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一日約會

周日即將過去。今天的廣遠港市，沒有下雨。今天的寧山市，下了一場好大的雷陣雨。

亦慧今日並沒有上公司加班。如她所料，譚老頭那天帶她去飯局，談的那個新項目，並沒能落到她的頭上。雖早有預料，但她未免還是有些失落。

其實她曾抱有幻想。若她真的接了這個新項目，以目前的工作量來說，必定會忙得腳不沾地。一想到這，她並沒能如普通人那般怯怕，反而隱隱有絲興奮。這興奮百分之八十，源自於工作狂的特質。而另外百分之二十，則是全新的，不同於以往的感覺。

只有她知道，這百分之二十的興奮，來自於哪裡。

但好在，她拿不到新項目，同樣的，翁琳琳也拿不到。

不過，很快的，飯局過後，她那失落的百分之二十的興奮，得到了彌補。

毫無徵兆的，在一個普通的周三下午，微信上那個白色面具頭像突然冒了出來，衝到了微信對話列表的最頂端。當亦慧看到那頭像上掛著的鮮紅色數字「1」時，窩在軟皮大辦公椅背中的軀體一下子挺直。此時她正在簽署下屬送來的幾份紙質文件，循例是要問多幾句才簽字的。但她一反常態，坐直了身子，拿起簽字筆，「刷刷刷」就把這幾份文件給簽好了，把下屬打發了出去。

她用修長的手指劃了划手機，指頭落到了那個白色面具頭像上，終於將對話框點開。

沒有文字，只有一段語音。亦慧平常最愛給別人發語音，因為方便；但又最憎別人發語音給她，因為不方便。可不得不承認，她看到白色面具發來的這段幾秒的語音時，心中一絲絲厭惡都沒有。她嘴角的肌肉用力，把上翹的弧度給拉了下來，才點開語音，放到耳邊傾聽。

「既然修車的錢還有剩，那麼……一起吃個飯吧。」

簡單一句話，亦慧聽了三次。那聲音在她的耳道中來回地穿梭，如海潮聲一般引人陷入暫時的迷茫中。回過神來，她打算回復，將手機舉到唇邊，長按手機屏幕下方，正準備說話時，又頓時失了語，只能鬆開手指。她決定改成打字，但打打刪刪，最後也沒把信息發出去。

亦慧熄滅手機屏幕，將注意力拉回辦公室桌上的電腦屏幕上。但注意力早在周日那天的飯局上，被變成了小鳥放出了鳥籠，如今要讓它安安分分地受控制，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亦慧磨蹭了一會，處理了OA上幾單簡單的門店請假申請后，立馬伸手將桌上的手機抓在掌心，清了清嗓子，回復了一句：「好呀。」

約飯的時間定在了周日這天。按照平時上班的時間出門，亦慧將車開上了秀湖墅的湖邊路上。這條路依舊坑坑窪窪的，湖邊已生鏽的欄杆依舊搖搖晃晃的。亦慧經過時小心翼翼，想起了上次掉落湖水中的情形。

Erick上車時，頭髮披蓋下來，遮住了眼睛。沒有塗髮油的頭髮有些長，顯得飄逸，也更顯得他年輕。亦慧心中笑話：呵，還以為自個是F4呢！

正傻笑著對著後視鏡撥弄自己的頭髮時，只聽得Erick說：「去寧山市。」

亦慧不問為什麼，只是說：「你自己為什麼不開車？」

「進店修了。」

「你的駕駛技術，是語文老師教的嗎？」亦慧嘲笑。

Erick沒有回答，亦慧發動汽車，一路暢行開出秀湖墅，往寧山市區而去。一路上兩人並沒多說話，但均怡然自得，不見尷尬。

到了寧山市區，亦慧停好車，兩人剛出車門，還未走進商場，雨點就落了下來。他們快跑著跑進商場，發現髮絲已被淋濕，臉上連著脖子也帶著濕氣。商場一樓正應景地播放著那首英文老歌——《Rhythmoftherain》。亦慧青春期時常聽到這首歌。每個下雨天的午休結束，學校里的廣播台就會播放這首曲子。亦慧每每在這個時候，總會放下做題的筆，站起來，走到走廊處，邊看著屋檐上滴落的雨水，邊拉伸身體。

直到兩人走到四樓，亦慧才回過神來。剛下車時，她還想著要多觀察觀察別人家的商場，看有何可學習之處。可這雨一下，音樂一渲染，她的思緒一下子飛遠，直到被Erick帶到一家壽司店門前，她才記起自己的任務。

以前她從來不會忘記任何與工作有關的事情的。

壽司店的門口裝潢像模像樣的，別有味道，就是門口小了些。結果一進去，裡頭也不大，完全還原日本本土飲食店情形。

兩人坐定，師傅隔著料理台，現捏好壽司，放在他們面前。亦慧一口含下，口齒生香，眉毛都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與Erick對視一眼，只用神情，不必開口，便已交流了一番。

最後用完甜瓜，兩人出店。亦慧迫不及待地問：「店裡這麼冷清，是要預定吧？」

「是，還很難預定。」

亦慧問：「要提前多久？」

她心裡想著，或許，下次見高端客戶時，可以把飯局約在這。可一下秒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客戶都喜歡熱鬧的，觥籌交錯的飯局，以讓對方喝多少酒來衡量自己的地位。說到底，她的「高端客戶」，也不見得有多高端。

這種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地方，不怎麼配。

那也可以帶亦可來。她又這樣想，便聽得Erick講：「提前也很難約。」

那麼他就是走後門的咯？亦慧問：「你認識老闆？」

「嗯，這老闆年輕時去日本打工，後來又去了紐約的日料餐廳。我本以為他是個日本人，結果某天聽到他在說寧山話。我外婆是寧山人，我聽得懂。前幾年，他告訴我，漂泊了一輩子，年紀大了，想要回老家養老，葉落歸根。我也沒想到，他也是閑不住，又在這裡開了一家壽司店。」

「他有徒弟嗎？有想要開連鎖店嗎？」亦慧自然而然地想到這個問題。這麼好的美食，這麼好的招牌，不招攬來自己商場，有點可惜。

Erick看著亦慧，說：「不談工作。尤其是，你的工作。」

亦慧第一次覺得談工作是件不好意思的事，也第一次瞧見自己功利的心。但她笑笑，對Erick說：「那聊聊你的工作？」

工作倒沒繼續聊，一下午的時光似乎被某種怪獸吞食了，一下子就到了晚餐時間。兩個人都沒有提出要回廣遠港市，就在寧山市吃完晚餐。

晚餐在一家音樂餐吧里吃。餐吧里人不少，並不安靜。但燈光不亮，只打在食物上，看不清人臉上的表情。

Erick朝亦慧舉起紅酒杯，亦慧手掌蓋住酒杯口，說：「等會要開車。」

話音剛落，遠處的小舞台就亮了起來。亦慧剛切割了一小塊牛肉放入口中，便聽得台上表演者的吉他聲響起，撥弄出繾綣纏綿的音調。

「哇哦！」Erick叫起來，隨著音樂唱起來。這是一首外文歌。他邊唱邊站起來，隨著音樂，扭動著身體，來到亦慧身邊，朝亦慧伸出右手。

亦慧左右張望，周圍的人都在正經吃飯喝酒。她說道：「不大好吧。」

「上面的人唱歌，就是讓下面的人跳舞的。」Erick依舊伸著手。

吉他聲加入了鼓點，音樂帶著些許婉轉，又帶著些許奔放，有點扭來扭曲的性感意味。她想象中的肩膀隨音樂扭動，現實中的她全身僵硬。她低頭，含了一口紅酒，那溫熱的液體隨著她的口腔滑入喉嚨，頓時把她的僵硬消除了。

她伸手，把手放在Erick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