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犬
縱使一個人資質再低劣,只要他有心,便都能在這藏書的寶樓中相中適合他的那一冊書卷。
本來,但凡是加入外院習武的弟子,皆能在通過每三年一屆的大試之後,進入該樓暢覽三日典籍。
而從其他派盟受邀前來進修的武者,則可在離開前自行前往樓中,選取一冊一二層的秘籍帶走。
就像上回說的一樣,這棟潛藏於山心洞府之內的六層石樓名為『第一樓』,樓中一二層收納著從太半個凡間界收集而來的各色入門級武功典冊一萬卷,而三四層另有各三百六十卷的大乘級以及宗師級秘典,再往上的五六層則收納著價值堪比一座黃金屋的各類修真門派典籍,其中大多記載了凡人如何引氣入體得成鍊氣期的關鍵之法,樓頂濟世祠正中還有一冊經由江應天髮妻從靈川六宗帶出的洗髓境劍修古典,其價值放在凡間界應屬無可估量。
那現在,經由江應天出面,龔沮仁得以在此樓一層待上一整晚。僅僅因為沒有必要,他便被下了咒,若是想不聽勸告執意登樓,其身體便會愈發沉重,直到徹底邁不開腿。
而若想在一層樓尋到一本適合自身修習的典籍也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江家為防止外人冒險入樓偷竊其中典籍,便早已為所有收納在冊的典籍行了『血墨之禮』刻上了一層言靈。
也唯有那些能夠與之『惺惺相惜』的人才能夠在樓中憑藉些許意外、偶然,僥倖獲得這些與之神識相輝映上的典籍。
致此,在目送龔沮仁慌張踏進了昏暗的一層門廊后,在外負責看守的三兩弟子們當即打起了賭來。
當中,就有人豪擲二兩銀子賭新姑爺會在後半夜『卡死』在前往二層樓的螺旋梯上。
也有人賭新姑爺會在瑟瑟發抖一夜過後,於第二天一早兩手空空、褲襠微熱著出來。
月光下,樓門外,滿眼皆是一眾嬉笑怒罵的青衫俏影。
而當龔沮仁才剛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盞昏黃的油燈過後,他這才猛然發現自己正身處三排高聳及頂的褐木書架一側。
突然間「汪汪~」兩聲呼嘯嘶鳴的犬吠頓時劃破了無聲的黑暗,如凌厲寒風一般無端轉進了龔沮仁的耳廓,並叫他那盞才剛拿起的油燈緊接摔落在地。
黑暗的角落裡似有什麼東西在緩慢爬行,龔沮仁緊張的僵在了原地,他的呼吸急促,甚至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而那盞黃銅製的油燈就倒在其身前的不遠處,龔沮仁只需要前進兩步,再蹲下身來便可以輕易勾到它。
只不過,龔沮仁顯然還沒有鼓起勇氣來,只因為他於那微弱火光照亮的一角,赫然瞥見了一隻黑色毛茸茸的腳掌。
且不論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它已然沿著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邊線快步靠了上來,龔沮仁無法,便當即攀上了在他身旁的書架,死命抓緊邊緣、任憑半身懸空、並絲毫不肯鬆懈。
「天啦,他、他們不會真想放狗咬死我吧,我可不想死啊!」
掙扎中,龔沮仁亦是滿身大汗,再加上他在逃命時,不小心觸動了書架上防賊的符籙,這導致不少書卷突然化身撲棱蛾子,從空中向其襲來。
——汪汪汪
又三聲犬吠,這至少證明此刻確實有條惡犬,於黑暗中流著散發惡臭的哈喇子,在書架下方哈張著惡口,就等龔沮仁落下書架、成為它今晚的夜宵。
同時,那些因符籙驅動、紙翼猶如刀片一般無比鋒利的書蛾也沒想輕易放過龔沮仁,現下他亦僅能在淪為地上狗糧、或是被書蛾群刺的千瘡百孔這兩條路上做出自己的無奈之選。
隨後,龔沮仁選擇了後者,並立馬遭受了數百紙翼的圍剿,會這樣去選主要還是因為他怕狗,其實就在剛剛攀上書架時,他就已經回憶起了小時候在村裡被三條大黑狗追著滿地跑的受苦經歷。
只是那時,會第一時間拿起棍棒趕出家門,向年幼的龔沮仁展開救援的,正是他的父親,且在父親驅趕惡狗的同時,龔沮仁的母親總會立刻拿出家裡晒乾的葯葉,在咀嚼過後再給自家孩子包上傷口。
那葯葉著實又苦又澀,嚼過後還會使舌頭僵硬,全然嘗不出半點滋味來,要恢復可得等上好長時間。
可龔沮仁卻總會記得母親臉上那溫柔的笑容,她確實從來都不擔心自己苦澀,只是不願看著孩子受苦,再之後又要為戰勝惡狗歸來的丈夫再嚼一次苦葉,或許對於龔沮仁的父母來說,保護孩子所受的傷、即是勳章,為求孩子無憂無慮生活所吞的苦果、亦皆為清甜罷了。
然而,當龔沮仁在一次偶然之下、入贅燕洲江家,他原本還要前往青帝城尋找自己父母下落的計劃落空了。
此時此刻,他為了活命,選擇在刀鋒銀光肆虐的地方強忍著割裂身體的痛苦、支撐到了後半夜。但隨著失血過多,他眼前漸顯模糊,手腳亦是漸漸麻木。
於是乎,他要死了,他心裡清楚的很,更清楚原來不做選擇才是最好的選擇,哪怕在他早些時候還有機會選擇的情況下,他選擇了直面那黑犬的夢魘,便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而現在,他已然因全身冰冷的墜下了書架。
其近旁緩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就彷彿除開了那條黑犬以外,這第一樓中更還爬滿了上千隻躡腳的老鼠,它們成群結隊奔來,就是因為嗅到了血腥氣,眼下這頓大餐的主角已然上桌,就等著被這群生物分食乾淨。
但見在下一刻即將迎來死亡結局的龔沮仁,他似乎終於在自身生命的最後一刻,完全克服了幼時的恐懼心理,並強忍著心頭悲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怒目圓睜,就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種惡犬要在之後咬破他喉嚨
——叮叮叮
——「那是狗狗哦。」
「啊,狗狗?」
然而十分突然的,一句本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響起的空靈話語頓時打破了黑暗。
龔沮仁在疑惑中,甚至感覺剛剛還將他圍在中間、靜待宴會開席的鼠群全皆退了回去,化為無形黑暗的一部分,一齊轉入了石磚地縫、回歸了來處。
與此同時,那隻哈氣時會散發惡臭的黑犬不見了,它就···這般無緣無故的消失了,消失的毫無道理可言。
龔沮仁自覺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猶如一場鬧劇一般的結果,否則他也不會因黑犬的襲擊而輕易攀上書架,在觸動符籙遭到攻擊后,又因懼怕黑犬而忍受著身體撕裂的痛苦,硬撐到了現在。
對此,龔沮仁眼中充滿了不甘,其內心更是痛苦。
然而,第一樓外負責值守當晚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奇怪的騷動,也正因樓內已然徹底平靜了下來,龔沮仁才能於黑暗中隱約聽見外面傳來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