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姐
馮唐開始自己統計這個城市失蹤的人數，爆炸的發生頻率，普通人的折損率——
最後的數字讓人觸目驚心，這個世界的人能活到50歲以上的只有一半。
這個數字恐怖嗎？其實還好，這大概就是古代時候那些「盛世」的水準。
但是對於個人來說就很恐怖了，這說明馮唐每天什麼危險的事都不做，到五十歲之前還有一半的概率會被捲入事故之中死掉。
馮唐突然有些理解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有這麼豐富的物質資源了。
那當然了，人活得越久，意外失蹤死亡的概率越大，想人口老齡化都難，這生產力能不蹭蹭地往上漲嗎？
直接物理解決了社會經濟大難題了，屬於是。
馮唐突然明白了，活在這個世界上，你不需要當小鎮做題家努力往上卷。
只要你運氣好，活得久，那你最後肯定是能享福的。當然了嘛，其他人死了，升職的可不就是你嗎。而且社會福利就會往上漲，隨便搞搞就不缺錢。
相反，要是你當奮鬥家，小時候沒有童年，青年時沒有戀愛，畢業了沒有休息日和睡眠，然後到了三十歲被捲入天然氣管道爆炸——
這不就相當於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就直接寄了嗎？
馮唐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突然有點想笑。
他經常嘲諷自己的前世，嘲諷那些他曾經遇到的不公正的現象，陰陽怪氣地編段子逗逗樂。但是那個世界里，人至少還活得像人。
但是在察覺到這個世界的真相之後，馮唐感到了一種如蛆附骨的絕望。那絕望就像是融入了空氣之中，浸透到了馮唐的方方面面，讓他擺脫不開，掙扎不了。
但是，這也並不是馮唐擺爛的主要原因。
馮唐還是有幾分熱血的，或者叫中二也可以，反正他覺得不論敵人多強大，困難有多少，人定勝天。
他將他前世能想到的所有先賢的事迹都在腦中過了一遍，重新振作了起來。
他決定要不然就進入政府部門，領導著上層改變著一切。要不然就覺醒這個能力學習那個魔法——
打不過就加入嘛，也不丟人。
等到他馮唐也學會了什麼超能力魔法之類的，就把那些不守規矩的魔物妖怪超凡生物或者是人全都突突了，還這個世界的普通人一片青天。
於是馮唐開始擺脫了短暫的抑鬱，真正表現出自己神童的資質，在各個領域大展身後，並且開始努力搞錢，閱讀最前沿科研文獻，關注國際形勢……
畢竟馮唐也是活過一輩子了，那些需要走彎路才能懂得道理，需要社會層次和時間才能獲得信息，他都不缺。
反正他就像是開掛了一樣，四面開花，牛的不行。老師同學朋友交口稱讚，該有的都有了。
而小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之後，馮唐就有閑暇重新將目光從自己的思辨中移開，放到了周圍的人和事上面。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姐姐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回來了。」
正當馮唐想著姐姐的事情的時候，房門一響，他的姐姐馮盈盈回家了。馮唐抬眼看了看錶，現在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馮盈盈穿著學校的制服，腿上裹著連褲襪，提著一個手提包，進了門之後就開始用目光搜索這弟弟的身影。
然後馮唐就感覺到馮盈盈竄到了書房，從他身後將他一把抱住。
馮唐也正好完成了自己的大作，任由姐姐抱了上來。
「太好了……」馮盈盈喃喃說著。
馮唐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自家姐姐在小時候就有弟控傾向。自從父母出事兩個人住院之後，馮盈盈開始需要定時補充弟弟能量，要不然就會有戒斷反應。
想必這樣的姐姐長大了之後也會是一個完美的伏地魔吧，就是以後枯了她老公了。
馮唐其實也不討厭和姐姐關係這麼好，他又不是真的內心敏感的青春期少年。
再者說，馮唐還清楚地記得，過去她的小同桌失蹤的時候，父母的反應十分冷漠，而姐姐卻過來安慰她。
馮盈盈的身上多少帶著一些室外的氣息，凍得通紅的臉蛋一下子貼到了馮唐的后脖頸處，涼得馮唐一咧嘴。
「好冷……」馮唐用無奈的語氣說著，然後將馮盈盈的臉蛋推開，「姐姐你穿這麼少出門不覺得冷嗎？」
「補習班的大家都是這麼穿的。」馮盈盈眨了眨眼睛，「這麼穿得太多就不漂亮了。」
馮盈盈，准高二學生，現在已經再開始為升學考試做準備上輔導班了。
不過馮盈盈和所有天生麗質的少女一樣，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她對於美麗的追求。
「真是的，以後你老了說不定會得關節炎，有你受的。」
馮唐說完這句話之後，背後抱著他的姐姐就突然安靜下來。馮唐突然覺得自己好想說錯話了。
「是啊，老了的話。」馮盈盈用一種十分落寞的語氣如此說著，她的語氣之中似乎覺得「老」這個字蘊含著她所憧憬的東西似的，「等真到了那麼一天再說吧。」
馮唐又將臉蛋湊了過來。
「看到小唐這麼精神我就覺得好開心，小唐還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說什麼傻話，我不在這裡我還能在哪裡啊？」
馮盈盈像是個傻大姐一樣笑了起來，馮唐也不知道她的笑點到底是怎麼長得。
「說的對哦，小唐就應該在這裡才對。」
兩個人的對話很快略過來剛才異常的沉默。馮盈盈看向弟弟的毛筆和桌上的宣紙。
「小唐好厲害，還會寫大字！」
「如果姐姐你還視力正常就知道我隨便寫的，根本不算會。」
「但是小唐的字很漂亮啊！」馮盈盈用她加了三十重濾鏡的眼睛打量著馮唐的作品。「小唐從小就很聰明，姐姐都知道的！之前不還得過那個什麼獎嗎？啊，小唐得的獎的太多了，我都記不清名字了。」
「但是最近老師們不都說我是個廢物嗎？」馮唐無所謂地說道。那些獎都是在他擺爛之前搞得，現在他可是班上標準的不上進的問題學生。
那種會被老師會說「馮唐你自己不想好好學業別影響別人」的學生。
「小唐才不是廢物！小唐是……」馮盈盈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她連忙將話題轉到了毛筆字上，「但是為什麼你寫了四個字就有三個一樣的啊！」
馮唐低下頭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大作。
沒錯，他寫下來的這四個字就是：「啊對對對」
「這就是藝術，我要把這幅字掛在牆上。快幫我找個梯子來。」
馮唐將姐姐從自己的身上扒拉下去。
「哼，你自己去找吧。」
馮盈盈噘著嘴提這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們兩個人住著一個獨棟的小別墅，馮盈盈的房間在二樓，馮唐在一樓。
「你吃飯了嗎？」馮唐伸著頭對著樓上的姐姐喊道，「我還給你留了點。」
「吃過了！我要寫作業了，小唐你自己玩累了就去睡覺。」
馮唐聳了聳肩，將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收拾好，然後躡手躡腳地溜到了姐姐房間的門口，貓著腰將耳朵湊在了門上。
不要誤會，馮唐並沒有對親生姐姐產生什麼禽獸不如的想法，也不是嫉妒渴望聽到現役女高中生的生活聲音。
馮唐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咔噠聲音，隨後姐姐的房間就完全安靜了下來。
馮唐又等了大概五分鐘，見房間之中依舊沒有動靜，這才直起了身子。
「這個笨蛋，最近也是越來越粗糙了。」
馮唐知道剛才那聲咔噠的聲音是姐姐打開窗戶的聲音。現在的馮盈盈已經從窗戶翻了出去，不在房間里了。
最開始馮盈盈好歹也會等到馮唐睡著了之後再溜出去，但是馮唐一直裝作沒法下，所以馮盈盈也就不演了。這剛回家和馮唐打了個招呼就偷偷溜出去了。
馮唐發現馮盈盈夜不歸宿的契機也很簡單。因為馮唐住在一樓而馮盈盈住在二樓，馮盈盈翻出來的時候很難不弄出點聲音把馮唐吵醒。
自從父母離世之後，馮盈盈就經常這樣偷偷跑出去，最近幾年幾乎是每晚都不沾家了。
剛開始馮唐還以為姐姐這是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了，墮落了，開始喜歡玩了。但是這個叛逆少女還是想在相依為命的弟弟面前扮演一個好姐姐，所以才搞這麼一出。
馮唐有著成年人的價值觀，他對於善與惡的定義沒有那麼絕對，姐姐要是喜歡玩他沒有什麼意見，所以就裝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每次馮唐都忍不住要像今天這麼監視一下，看看姐姐什麼時候離開。別問為什麼，問就是關心姐姐。
然後又一次他聽到了姐姐的房間之中傳來了壓抑著的悶哼聲。馮唐聽的出來那聲音里蘊含的痛苦。
於是他順著門縫偷偷往裡看，發現姐姐平時被襯衫和連褲襪包裹的身體上竟然都是傷痕。
馮唐剛開始還以為是她在和小男友玩什麼危險的遊戲，但是很快馮唐發現那些傷口有些事鈍器造成的淤青，有些則是利刃劃開的傷痕。
而那個平時看起來不怎麼聰明姐姐正咬著牙，冷靜地用鑷子和酒精清洗著自己的傷口。
那天的馮唐沒有再看下去，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本來也不是什麼笨人，再加上這段時間一直對這個世界的異常有所研究，所以馮唐一下子就猜到姐姐說不定是被捲入到了這個世界的非日常之中。
就是不知道每天夜不歸宿地到底在和什麼戰鬥。
馮唐想到這裡，嘆了一口氣，然後試著擰了擰姐姐房門的門把手。
馮盈盈至少還是把自己房間的門給鎖上了，不過這可難不倒馮唐。馮唐走出家門，搬出了一把梯子爬到了別墅的二層，然後輕輕一拉姐姐房間的窗戶就拉開了。
畢竟馮盈盈第二天早上之前還要從這扇窗戶再翻回家，所以這裡肯定是沒鎖的。
這不是馮唐第一次來到姐姐的房間了。和馮唐想象的不一樣，這裡沒有什麼「少女閨房的清香」，氣味和馮唐的房間差不多。
房間的裝潢也不像個女高中生，看起來用高情商的話來說就是「極簡風格」，也就是壁櫥裡面掛著滿滿當當的衣服證明這間房間屬於一個少女。
馮唐輕車熟路地從抽屜之中找到了一個抱著牛皮的日記本，熟練地翻到了日記的最後，開始檢查自己姐姐最近的精神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