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捕頭(下)
「不服氣怎麼著?」左面一條大漢斜著眼睛,這大漢一嘴絡緦胡滿臉橫刀肉,剛才高秋遠著意介紹過,叫做焦三,是最先一任都頭,一身蠻力,兇橫粗野。www.
「不服氣就給本都頭跪到服氣為止。」吳不賒笑嘻嘻,身子一晃,焦三隻覺眼前一花肩上一痛,仿似一座大山突然壓在了肩上,雙膝不由自主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下,隨即身子麻木,手腳四肢好象不是自己的,再不能動彈分毫。
一下制住焦三,吳不賒抬眼四顧,依舊笑嘻嘻:「還有誰不服氣?」
「呀。」旁邊一條大漢突地衝上來,毛拳帶風,猛擊吳不賒腦袋,這大漢叫孟四,最是焦三死黨,也是做了幾天都頭給革了的,與焦三不同,焦三隻是一嘴毛,這傢伙卻是一身毛,甚至每個指節上都生了一撮毛,所以說他打出的是毛拳。
毛拳看上去威風,其實不堪,吳不賒冷眼看得分明,伸指去孟四拳面上一彈,孟四啊的一聲慘叫,急忙縮手,生似給火燙了一下,來不及退,肩上早又挨了一下,並排就和焦三跪在了一起。
「還有誰?」吳不賒笑嘻嘻,一一看過去,這會兒眾衙役再無人敢跟他對視,說是笑,怎麼那麼滲人呢,陰風慘慘,每個人都縮了縮脖子。
殺雞驚猴的效果收到了,吳不賒嘿嘿笑:「本都頭要上街看看,買點被輔衣蓋,哪位願意陪本都頭走一遭啊。」斜眼瞟向一個瘦巴漢子,那漢子與他眼光一對,嚇一哆嗦,忙就陪下笑臉來:「小人王麻子奉承都頭走一趟。」
「王麻子啊。」吳不賒點點頭:「你那一臉麻子生得還行,勻稱,本都頭看了喜歡,這銀子賞你的,且帶路,本都頭若開心了,還有賞。」說著一揮手,一塊碎銀子飛出去,落在王麻子面前。
麻子竟然還有生得勻稱一說,因為生得勻稱竟然還有賞,王麻子都樂傻了,先說帶路是給嚇的,這會兒可是真心了,一把撈起銀子,點頭哈腰前面奉承:「都頭您老人家請。」
其他衙役也都傻了,看著吳不賒身影消失,只留下一院呆雞,吳不賒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不信這些傢伙不服。
果然,到吳不賒逛街回來,眾衙役全改了臉色,一齊圍上來,人人陪笑個個奉承,唾沫與馬屁齊飛,口臭共巴結同色,焦三孟四也早跪軟了,眼淚鼻涕齊下,同叫:「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都頭且饒小的賤命,小的一定惟都頭之命是從。」
服了就好,吳不賒笑嘻嘻放兩人起來,兩人便起頭,伙了眾人要給吳不賒接風,汗,還真是賤啊,不打翻天,打了上供,吳不賒自然應允。
做奸商有四大要素,一要眼尖,是閻王是鬼,一眼要能認七分;二要心活,心中沒個彎彎繞,那就難發滾滾財;三要皮厚,黑心?沒良心?切,銀子到手就安心;四要舌滑,活人說死不算本事,死人給他說得活轉來,那才叫功夫。
吳不賒是真正的奸商,無論心機口才眼色,都是麻溜當行,而這些衙役更不是什麼好鳥,一頓酒下來,都覺相逢恨晚,個個拍胸脯表忠心:「只要都頭一句話,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
吳不賒自然也表態:「只要大家齊心,幫高縣令立下這一次大功,好處自然大大的。」
於是皆大歡喜,鐵板一塊,第二天高秋遠升堂,一幫牛頭馬面殺氣騰騰,竟是面目一新,高秋遠大喜,對吳不賒又高看三分。
劫一百萬石糧食,一個人是做不下來的,要一大票幫手,周有財財雄勢大,直接抓他不可能,只有先抓邊上的人,拿到了鐵證,最後才能動周有財,先前衙役出工不出力,高秋遠雖得密報,拿不了幾個人,尤其核心人物一個拿不到,這會兒吳不賒帶隊,幾天之內拿了上百人,報信的望風的劫船的運糧的屯倉的代銷的,一根根線摸過去,根根扯到周有財,證據已是堆積如山。
這日高秋遠與吳不賒商量,證據已經夠了,定好次日動手,當天晚上,吳不賒正在院子里納涼,心中忽生異感,扭頭看去,院牆上現出一個腦袋,隨即躍進一個人來。
一個老道,五十來歲年紀,枯皮臉,山羊鬍,看人眯著眼,卻是精光如電,手中一枝拂塵,卻不是用來趕灰的,乃是追魂奪命的利器。
吳不賒這些日子帶隊拿人,雖然也隔三岔五碰上個拚命的,但玄功高手卻一個沒見,周有財也派出過幾幫殺手,同樣沒一個高手,吳不賒到懷疑,周有財袋子里全是假鈔呢,請不來高手,但與這老道眼光一對,吳不賒心下便暗叫一聲:「來了。」
吳不賒慢慢起身,看著老道,四目對視,老道眼中精光大盛:「你就是陽城新來的都頭吳不賒?」
「沒錯。」吳不賒點頭,心中得意:「即然知道本都頭名號,一百殺威棒的見面禮就算了,報名吧,本都頭手底不拿無名之輩。」
老道氣極反笑:「本真人一塵子,記好了,見了閻王記得報本真人道號,閻王爺或許會高看你一眼。」
「一塵子?」吳不賒到是微微一驚,一塵子他聽說過,名頭雖不如陰風煞響亮,也是邪道中的成名人物,本身功力一般,但據說練得有一隻木精,頗為厲害,想不到竟給周有財請了來。
「小子知道本真人名號?」看到吳不賒臉上微露的驚訝之色,一塵子一臉得意,輕捋山羊鬍:「識相的,自己了斷吧,本真人留你個全屍。」
「全屍啊,那可多謝了,你老人家即然如此大方,那我就識相一點,自我了斷了吧。」吳不賒口中叫,腳下向前挪了兩步,右掌舉起,反掌拍向自己頂心,堪堪碰到頭頂,忽地往前一縱,一掌向一塵子胸口拍去。
一塵子老江湖了,當然沒這麼容易上當,冷叱一聲:「找死。」拂塵一揚,兜頭一塵砸下,塵絲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
吳不賒身子卻是滑溜之極,掌到中途,人早已滑到一塵子身側,陽掌變陰掌,無聲無息抹向一塵子左脅,這一掌雖無聲,但綿勁中蓄,真若給他打上了,一塵子只怕就要改名噴紅子了,吐血噴紅啊。
一塵子當然不會給他打上,拂塵斜划,吳不賒卻又已滑開。
吳不賒出來納涼,沒帶劍在身邊,最主要的,他自家知自家事,所有功夫都是自學的,而且習練不久,不但精微之處揣摸不到,甚至手法都有些半生不熟,惟一有點自信的,就是追風步,追風步本來精妙,再陰陽變換,更是詭異難測,借追風步游斗,即便不勝,也絕輸不了,這就是吳不賒的打算。
他的應對是正確的,一塵子雖然不是什麼一流高手,但久歷江湖,一根拂塵不但招法陰毒,打鬥的經驗更是爐火純青,吳不賒真若是見招拆招,只怕二十招都撐不住,但他只跟一塵子纏鬥,就象爛泥潭裡的老泥鰍,滑不留手,一塵子拿他半點辦法也沒有。
一塵子也是個有眼光的,只鬥了數招便看出吳不賒的師門來歷:「追風手,你小子是飄風子的徒弟。」一塵子並不知道飄風子已經死了,飄風子可不好惹,是他的徒弟,下手可就要有分寸了,但話一出口,一塵子馬上又覺出了不對,吳不賒的掌法招式,確實是追風手,但力道卻不同,一陰一陽,時陰時陽,變換不定,掌法也罷了,追風門的勁力到底是不是陰陽不定,一塵子沒和飄風子動過手,也不確定,但吳不賒的步法就太怪了,追風步雖然變化多端,飄逸輕靈,但走的是直線,而吳不賒呢,他的每一步都是斜著滑出去的,走的是弧線,這個就絕對不是追風步。
一塵子心中沒把握,拂塵猛地一劃,將吳不賒逼開,喝道:「且住,小子,報上你的師門來。」
吳不賒嘻嘻一笑:「你不是知道了嗎?」
「你真是飄風子的徒弟?」他雖然承認,但一臉奸笑,一塵子反而更沒把握了。
「動手就動手,問那麼清楚幹什麼?」斗得這麼十幾招,吳不賒對自己有信心了,卻上了癮,聲落掌出,竟是中宮直入,徑擊一塵子前胸。
「猖狂。」一塵子大怒,拂塵一抖,軟軟的塵尖忽地揚得筆直,如無數個鋒銳的槍尖,直刺吳不賒手掌,吳不賒當然不會直撞上去,掌到中途,早已變招滑開,兩人復斗在一起,翻翻滾滾數十招,卻沒有一招接實的,但吳不賒的招法到是越來越熟練,不過也就是熟練而已,真若想和一塵子拆招,風險估計還是比較大,奸商做生意,有暴利絕對敢於冒險,但這種沒什麼利潤的生意,他是不會冒險的,腳下便越發的滑了。
一塵子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估計是躲師娘床底下學出來的,招法都半生不熟,純是拿他練手呢,可看出來也沒用,吳不賒身法實在過於滑溜,又不肯拆招放對,招法再精妙,碰上個只圍著你打轉的,你有什麼辦法?偏偏那身法快速絕倫,想截都截不住,惟一的辦法,或許只能仗著功力深厚,慢慢拖,拖到這小子力竭了,或可有機會,本來這是個主意,但一塵子拉不下這臉,他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呢,和一個無名小子真要拖上個千兒百招,最終贏了,傳出去也丟人。
武功上是拿吳不賒沒辦法了,一塵子一咬牙,探手去懷中摸了個葫蘆出來,那葫蘆有拳頭大小,色做紫紅,他拂塵一劃,將吳不賒逼開一步,順手撥了葫蘆塞子,一道青光從葫蘆中射出來,約有兩三丈高下,其粗如柱。
其實他一摸葫蘆出來,吳不賒就在往後退了,一塵子摸葫蘆絕不是打著打著嘴饞了,要摸粒蠶豆出來吃吃,必然是放法寶助力,法寶啊,想到法寶,吳不賒情不自禁就要唉聲嘆氣了,除了濟世金蟬,師父大人什麼也沒留給他,想哭啊。
嘆著氣,他一滑退開數丈,瞪大了眼睛,他到要看看,一塵子放的到底是什麼法寶,莫非是傳言中的木精?好的靈物難覓,即便覓得靈物,想練個法寶出來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極少有人能擁有兩件法寶的,當然,象追風囊這樣的沒什麼大用的法器不能算,所以一塵子放出來的,十有**就是仗以橫行江湖的木精。
光柱一出,一塵子厲叱道:「木老現身。」
隨著他叱聲,葫蘆中飄出一個人來,先只拇指大小,見風即長,剎時長成一個五短身材的老者,立在青光中,看不出多少年紀,一身青衫短褂,頭上包一塊四方巾,也是青色的,右手握一把手斧,左手橫持一物,細一看,好象是把鑿子,到奇了,看這身行頭,好象是個老木匠啊。
吳不賒現在可以確定了,這老木匠必然就是木精,暗裡凝神,看那木精如何動作。
木精對著一塵子虛抱一拳:「見過真人,請真人法旨。」
一塵子向吳不賒一指:「拿了這小子。」
「遵令。」木精一躬身,眼光向吳不賒掃過來,身子一縱,躍出青光,閃電般向吳不賒撲來,身到中途,手斧揚起,兜頭急劈,身法之速,勁力之強,竟似不在一塵子之下。
「難怪江湖傳言一塵子練的木精了得,果然名不虛傳。」吳不賒心下暗凜,急步滑快,木精一斧不中,左手鑿子跟蹤急刺,吳不賒再閃,木精右手斧反手又劈了過來,吳不賒不敢近身,索性只圍著木精游斗,一面還要提防一塵子,一塵子好象覺得動用法寶對付吳不賒已丟了身份,到沒有上前夾攻,只是立在一邊觀戰。
吳不賒心中倒奇了,這木精功力不弱,招式也古怪,但若說強過一塵子去,卻也不致於,一塵子拿吳不賒無可奈何,這木精即不比一塵子強,那同樣也對付不了吳不賒,一塵子放他出來做什麼?
心中奇怪,腳下不停,木精一斧斜劈,吳不賒一滑,到了木精側后,眼前忽地一花,那木精背後竟又生出一隻手來,卻拿著一把踞子,照著吳不賒脖子便踞過來,彷彿吳不賒的脖子是根爛木頭。
吳不賒猝不及防,急往後一閃,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這木精怎麼會有三隻手呢,細看,確實是三隻手,三隻手不是小偷嗎?吳不賒剛要笑,木精右肩又生出一隻手來,這回拿的是個刨子,照著吳不賒腦袋就刨。
腦袋又不是木頭,刨什麼刨?吳不賒大鬱悶,急閃,只聽吱吱聲響,木精肩頭又生出兩隻手,一手持墨斗,一手執角尺,全是木匠的傢伙,生手還不算,另外還多生出兩個腦袋來,竟是三頭六臂,這下無論吳不賒往哪邊閃,木精都能看見,更不要轉身,六隻手掄著全掛子的木匠傢伙,劈頭蓋臉打來。
這木精竟是如此玄異,吳不賒再也近身不得,也無法再象先前般游斗,往哪兒游啊,人家到處是手,往左閃左邊兜過來,往右滑右邊人家正等著,除了轉身逃跑,再無辦法。
「果然是好寶貝。」到這會兒,吳不賒終於知道一塵子為什麼把木精放出來自己還不插手了,以木精這三頭六臂的身手,又哪還用得著他插手?
這架沒法打,兩隻手怎麼和六隻手打,吳不賒轉身就跑,他可以肯定,木精哪怕再生出六隻腳,想追上他還是沒有可能。
他又錯了,木精根本沒追,嘴裡呀的一聲叫,那持鑿的手突地暴長,一長十餘丈,跟著吳不賒身影,閃電般戳過來。
吳不賒一直沒用攝風術放風虎,風虎威力雖強,但道術不是法寶,消耗的純是本身的功力,他功力又不是很渾厚,若不能一擊而中,那就輸定了,所以他要找一個機會,本想著閃身而逃是個機會,他逃,木精和一塵子必然要追,以他身法之滑溜,無論木精還是一塵子,必然都追不上他,給他拖疲了,就可藉機下手,再想不到木精還有這一手,手臂會突然變長,猝不及防,避無可避,眼見木精一鑿就要在他后心上鑿一個透明窟窿,卻聽一塵子喝道:「不要傷他性命。」
木精手中鑿子堪堪刺到吳不賒后心,聞言手腕一轉,倒轉鑿柄,重重戳在吳不賒大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