蛛網邊緣。
巨型蜘蛛懸絲慢慢從上方下降到了蛛網中間。
「那是……」我看著詭異蜘蛛上面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擁有八隻眼睛的頭顱,喃喃說道:「我的夢魘。」
「是的。」曉狐狸走到我的前面,從背後抽出長刀,「夢魘。」
無需對話,無需對峙,戰鬥只在瞬間便打響。
烈焰附上刀鋒,每一刀都能焚燒大量蛛絲,夢魘八隻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曉狐狸,張嘴吐出腐蝕性的毒液,但卻完全無法命中。
一刀,夢魘的右前肢被斬了下來……
一刀,夢魘的左側後肢齊根斷裂……
一刀,夢魘的蛛絲網被切割而開……
……
戰鬥結束了,空氣中瀰漫著蛋白質被燒焦后的臭味。
曉狐狸站在無法動彈的夢魘面前,面無表情地一刀斬下,殺死了夢魘。
我來到曉狐狸身邊,看著夢魘的屍體,默然無言。
曉狐狸卻收起了長刀,抬頭看著我說道:「走吧,去下一個地方。」
我點了點頭,於是蛛網便像電梯平台一般開始急速上升,片刻后,停在了一個防盜欄被撞破的二樓窗口。
走到窗口前,我撫摸著破損的防盜窗,看著房間內的事物,默默翻窗進了房間。
還是當年的布置,後面是床鋪,前面是電腦。
我看著紅色木桌上的電腦,看著電腦屏幕上的qq聊天窗口,看著窗口裡好友發來的消息……
同樣翻窗進來的曉狐狸走到電腦前,靜靜站在我的身邊,沒有說話。
良久,我深深吐了一口氣,指著電腦上的聊天窗口對曉狐狸說道:「你知道嗎?他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
曉狐狸側頭望向我,認真地聽著。
「那年晚上,他在網上邀請我出去,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面還是他需要我的幫助,總之,他需要我去到他的身邊,他對我發出了邀請……」
曉狐狸繼續聽著,沒有插嘴。
我沉默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但那時年幼的我,並沒有夜晚出門的權力;那時愚蠢的我,也並不清楚他是有多想見到我;那時懦弱的我,沒有勇氣去向父母訴說赴約的重要性;那時絕望的我,只能靜靜地看著時間流逝卻什麼都不能做到;那時廢物的我,失去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喂,我的狐狸,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
我看著曉狐狸,名為悔恨的事物此刻從胸腔中不斷噴湧出來。
「喂,我的神明,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裡吧。」
曉狐狸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雙眸睜開,明亮的雙眼裡閃爍著堅定。
「我保證,一定帶你離開這裡!」
彷彿是聽見了曉狐狸的話語,破損的窗戶瞬間扭曲封死,房門像是被狂風吹過一般「砰!」地關上,隨後門外傳來陣陣重物堵門的聲音……
周遭一切事物都在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態度。
「等等我,我馬上到,潘吉華。」
將這段消息發了過去,我看著曉狐狸點了點頭。
光線暗淡的房間中閃過一抹寒光,曉狐狸反手抽出長刀,橫斬向前。
房門,牆壁,雜物……任何事物都無法阻擋住刀鋒,無一例外被切成碎塊。
曉狐狸一手持刀,一手拉著我跑出了房間。
「不準出門!」渾身粘液,看不清容貌的人形怪物從大門旁邊的廚房內搖搖晃晃地走出來。
「滾開!」曉狐狸一腳將怪物踹回廚房。
冰箱,鍋碗,椅子……所有家電傢具都乒乒乓乓地行動起來,跟在我們身後。
曉狐狸拉著我跑出門口,反手關上大門,將所有東西都鎖在裡面。
門口外面就是樓梯,只要順著樓梯下到一樓便能離開這棟房子。
曉狐狸拉著我迅速衝下樓梯,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我環顧四周,這裡好像是某所學校的男廁所。
很眼熟。
我想了想,走出廁所,目光越過欄杆看向了校園。
果然和我想得一樣,是我高中的學校。
曉狐狸走到我的身邊,靜靜地看著我走神。
深吸一口氣,我將腦中所有思緒甩開,看著曉狐狸點點頭,「繼續走吧。」
熟悉的樓道,熟悉的方向,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孤獨的……自己。
我站在教室門外,看著空蕩蕩的教室,看著站在教室中間……孤獨的自己。
「那天第一節課是電腦課,我課間睡了一下,然後醒來的時候發現班上所有人都已經離開了,沒有一個人選擇出聲提醒我。」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看著孤零零站在教室中央的自己,說道:「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一般,沒有人在乎你。」
我走了進去,沖著自己打招呼,「喂,你還不去上電腦課啊。」
木頭般呆立的自己,逐漸回過神來,道了一聲謝,便拿著課本離開了教室。
曉狐狸走到身邊,問道:「這樣就行了嗎?」
「這樣就行了。」我點點頭,「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了。」
「那我們走吧。」曉狐狸走在前面,一人一狐翻過教室後方破碎的牆壁,來到了一間出租屋內。
破碎牆壁的那一側天空是校園的湛藍青天,而這一側天空則是夜晚的深邃黑夜。
看著床上入睡的身影,看著他那安靜的影子,我有些感嘆地說道:「你把夢魘解決掉了啊。」
曉狐狸點了點頭,隨即問道:「那是什麼?」
「高考的陰影。」我語氣有些冷漠地回答道:「當你坐在教室里,看著黑板上不斷減少的倒計時,就像一條套在你脖子上不斷勒緊的絞索,你掙扎不開,也跑不了。」
「父母殷切的期盼,但你看著課本,不會就是不會。於是期盼的目光在你眼裡就變成了利劍,一刀接一刀地刮在你的背上。」
「你特別害怕父母說出那句『我們生你有什麼用?』,因為你真的覺得自己沒什麼用,而且你連死亡都不被允許,只能繼續沒用且失敗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高考失敗,嗯,不是失利,是失敗,你開始欺騙自己,覺得再來一次,必定能改寫命運,於是第二次失敗就再次烙印在你的身上。」
「過去十幾年的生涯告訴你,你就是一個失敗者。」
「你制定了計劃卻無法實行,失敗!」
「你每次誇下海口卻無法實現,失敗!」
「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失敗!」
「你被人用套路欺騙,失敗!」
「你無法拒絕別人的請求,失敗!」
「被別人嘲笑,失敗!」
「重要珍視的朋友離你而去,失敗!」
「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
「我就是一個……失敗者……」
曉狐狸靜靜地看著我,忽然輕笑了起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嗯?」我一怔。
「真正成功的人生,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度過一生。」曉狐狸聳了聳肩,「沒有生命,是為了最終的墮落與沉淪而降臨世間。還有一句是……嘿,大家都是第一次當人,自信點嘛。」
「怎麼感覺和雞湯一個味道?」我苦笑了一下。
「喝雞湯總比在一旁念643次失敗怒懟自己要好吧。」曉狐狸對我伸出手,「我們接著走吧。」
繼續前進,我們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個陽台,推開分隔寢室和衛生間的木門,我和曉狐狸站在了又一個自己身後。
他正拿著小刀,往自己手臂上不斷刻字,大半個手臂都被劃得鮮血淋漓。
「之前我的文字充滿著痛苦與仇恨,每寫一個字痛苦地就像用小刀割出來的一樣,那時候的我一篇小說都寫不出。」
「為什麼?」
「因為你不在。」
「哼~」狐耳的小傢伙頓時神氣起來,雙手一叉腰,身後的大尾巴就像個拂塵一般擺來擺去,將上面的塵土揚得到處都是。
「咳咳,行了行了,知道你牛了。」我一邊咳嗽一邊用手扇走面前的塵埃。
走出宿舍,順著走廊繼續往前走,在最右側有一間宿舍,它的大門此時已經被撞開了。
還未等我們靠近宿舍門口,大量的樹根便從裡面蔓延出來,其中一些枝蔓還破壞了牆壁。
於是我們便透過缺口看到了宿舍裡面的景象:「我」被「掛」在半空中,枝芽與樹根不斷從身體各處刺破皮膚冒出來。
他低頭看著我,一根翠綠的枝芽從他的右眼裡面生長出來。
他聲音沙啞地說道:「他說害怕你把他殺了。」
「你以為你自己不在意這個玩笑。」
「但隔閡的種子卻已經埋在了心中,伴隨著時間流逝而發芽。」
更多的枝蔓破胸而出,他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他已經變成一株不斷生長植物了。
宿舍樓的天花板直接被植物軀幹破開,枝芽開始變長變粗,隨即開花結果,一顆顆「我」的人頭迅速長大,變成了「果實」。
「果實」人頭的目光齊齊望向我,千百張嘴巴微張,卻說著同一句話。
「……你的好朋友害怕被你殺死……」
「……你要怎麼和一個害怕被你殺死的人做朋友……」
「你以為的友情,真的是友情嗎?」
「他真的當你是朋友?還是你的一廂情願……」
無數藤蔓像觸手般伸了過來,想要把我和他們融為一體。
我抬起頭,看著那株不斷長大的「植物」,對著那些人頭「果實」認真說道:「我會去找他問個清楚的。」
火焰伴隨著刀光劃出一片巨大的扇形,就像一扇烈焰之門,將所有藤蔓都擋在了外面。
「人生其實就是不斷離別的旅途,他選擇離開,我會祝福,他選擇留下,我會感謝。」我閉上了眼睛,「所以請你安心消失吧。」
烈焰開始順著藤蔓燃燒過去,千百顆頭顱發出的怒吼逐漸化為驚恐地尖叫。
染著火焰的枝蔓狂暴亂舞,摧毀著周圍一切,但卻完全無法突破曉狐狸的刀光。
我靜靜看著它通體著火,吼叫化為悲鳴,最後嘎吱一聲,被燒成漆黑焦炭的巨大植株軀幹從破損陽台上掉落,直至摔到樓下才發出一聲轟隆巨響。
天空飄起了雨絲,隨後轉為雨點,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彷彿這片天地正在哭泣一般。
「有雨……」我伸出右手接住了一些雨滴,「走吧,我知道下一個地點在哪裡了。」
我帶著曉狐狸走下宿舍樓,植株屍體旁已經圍了幾隻豹子大小的怪物正在進食。
聽到腳步聲,怪物們齊齊轉過頭來,警惕地看著我們。
我看著怪物們的面龐,忽然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一瞬間被抽光了。
「輔導員們……」扶著曉狐狸的肩膀,我才沒讓自己倒在地上。
「……怎麼會……」我看著它們,喃喃自語道:「她們都是一群很好的人啊……」
似乎是察覺到我們的目光,怪物們發出了威脅的低吼,其中一隻怪物更是抓緊了時間進食。
植物部分無法食用,怪物們都聚集在那些頭顱附近。
我看著一隻怪物頂著那張熟悉的面孔湊近一顆死去的頭顱,嘴裡翻出獠牙,開始撕扯皮肉……
「夠了!」我轉身向著外面走去,「狐狸,殺光它們。」
我往前行走著,身後傳來兵器出鞘聲、獸吼聲、搏鬥聲,悲鳴聲……但很快,一切都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曉狐狸的腳步聲。
順著曉狐狸來時的路線,我們來到了之前她戰鬥過的地方。
四周上還殘留著先前戰鬥過的痕迹,種種刀痕與重物撞擊的痕迹遍布整個場間。
但我沒有去看那些誇張的戰鬥痕迹,我的目光投向教學樓外牆上的事物——十幾具無頭屍體像標本一般被釘在牆壁上。
如果現在手上有煙的話,我倒是真的不介意來上兩口,即使我從來沒吸過。
從地上撿起一片嫩葉,拍乾淨泥土,撕下葉柄,塞入嘴中,感受那股苦澀的味道隨著嚼動在嘴裡散開。
「你知道嗎?」我看著那些無頭屍體說道:「當初我離開的時候,小綿羊師兄還說過不要把東XZ心裡,要說出來。可是……說什麼呢?說你在我的幻想世界中已經變成一具無頭屍體被釘在牆上了?哈哈~」
「我搞不懂,為什麼我的怒氣和怨氣無法消散,而是會累積在這裡,等到最後變成瘋狂的幻想怪物。」
「有時候我能感覺到,那些怪物在呼喚著我,想要讓我變成它們的同類,我暴怒的時候,它們或許正在竊笑,我哭泣的時候,它們也許正在歡呼……」
「但,我能有什麼辦法呢?」我望向灰濛濛的天空,「我在現實中獲得幸福的東西,帶給我前進力量的人或事,在這個地方都會被具象成扭曲的怪物啊。」
「那些長著我臉龐的怪物,其實就是我自己啊。」
「暴怒的我。」
「冷漠的我。」
「自私的我。」
「痛苦的我。」
「卑鄙的我……」
「我已經不堪重負,無法前進了……」
我痛苦地低下了頭,「在這個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會變成怪物,就連自己都無法信任,我又該去信任誰呢?」
「神明嗎?」
「以前我不懂,為什麼無神論國家會出現神明?現在我明白了,因為生活的苦難總有一天會讓你求神拜佛的。」
「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嗎?」
「真的有神明願意拯救我嗎?」
「真的有神明能聽到我的祈禱嗎?」
「我確實聽到了你的祈禱,」曉狐狸側頭看著我,「所以我來了。」
「那個世界或許沒有神明,但……這個世界有。」
「可是,我又害怕。」我看向曉狐狸,「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了怎麼辦?」
「我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曉狐狸若有所思,「到時候你應該變得成熟了吧,成熟到能夠接受朋友的離去。」
「那如果有一天你變成怪物了呢?」我忐忑地看著曉狐狸。
「很犀利的問題嘛,」曉狐狸笑了笑,「讓我想想啊,到時候就麻煩你幫我變回來吧。」
「那如果你想殺我呢?」
曉狐狸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我閑的沒事殺你幹啥,咱們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嗎?」
「呃,說的也是。」
說話間,四周響起了各種聲響,一大群躲在陰影中的怪物出現了。
黑壓壓的怪物群逐漸逼近,曉狐狸用長刀在我腳下劃了一個圈,然後刀鋒輕輕一抖,這個圈子就變成了火圈。
「沒事,別瞎跑出圈啊。」曉狐狸瞅了我一眼。
我擺擺手,「去吧悟空,為師就在這裡待著,哪也不去。」
「對了,你想我贏嗎?」曉狐狸忽然間問了個看起來很無腦的問題。
我用雙手做喇叭狀大聲喊道:「那你能保證以後都要聽我的話,不要背叛我嗎?」
曉狐狸翻了個白眼,「是是是,我的僱主,我將聽從你的話,不背叛你。」
我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去吧去吧,你將旗開得勝,不勝無歸。」
再度翻了個白眼,曉狐狸拿著刀,走到了前面。
「你……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怪物群中有道聲音緩緩傳了出來。
聽著這句話,曉狐狸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你……只是個被虛構出來的神明。」那道聲音再度響起,「你毫無神力,毫無作用。你的強大,是虛假的,你的神力,是不真實的……」
從指尖開始,曉狐狸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起來。
終於,完全透明消失的右手再也拿不住長刀,只能任其掉落,最後筆直地插在地面上。
「鏘!」
長刀掉落的一聲輕響,引起了怪物群的陣陣騷動。但也僅此而已,畢竟少女一路走來展現出的實力可是令它們十分忌憚。
看著長刀落地,我急得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到曉狐狸用她那殘缺的右臂,淡定地朝我擺了擺手。
我愣了一下。
曉狐狸觀察著自己正緩慢消失的透明手臂,「是嗎?原來我是不存在的啊。」
「是的,你是虛假的。」怪物群中的聲音再度做出了回答,但它的語氣卻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它發現眼前已經消失大半的少女絲毫沒有慌張的意思。
「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曉狐狸微笑說道。
那道聲音忽然感到全身寒冷。
「我如果是不存在的話……」曉狐狸冷漠笑道:「那你們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如果是不存在的,那你們為什麼如此忌憚?」
「我如果是不存在的,那你們是真實存在的嗎?」
「如果你們不是真實存在的,那我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如果你們不是真實存在的,那是誰使得我的信徒如此痛苦?」
「如果我是不存在的,那又是誰守護著我的信徒。」
「如果我是不存在的,那現在誰在說話?」
「如果我是不存在的,那你們也應該不存在。」
「既然你們是存在的,那麼我自然也是存在的。」
「當然~想要驗證存在其實還有一個更加簡單的辦法。」
曉狐狸用左手握住了面前的刀柄,道道光線不斷凝聚,將曉狐狸已經透明消失的身軀再度具現出來。
「鏘!」插在地面的長刀被曉狐狸拔了出來。
「等我一刀砍過去,你們就能知道我存不存在了。」
……
當最後一隻怪物的頭顱被斬下,這場戰鬥也宣布了結束。
這裡是我的世界,
而她是我的神明,
所以她就是這個世界的神明。
戰鬥的結局毫無懸念。
曉狐狸走回我面前,右手燃著一團火焰,看著我問道:「搞?」
我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搞!」
於是曉狐狸便將烈焰砸在了地上,火焰迎風而起,開始焚燒這個污穢陰暗的世界。
還沒結束,在丟下烈焰之後,曉狐狸又對著灰濛濛的天空伸出了雙手。
遙遠的天空之上,忽然亮起了一點星芒,隨後便是第二點,第四點……
星芒以極快的速度亮起,並在瞬息之間布滿整片天空。
我看著那片璀璨的星空,由衷地讚歎道:「真漂亮啊。」
「嘿嘿,還有更漂亮的呢。」曉狐狸嘿嘿一笑,將彷彿托著什麼的雙手猛然砸向地面。
下一刻,群星暴動。
天上的星群統統化為流星,拖著長長的尾焰往地面砸落。
「我去,秀啊。」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只會喊666的鹹魚。
一閃身,曉狐狸也鑽進了火圈之中,挨著我坐下。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我想了想,說道:「要不要做點啥?唱首歌什麼的?」
「怎麼?」曉狐狸側頭看著我,「你要唱歌啊。」
「怎麼可能,肯定是你唱啊。」我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曉狐狸有些目瞪口呆,「啊?憑什麼?」
「剛剛你才答應說要聽話的。」我一臉計劃通的表情。
曉狐狸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我去,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我亮了個大拇指,「我要點歌。」
「拒絕~」曉狐狸斜了我一眼,「別想得寸進尺哈。」
聳聳肩,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略微思索了一下該唱什麼歌,曉狐狸清了清嗓子,隨後開始唱歌: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
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
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哦~
一生之中兜兜轉轉哪會看清楚
彷徨時我也試過獨坐一角
像是沒協助
在某年那幼小的我
跌倒過幾多幾多落淚在雨夜滂沱
一生之中彎彎曲曲
我也要走過
從何時有你有你伴我
給我
熱烈的拍和
像紅日之火燃點真的我
結伴行
千山也定能踏過
讓晚風輕輕吹過
伴送著清幽花香像是在祝福你我
讓晚星輕輕閃過
閃出你每個希冀如浪花
快要沾濕我
哦~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
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
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哦~」
流星群墜落地面,將所有建築砸成廢墟。
勁風掠過,不僅沒有熄滅地面上的烈焰,反而使它們更加劇烈地燃燒。
世界在燃燒,神明在歌唱。
唱完一首,我忍不住鼓起掌來。
曉狐狸一叉腰,「哼~到你啦~」
我思索了一下,決定唱一首《主角》。
略微找了一下開始的調子,我唱了起來:
「蜿蜒的長河
落葉就隨意漂泊
從不留戀著
那些早已褪去的顏色
劃掉了不舍
該放就放
也許不必背負太多枷鎖
時間的流波
讓人們手足無措
無情地吞沒
那些無法重現的景色
只需要記得從前現在
都要堅持自我
多點幽默
過去的走過去就過了別過
何必再多說應諾了就去做承諾
不應推脫故事之中
唯一獨特的主要角色
是你是我
多餘的留多許就多了太多
還猶豫什麼要斷的就斷了利落
無需斟酌從始至終
總是相伴的主要角色
是你是我
北風的摧挫
未必就因此敗落
乾涸的脈絡反而沾染美麗的紅色
命運在訴說最終所得
全部都是自己
如何抉擇
過去的走過去就過了別過
何必再多說應諾了就去做承諾
不應推脫故事之中
唯一獨特的主要角色
是你是我
多餘的留多餘就多了太多
還猶豫什麼想斷的就斷了利落
無需斟酌從始至終
總是相伴的主要角色
是你是我
無需斟酌從始至終
總是相伴的主要角色
是你是我
是你是我
陪你陪我
一起度過
」
看著被焚燒得只剩斷壁殘垣的世界,曉狐狸轉頭看著我說道:「你應該有學過刀耕火種吧。」
我點了點頭。
燃燒過的土地,會更加肥沃。
「我打算把這片地區種上鮮花,」曉狐狸捏著下巴沉思著,「不,鮮花只能看,要不我種點蔬菜瓜果好了。」
「都行啊。」我聳聳肩,表示沒意見,「你中意咯。」
「下次再說吧。」曉狐狸搖搖頭,轉身看著我,「我們現在出去吧?」
「走吧,時隔十個月,歡迎你回來狐狸。」
「嗯。」
————【20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