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

三仙

世家的倉庫還是那個倉庫,倉庫里的管事也還是那個管事,僅是於往日的朱家倉庫變成了今日的李家倉庫,而倉庫里做工的百姓,也是因為倉庫名字的變更,而輕鬆了不少。

清晨,閑置許久的倉庫便於冷清化作了嘈雜,亦是於空曠化作了人員滿聚的模樣。

百姓已是聚集而來,卻也不曾立即扛起麻袋開工。

今時不同於往昔,春水似是知曉往日百姓運貨辛勞,故而為倉庫添置了一批馬車。

馬是老馬,是蓬門不知道於何處淘弄來的,車是木板車,是城內各方權貴熱情贊助而來,看似是雪中送炭,實則卻也值不得幾個錢銀。

馬車雖是不少,但做工的百姓卻是更多,因此雲堇便要分配出一個個小小的隊伍,從而利用馬車之便,更加迅速、有效的將倉庫中的貨物送至城內各大醫館、藥鋪之中。

隊伍分配的很有講究。

每個隊伍有四人,一位是負責駕車的車夫,一位是什麼都不做的少爺,兩位負責搬運、裝卸貨物的百姓。

看似小隊之中摻雜著一隻廢物,但實際上無論有沒有這隻廢物都沒有關係。負責搬運貨物的兩個百姓雖然會辛苦一些,但也對得起三兩月錢,而且畢竟有馬車在,到了地方就卸貨,卸完貨便坐回馬車之上,利用趕路的時間來休息。

馬車若空,便可歸家休息,倒也不至非到夜幕。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車上的廢物雖是紈絝,但由於一車一個,也是孤掌難鳴,未必敢於找另外三個窮苦百姓的麻煩。而對於三個窮苦百姓而言,這也是結交權貴少爺的機會,雖然這個機會渺茫的緊,但有本事的...也會將其抓住。

廢物是一隊一隻,但到了最後雲堇卻是發現,竟是多出來兩隻。

隊伍中的廢物若是多了,保不齊便會欺負窮苦百姓,不過也沒有關係,只要將多出來的這兩隻,塞到沒有窮苦百姓的隊伍中,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三隻廢物,三個問題兒童。

廢物就是廢物,三個問題兒童則是...霖安、梓嫻、潤玉。

在雲堇看來,有梓嫻在,應該出不了太大的問題,而且就算出了問題,傻乎乎的霖安也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而且三隻廢物...也不像是能夠吃苦耐勞、忍受馬車顛簸的樣子,大抵是過不了一天、半天,便悄咪咪、偷摸摸的曠工歸家去了。

雲堇考慮的很是周全,但...縱是百密也有一疏。

例如說...年歲的差異、人生的經歷,讓本不是大戶人家子嗣、也從未當過少爺的雲堇,很難理解也很難想象,這些廢物的腦袋瓜子里到底想的是些什麼。

梓嫻駕駛著馬車,拉著半車貨物半車人,搖搖晃晃的駛出了倉庫之外。

三隻廢物坐在車左,霖安抱著嘟嘟,與潤玉坐在車右,彼此之間隔著不少麻袋,頗有一股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霖安無言,僅是抱著嘟嘟安靜的坐著。

一旁的潤玉低頭不語,時不時對著熙攘的長街、來時的道路瞧著,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對面的三隻廢物雖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但嘴卻是不願閑著,似是想要通過言辭來找些優越感,並通過這優越感來滿足自我。

美麗的仙子瞪著一雙大眼睛,似是瞧看奇珍異獸般對著霖安、潤玉打量不斷,片刻后更是用著頗為迷茫不解的口吻,問起了一旁的兩隻同類:「兩位哥哥,你們說他們兩個身上穿的是什麼啊?」

一隻廢物賣弄學識:「是衣裳,是麻布編織成的衣裳,而所謂的麻布即是亞麻經過加工處理后所得的布料。」

一隻廢物打算彰顯自己:「妹妹有所不知,只有窮人才會穿這麻布的衣物,而咱們穿的都是蠶絲、棉花製成的衣物。」

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但美麗的仙子還是笑了,不僅笑的開心,更是笑的放肆,齜起牙、咧起嘴的模樣美麗極了,當然...這份美麗只有廢物才會欣賞得來便是。

對於流言蜚語,對於輕視蔑視,霖安並不在意,也素來不願理會,但此刻卻是不同,因為一旁還坐著潤玉。在三隻廢物的「美麗言辭」之後,潤玉的腦袋不禁垂的更低了,面色不僅瞬至赤紅,就連眼睛之中也是充滿了淚水。

霖安有些惱火,覺得三隻廢物似是有些過分了,故而開口良言相勸道:「三位能否安分一些,鄙人在此謝過了。」

人類的和諧多是建立於溝通之上,但三隻廢物似乎脫離了人類這一物種,對於霖安之言不僅未曾回應,更似將霖安當做空氣一般,視若無睹。

「不知這一個月下來,他們能賺幾個錢銀?」美麗的仙子依舊在問,且是明知故問。

「我記得好像是...三兩。」廢物依舊賣弄著,但此刻賣弄的似乎也不是學問。

「三兩?累死累活一個月,就賺三兩錢銀?」廢物瞪大了雙眼,呈現著不可置信的模樣。

「我記得...城南遺寒居的桂花糕,一盒便要五兩銀子,如此看來...他們辛苦一月,連一盒糕點都買不到?」美麗的仙子依舊在說,不知道說完之後霖安與潤玉會怎麼想,但她的嘴...卻是得到了莫大的痛快。

「買不到一盒,便買半盒怎麼樣。」廢物在旁出謀劃策,似乎想要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來解決仙子想到的問題。

「可是人家...不賣!」仙子笑言,且是引得一旁兩隻廢物捧腹大笑。

面對三隻廢物的歡笑之聲,霖安依是保持沉默,不過卻有青筋起額,似乎是...忍不住了,也許他並不是一個衝動易怒的人,但一旁的潤玉卻是抽抽噠噠的...哭了。

「能不能不要再說了?」霖安再度開口,試圖與三隻廢物講道理。

「和你有什麼關係?」一隻正在歡笑的廢物面色瞬冷,且是對著霖安道出了質問之言。

「你們的言辭已經傷害到了...」霖安依是開口,且依是想要講道理,但話尚未說完,便被三隻廢物打斷。

「你知道我是誰么?告訴你!我叫風高,我爹在春海域神庭任職,且是重要之職...」不知道為什麼,本是言辭上的問題,竟被風高轉移到了他自己的家境之上。據說他家富裕的緊,出入皆有寶馬香車接送,馬是汗血寶馬,車是名貴香車,家中光是宅邸,便佔據了夏林域整體面積的十之七八,家中僕從無數,且是個個驍勇善戰,足以向任何一個皇朝開戰。

另一隻廢物的名字叫做秋常,據說其父是名震四域的商賈,但其父之名叫什麼,誰也不知道。既然是商賈,家中條件自然也是優越的緊,據說無論是何處,皆有萬貫錢銀纏腰。也許錢是真的錢,銀也是真的銀,至於能纏萬貫錢銀的腰是不是真的腰,誰也不知道。據說其家中生意之大,已是遍布諸天萬界,家中錢銀足以買下諸天星辰。不過...先不說這「諸天」是個什麼概念,單說這買下來的星辰放在何處便是問題,放在夏林域那無垠的大地之上?星辰那般大,卻也不知人家風高家裡同不同意。

美麗的仙子名喚木蕭,據說其母是名震天下的修士,而且不是普通的修士,還是大修士。至於大修士能有多大,誰也不知道,不過卻有傳言...這位大修士似乎有著無上偉力,舉手投足之間即可藉助諸天星辰之威。不過也有問題,便是這諸天星辰都已被秋常家裡買了去,她就算是想要動用,卻也不知人家秋常家裡同意不同意。

三隻廢物得意洋洋的介紹著自己,但霖安卻又不知他們...為何要介紹自己。

誰問了?

沒人問!

也許對於三隻廢物而言,是否介紹了自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在介紹自己時變成得意洋洋的模樣便好。

「該卸貨了...」

馬車緩停於街旁,而梓嫻那獨特的溫柔之聲也是瞬起於車前。

三隻廢物依舊是得意洋洋的模樣,且是端坐於車上,對著霖安與潤玉瞧看,卻也不知是否將前者額上的青筋看在眼中,也不知是否將後者那抽抽噠噠的模樣放在心上。

霖安不曾理會三隻廢物,僅是帶著潤玉跳下了馬車,開始搬運起了貨物。而霖安此刻的想法是,利用搬用貨物的時間,來淡化心中的憤怒,同時也能避免瞧見三隻廢物,從而得到一個眼不見、心不凡的結果。

但三隻廢物見霖安沉默,便是下意識的覺得...在自報家門后,霖安與潤玉,怕了。

怕了什麼?

自然是怕了他們三個的家境。

三隻廢物似乎還沒有認知到問題的嚴重性,此刻馬車雖停,霖安與潤玉也是開始搬運起了貨物。

按理來說,三隻廢物想下車幫忙就下車幫忙,不想幫忙就在車上坐著,誰也不會去責怪他們,畢竟無論是霖安還是潤玉,都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

廢物就是廢物,無論多麼簡單的,或者說無論多麼合乎常理的,一旦遇到這所謂的廢物,便會變的無比複雜起來。例如說...三隻廢物雖然不曾下車,卻是滿目鄙夷的對著霖安與潤玉瞧著、看著,且是頗為高傲的說道...

「看他們兩個那蠢笨的樣子,似乎除了通過這體力勞動賺錢外,也想不到其它的賺錢方法。」

「哎呦,窮人嘛,就是這個樣子,其實將這滿車貨物丟在街上便可歸家休息,但他們似乎也想不到這種聰慧的賺錢方式。」

「其實這就是世人口中常說的老實人,他們可以利用拍馬溜須、阿諛奉承的方式去討好倉庫里的管事,卻偏偏要去做那埋頭苦幹的蠢笨之舉,也許...這也就是他們一生窮苦的原因。」

三隻廢物坐在車上款款而談,亦是看著馬車之下彎腰垂首、搬運貨物的兩個少年高傲而言,看上去不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是透露著一股世外仙人感悟凡人人生的意味。

麻袋似乎是個神奇的東西,它不僅能夠裝盛許多雙手難握的東西,更是可以在裝滿之後抗在肩上,而且縱是沒有抗在肩上的力氣,也可以拖拽一側的兩個角前行,若有同伴...更是可以各抓兩角,共抬一袋。

其實霖安自己便可以搬運一個麻袋,不過卻也是與潤玉共抬一個,卻也不知是想讓潤玉有所成長,還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與潤玉成為朋友。

是醫館,霖安與潤玉抬著麻袋走入了醫館之中,亦是將沉重的麻袋放在醫館門口。

霖安放下麻袋,便想要轉身歸於馬車之上。

潤玉放下麻袋,卻是站在醫館門內...不動彈了。

「想什麼呢?」霖安傻笑相問。

「我不...」潤玉垂首,微聲而言。

「什麼?」霖安未曾聽清潤玉所說,便走上前去,側耳傾聽。

「我不回去了。」潤玉依是垂首,如若半個西瓜的短髮隨首傾斜,擋住了那烏黑的雙眼,但霖安還是得見,淚珠正透過短髮,順頰流淌。

霖安無言,僅是側首,於醫館大堂之內看向門外,門外那明媚長街之上的馬車,以及馬車之上正說著垃圾言論的三隻廢物。

霖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好人,但絕對是一個有脾氣的人,他可以對那些寒涼低谷中的人伸出援手,卻也不會對那些散播苦難的人視而不見。

罪不至死,但也想要教訓三隻廢物一番,也許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殺伐果斷。

霖安拉起潤玉的手,亦是拉著潤玉走出了醫館,回到了長街之上,亦是來到了馬車之前,甚至是來到了三隻廢物的視線之中。

三隻廢物依是在說、依是在笑,似乎未曾得見霖安額上青筋,似乎已是得見,但也不曾將其放在眼中,而這高傲的態度也是印證了世人常說的一句話...你算什麼東西?

潤玉不知霖安想要做些什麼,但車前的梓嫻卻很是清楚霖安想要做些什麼,甚至也是知道...霖安做了這件事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坑,若是避之不開,便要有人去踩,在梓嫻看來,自己來踩,總好過自己的兄弟去踩。

霖安上前,尚未開口,梓嫻便是前來,且是站在馬車之前,像個十分「懂事」之人一般,正對三隻廢物躬身垂首、抱拳行禮道:「三位大人已於車上顛簸許久,而當下天氣也是炙熱的緊,小人見前方街角有著茶館,便打算做東請客以表敬意,不知三位大人是否能夠賞賜我這賤民一個薄面?」

對於權貴之後而言,窮人沒有面子,但對於美麗的仙子...木蕭而言,卻是想要給模樣俊俏的梓嫻...些許薄面。

三隻廢物信了梓嫻的話,也是在梓嫻的邀請下去往了不遠處街角的茶館,且是轉過街角走入了小巷之中。

不知小巷之內發生了什麼,卻也不聞絲毫歡聲笑語,能夠聽聞的僅是雞飛狗跳、哭爹喊娘的聲響,而街上的百姓也是聞聲聚集到了小巷之首,對著巷內瞧看。

但也僅是看了一眼,便紛紛落荒而逃,似是生怕惹上了麻煩。

僅在片刻之後,梓嫻便是走出了小巷,看上去與入巷之時相同,但雙手卻是化作了赤紅的模樣。

不知道三隻廢物怎麼樣了,但梓嫻卻是無疑做了霖安想做...卻又未曾來得及去做的事情,就像是打牌截胡一般。

「我揍了他們一頓。」梓嫻歸來,卻也不曾回到馬車之上,僅是站在霖安身前,對著他微笑瞧看。

「哦...有勞梓嫻了。」霖安有些意外,並非是意外梓嫻揍人的舉動,而是意外梓嫻在揍完人之後,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站在自己,畢竟...梓嫻的罪孽之形,霖安是見過的,從那滿手血腥的模樣來看,不殺人,就是一種良善。

「人...是我揍的,也是我想揍的,與霖安無關,無論將來發生什麼,都與霖安沒有半點關係。」

「嗯,我知道了。」

梓嫻笑言,霖安卻是迷茫,迷茫著梓嫻為何要與自己說這些,但也僅是覺得梓嫻這麼說、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而且雖然嘴上說著知道,但心裡卻並未這麼想,而是覺得...無論梓嫻做了什麼,或做錯了什麼,他這個做兄弟的...都要去扛。

得到了霖安的回答,梓嫻便離去了,不知去往了何處,似是回到了浮淤巷中,看上去就像是...不做工了,或者說...來李家做工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三隻廢物沒了蹤影,不知是被梓嫻修理的太狠,還是覺得臉面上掛不住便歸家去了。

本有六人的馬車,僅剩下了霖安與潤玉,而駕車的活計則是落在了霖安的肩上,而搬運貨物的辛苦,也要由霖安承擔大半。

「很辛苦吧?」潤玉依是坐在馬車之上,不過卻是看著霖安那駕車的背影,輕聲而問。

「為什麼會這樣想?」霖安不曾回首,僅是看著繁華且熙攘的長街,背對潤玉反問。

「也許這是兩個人的活計,但始終都是你一個人在做,我在與不在,似乎沒有什麼區別,或者說...若是我不在了,倉庫里的管事還會派更能幹的人前來。」潤玉垂首,頗為慚愧的看著空蕩蕩的馬車,也是頗為懊惱的看著自己那瘦弱且嬌小的雙手。

「我走在長街之上,遇見了一個能夠結伴同行的人,而那個人也許並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完美,但我也不曾去介意些什麼,因為我知道...其實我也並不完美。」

「可是我太沒用了...」

「誰又何嘗不是呢?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都是沒有什麼本事的百姓,都是在寒涼人間苦苦掙扎的生靈,誰...又能比誰強上多少呢?」

「可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與其相互為難,不如相互取暖,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我不小心折斷了我的腿,那時的我狼狽極了,不過慶幸的是...有人贈我代替腿足的拐杖,也有人為我指明前進的方向,有人贈我良言善語,也有人給了我向人間苦難反抗的力量。如今我也許依舊弱小,但也絲毫不礙我去做...」

「做什麼?」

「將你這後來之人照顧好,並在此間驅散一絲微不足道的...寒涼。」

潤玉沉默,似是不知霖安在說些什麼,不過在感受到話語中的溫柔之後,似乎又什麼都懂了。

「我娘說...出門在外要靠朋友。」潤玉笑言,也是與霖安相識以來,第一次展露微笑。

「出門在外,要靠的還是自己。」霖安回眸,看著車上傻笑的潤玉,似是看到了往日的自己,最起碼那能力不足、世事朦朧的模樣,與當初山村中的自己,並無太多不同之處。

馬車停駐,歸於倉庫,時間也僅至晌午,雖然雲堇在倉庫中準備了遠稱不上豐盛的午餐,但無論是霖安還是潤玉,都不曾在此享用。

潤玉歸家找娘親去了,似是迫切的想要將他交到朋友的消息告知給娘親。

霖安歸家找梓嫻去了,似是迫切的想要知道梓嫻臨走前所說之言有何含義。

不知潤玉是否順利的歸於家中,但霖安卻是於城門前遇見了鄰家的少年,或者說是鄰家的禍亂之源...遇安。

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卻也未曾得見在外歸來的霖安,僅是走入了那陰冷的城門洞,且是去往了碧霄城外。

城外採蓮人無數,卻也難掩少年身上的孤獨,在霖安出城之際,他已是獨立於碧水之中,踩踏著泥濘、忍受著寒涼,微微側首向西遙望,縱是不問,也應知其所望。

「你明知她不會歸來,又何必在此苦苦等候?」霖安立身碧水河畔,看著遇安那孤獨的背影輕聲而問。

「我僅是想要知道她為何離去,也許只要弄清,膛中便不會再隱隱作痛。」遇安回眸,正對岸上霖安輕聲作答。

「那你想通了么?」霖安再問。

「也許...若能綻於水上,呈現出美麗的色彩,任誰也不願藏身於淤泥之中。」遇安側首,看著河水中的蓮花輕聲而言。

「人各有志,難以強求,人們註定無法讓他人,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樣。」霖安勸說,希望遇安不要太過於執著。

「是我過於執著?」遇安反問。

「也許你僅是錯把心中的美好強加在一個本不屬於你的女子身上。」其實霖安也不敢斷言自己所說是否正確,畢竟年歲尚稚的他,對於男女之事本就懵懂。不過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遇安也好、禍亂之源也好,都是過於執著了一些,也許執著一些沒有什麼不好,但過分的執著往往會轉變為偏激。

「如果人人都是水上蓮花,或者人人都成為淤泥中的蓮藕,也許便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遇安側首,雖是看著盛開正艷的蓮花,卻是說著眾生平等的話,在加上此刻這過於執著的模樣,似乎並不難以猜測,接下來他會做些什麼。

「人...生而不同,且因成長的過程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模樣,而且就算是蓮花與蓮藕,也不會於同處綻放,也不會深藏於同處,只要存在...便一定會有差異,並且通過這份差異,來分出個高低美醜來。」霖安側首,亦是對著水中蓮花而言,言辭之中不聞多少輕柔,有的僅是惆悵。

「人...真是奇怪。有些人生而即在水上綻放瑰色,有些人生而即在淤泥之中不見天日。可蓮花與蓮藕本就是一體而生、相輔相成,怎就有了高低貴賤之分呢?」遇難不解。

「蓮花與蓮藕本無高低之分、亦無貴賤之別,奈何下賤之人總是喜歡對比,並通過對比而出的勝負,來製造優越感,從而讓自己感受到巨大的歡愉。」霖安垂首。

「我不應該通過自己來左右他人的思想與行為,但我一定要做些什麼,讓那所有人都成為那蓮花綻於水上,讓他們變成沒有高低貴賤之別的相同模樣。」

「為什麼要做么做?」

「也許只要這樣,世間便不會再有痛苦。」

霖安有問,但遇安也僅是摸著自己隱隱作痛的胸膛輕聲而言,依舊沒有喜悲,但沒有喜悲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想好怎麼做沒有?」霖安有問,且是想起了金陵城那場寒雪所帶來的苦難。

「還沒有。」

「可不可以不做?」

「為什麼不做?」

「為了讓碧霄城處於安穩。」

「我來這裡已經有了些許時日了,在這段時日之中,我什麼都沒有做,碧霄城便處於安穩之中了么?」

霖安沉默,無言以對,正如遇安所說那般,他來到碧霄城已經許久,就算什麼都沒有做,碧霄城也不曾得到安穩。

遇安轉身上岸,亦於霖安身旁緩步走過,而霖安也是轉身,與他一同回到了浮淤巷中,且是來到了他的家中。

家。

僅有十餘丈,很是簡陋,床靠南牆,灶在北角,唯一套老舊桌椅在中,尚有些許雜七雜八置於門后。

雖然簡陋的緊,但對於浮淤巷而言,卻也尋常,不能說巷子里的千家萬戶皆是這樣,但也差不了多少。不過雖是尋常,卻也有著讓霖安感到意外之處,便是房屋之中已是積滿了塵埃,似是許久都不曾有人居住過,也是很久都不曾有人打理過。

縱觀房間之中,唯有灶台、桌椅之上沒有塵埃,除此之外尚有兩排腳印,呈現於滿是塵埃的地面之上,一排自門前通往灶台,一排是於灶台通往桌椅之旁。

兩排腳印一去一返,似是在說,這間房屋僅是遇安吃飯的地方。

側首再看塵埃滿覆的床鋪,卻也不知是遇安無需睡眠,還是並不睡在此處。

遇安入門,走在腳印之上,至灶台之旁方才回首,看著與自己一同走入家門的霖安,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你來這裡多久了?」霖安有問。

「似是許久,也似片刻。」遇安有答。

「為什麼這麼說?」

「就像飄雪落地而消融,在人們看來那是短暫的過程,但在落雪自己的眼中,那也許就是漫長的人生。」

「每天都是如此?」霖安不是很懂遇安所說,不過卻是垂首,看著地上的兩排腳印不解而問。

「其實無論是我還是遇安,都不想這樣,也許我們追尋的是自由,但在我們得到了自由之後,卻也依是活出了日日如一的模樣,也許這就是...萬能的命運。」遇安側首,亦是看著地上的兩排腳印輕聲而言,也許那不是他刻意走出來的,但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命運刻意的安排。

「也許只要你願意,便可以改變這所謂的命運。」霖安垂首,看著地上的腳印輕聲而言,似是覺得...走到腳印之外的塵埃之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也許你是對的,最起碼在這一刻抬起腳步並不困難,但你也要知道,並不是每一件事都似抬起腳那般簡單。」遇安回首,輕聲而言,似是在說命運,似是在說霖安。

霖安沉默,依是無言以對,也許在這一刻他在回想,回想往日金陵城中發生的一切,也在回想夏寒的故事,似乎正如遇安所說那般,能夠改變的似乎稱不上是命運,而真正的命運根本就不會為人所動,或者說...這所謂的命運,僅僅是失敗的說辭,而得到勝利之人,素來不會將命運二字掛在嘴邊。

遇安不曾再說些什麼,僅是於空無一物的鍋中撈出了煮熟的蓮藕,且是順著地上的腳印走到了桌前。將碗筷置於桌案之上,自己則是坐在了桌前,倒也不曾動筷,僅是垂首,用著狹長的雙目,對著碗中的蓮藕瞧看。

「為何不吃?」霖安依是站在一旁,亦是站在那排腳印之旁,對著遇安瞧看。

「我也想知道,她...為何不吃,且是從來不吃,亦是素來不吃。」遇安輕撫膛前,似因碗中蓮藕以及霖安所問,再一次感受到了隱隱作痛。

「吃與不吃的理由有很多,但無論理由為何,一定與你想象中的答案不同。」不知遇安口中的「她」是在指誰,不過此刻霖安卻是開口,輕聲而言。

「何意?」遇安有問,似是不知霖安所言。

「也許不是吃與不吃的問題,僅是喜與不喜的問題。世人常言,歡喜者食苦如飴,厭拒者食飴若土,也許她不吃的原因,僅僅是...不喜。」霖安垂首,亦是看著碗中蓮藕,雖是猜測之言,但見到過夏寒過往的他,猜測的也是八九不離十。

「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這蓮藕?」遇安依問。

「也許...僅是不喜歡這不盡人意的人生。」霖安有答。

「人各有志?」遇安不曾看向霖安,僅是側首看著霖安身後那陰暗的角落,而狹長雙目之中的雙瞳,也是隨著腦袋傾斜而垂至眼角。

「人各有志。」霖安不曾否認,也許稚年的他不懂男女之事,但縱是年少,也該清楚...人與人不同,各有各的選擇,有些事註定強求不得。

啪!

本是平靜似水的遇安,不知為何卻是忽抬手臂,將身前桌案之上的碗筷掃落在地,亦使其中的蓮藕灑落一地。

霖安皺眉,看著遇安出而未收,依是懸於半空的手臂。

遇安側首,亦是看著自己那出而未收,懸於半空的手臂。

「為什麼?」遇安開口,且是對著自己的手臂輕聲作問,卻也不知是在問誰,也許是在問自己,也許是在問霖安,也許是在問...真正意義上的遇安。

無論是在詢問誰,問題,終究要有一個答案。

遇安無言,遇安不解,能夠回答問題、給出答案的,也僅有霖安一人。

「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著一道過不去的坎兒,在旁觀者看來,那應該是輕鬆便可跨越的坎坷,但在當局者來看,坎坷似若山嶽,亦似江河,有人窮極一生方才跨過,有人則是選擇繞路而行,使這道坎坷化作永遠也難以忘懷的過往。」

「那...我應該是跨過,還是繞路而行?」

「這...應該由遇安自己來選擇。」

「遇安已經無法做出選擇。」

「你不願離開他?」

「是他離去,我才到來,往日的白鷺,也是如此。」

霖安本想在說些什麼,最起碼也要讓遇安打消那讓世人皆為蓮花、蓮藕的想法,但話尚未想好,便聽到房間之外、小巷之中,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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