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夢師
七十四、夢師
就是連姬旦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如何能夠走進諸夢之境的,恰如少年幸生來就能夠聽懂各種動物的語言,姬旦或許生來就有這種出入夢境的本領。興許,這種潛能其實隱藏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有誰沒能進入他人的夢中過呢。只不過稟賦特異的人特彆強烈。而通過獨門的修鍊能夠造就出來入夢的本領來,才能算入門級的夢師。
不像龍伯黃飛龍要把少年幸的手按在自己的腦門之上,才能夠招引他進入混沌。身為夢師,只要姬旦願意,他可以進入任何人的夢境里。不過這種「願意」也得是一種修鍊,不是隨隨便便可以獲得。
姬旦少年時代馴養過一隻黑豹,他曾經與黑豹一起長大。作為黑豹的朋友,姬旦與它親密無間,相處得十分融洽。他完全把它當成是自己的一個部分來對待。久而久之,總發現在夜晚的夢中自己好像就是那個黑豹本身,像它一樣跳躍、捕食。這種融入性的真實體驗,讓早慧的姬旦認識到自己是完全進入了黑豹的夢境之中了。
於是姬旦開始有目的嘗試馴養其他的動物,比方說一條狼,一條蛇。每每馴養成功一個動物,他就發現自己能夠毫無障礙地在夢中變成它們。於是他向自己的父王要了一個小奴僕,並與這個人朝夕相處。進入人的夢中果然比進入動物的夢中要困難很多,因為人的夢境極其複雜,太多的扭曲與變形。
姬旦總是覺得自己快要進入他的夢中,在一些關鍵時刻,總會被一些莫名奇妙的東西給趕走。比方說憑空出現一隻兇猛的黑豹追趕自己,或者一條狼追趕自己,一條蛇,甚至一塊橫著飛來的巨大石頭砸中自己。一開始,他認為這是對方的夢境在驅逐自己,準備放棄了修鍊。
直到有一天,他外出打獵在平靜的湖水邊洗臉,突然看到自己臉,有極為強烈的陌生感,彷彿看著一個警惕性極高的獵物。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並非是那個做夢人在拒絕自己,而是自己的夢境在阻攔自己進入他人的夢。因為那意味著巨大而叵測的冒險,自己將無法掌控,或許會旋入別人的夢境出不來,或許終身沉迷其中。
那時候的姬旦才十五歲,但他能夠領悟到這一點,已經表現出極大的智慧了,其稟賦更突出地方在於,他找到了破解的辦法——那就是壓抑自己的夢。他自學了清修,讓自己端坐靠近一團火旁,既不靠得太近,也不靠得太遠。既不呼吸天地的陽氣,也不呼吸天地陰氣,而沉入一種半睡半醒之境。
這種半睡半醒之境特別不易於控制,稍稍分神,則墜入夢鄉之中呼呼大睡;太過於明神,則心緒紛亂,無法入夢。所以造就成為夢師,正如鑄匠成為一代劍宗那樣,絕非易事。可偏偏,這種上上的難事,姬旦到了十八歲那年也破解掉了。倘若他知道若干年之後,有個同樣身為同行王子的晚輩釋迦牟尼也能在修行之後入定,做到這一點,一定會有很多共同話題。
開始,他需要盤腿端坐在很大的一堆火旁,幾乎要靜坐一整夜,才能稍稍到別人的夢境中遊逛須臾——如果天亮之後,他沉迷不醒,他的奴僕得及時滅掉火,用好幾桶冷水才能把他喚回。後來只要升很小的一團火,坐小半夜,就能順利入夢境;再後來變成了一個火把、一盞燈,就能在夢境中徜徉良久,滅了燈,他就能順利地返回。
到了二十八歲那年,他連燈都不用了,只要他心中首先想象燃起了一團火,他就可以靜坐了。那時候,外人看他一半的身體大汗淋漓、一半的身體冰冷得像蛇。這是一種混沌之境,姬旦可以憑藉著混沌的身體,輕鬆到睡在他附近的人的夢境中遨遊。
不過,能做到這一點,還不過是一種雕蟲小技罷了。對此不甘心的姬旦帶著這個問題去請教父親姬昌,令姬昌大為驚駭。開始,他認為這孩子只是說著玩玩罷了。然而,姬旦卻十分認真邀請父親來體驗一下。
於是,姬昌拗不過姬旦的邀請,與他同眠了三夜。夜夜,姬昌在夢境中都能見到姬旦。而姬旦醒來,又能準確無誤複述父親在夢境中展示的八卦圖形。顯然,入夢之術,絕非姬旦杜撰。四子的異能著實把他嚇得不輕,更令他驚嘆的是他已經修鍊了這麼久,已經到了這種境界,而整個家族竟然無人察覺。而姬旦這份保密的修為,也是其他諸王子所不及的。作為姬昌作伴右臂的老大是個老實到別人問什麼就答什麼的忠厚人,而老二和老三則是那種心中想做點什麼事,第二天全家皆知的人。
好在,姬昌其實是一個非常寬厚、非常開明的父親。他並沒有呵斥四子這種瘋狂的修鍊,也沒有把他就此視為家族中的異類。相反,他和姬旦建立了一個保密的父子協議,並幫助指導兒子往更深層次修鍊,讓他克服了身體的混沌之態——那對健康十分不利——而能以常態入夢。
在父親的指導下,到了三十三歲,姬旦進步已經極其飛速。他無需某人非得要睡在他身旁,只要認得並熟悉某人,在進入混沌前想象某人與他同坐在篝火之旁,就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到那人的夢中。不過,這也並非毫無難度。因為別人的夢是有防備的,那些特別胸無城府的人,夢境如同是一座亭子一樣四敞通暢,比如姬旦自己的妻兒們。而那些城府特別深人,即便進入他們的夢境,也會令人錯愕。
比方太師姜子牙,進入他的夢境后,根本無法見到他自己的真身,只是無窮雲霧隆重的高山等著姬旦一座一座地翻越。也比方父親姬旦,他的夢境幾乎與現實沒有任何區別,父親總是在操勞著國事,或者靜坐推演八卦。
大哥姬考在夢境里喜歡壘石頭,親自背著巨大的石塊,砌成高大的牆,以阻擋商人的進攻。看到四弟冒然闖入,大哥還會招呼他一起背石頭,害得姬旦再也不去了;二弟姬發則永遠是駕著戰車在衝鋒陷陣,與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人打,一會是大商國的帝辛、一會是山澤里的妖魔鬼怪,每次都是得意洋洋地大勝而歸,受到父親無數次的隆重歡迎與嘉獎。夢中見到姬旦,姬發會毫不猶豫地叫他上戰車一同打仗,這也令姬旦感到不爽快。
當然,姬旦不是想用這種法術來對付父子兄弟們。姬家父子在姬昌的帶領下,戮力同心,父兄與兄弟之間感情還是十分和睦的。姬旦一直試圖想進入大商國人夢中,尋求一些有用的情報,可惜沒有任何去朝歌的機會。父親的羑里之厄,他主動請纓潛伏朝歌,正是尋求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誰也沒想到姬旦在朝歌都幹了些什麼,他依靠過人的智慧,曾經混入鹿台宮中面見過帝辛,也廣泛以各種身份交遊殷商的貴族們,與他們熟識,潛入他們的夢中。他這麼做成效卓著。
第一次潛入帝辛的夢中,他想自己一定會見到這個君王坐擁美女佳娃,沉迷於酒池肉林之中,恰如他在三哥等人夢中所見那樣。事實卻不是那樣,夢中的帝辛永遠是一個青年君主的模樣,指揮著大商國軍東征西討,與四周的蠻夷民族作戰,一時不得安寧。有時候帝辛還能覺察的姬旦這個陌生面孔對自己夢境的入侵,常常是獨自駕車放箭追殺姬旦。好在姬旦有父親姬昌在夢境中教得的八卦之陣可以防身抵擋。所以十分重要與關鍵的情報,從帝辛那分毫不得。這令姬旦對帝辛是又恨又敬。
姬旦曾經憑著一面之緣,想強行進入帝辛愛妃蘇妲己的夢中。結果,他發現蘇妲己是另外一個女子,與人們所議論的截然不同,隱藏著重重疊疊驚天的秘密,令他也頗為費解。而只有潛入費仲、尤渾這樣貪利之臣的夢中,姬旦才有所斬獲。不過,這已經足夠用了。
姬昌公被關在羑里多年,諸子皆不可見。唯有夢中,他能遭遇來訪的兒子夢師姬旦。通過姬旦,姬昌可以了解大獄以外的形勢,也正是通過姬旦,他還可以遙遙地指揮著大周國的諸多國事。可以說,正有了姬旦,被困厄的七年裡,姬昌一天也沒有離開過大周的決策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