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痛
白非衿聽著裴心所說的關於她們那一代的感情糾葛,心情很複雜。
她不是憐憫,不是同情,更不是鄙夷。裴心當年的傷心欲絕是真的,進退維谷、左右為難也是真的。她愛著帛承貢,卻為文家大少生下了孩子,且被人抓住把柄,過著半邊火焰半邊海水的生活。三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是幸福的,帛承貢什麼也不知道,所以他就是那個人。所以面對文家大少的脅迫,她屈從了,沉默了,隱忍了。
「我太年輕,做錯了事,自然就要受到懲罰。對此我無怨無悔。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能夠贖罪,讓這些事情都隨風而去,不要再像久生的心魔,纏繞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頭。」
裴心彷彿也陷入了當年的往事深淵中,停頓了許久,落下兩行清淚。
她一個人犯下的錯誤,要三個人來補償。誰是公平的,誰又是幸福的呢?
「裴阿姨,」白非衿坐到她身邊,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左手握著紙巾,為她拭去眼淚:「雖然我是晚輩,可是我也知道,感情的事情身不由己。您說贖罪,您又何罪之有?我相信這個故事並沒有完,一定還有什麼事情發生,才使您遠赴法國,隱姓埋名這麼多年。」
聽了白非衿的話,裴心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兩眼微微紅腫,但那迷人的風采並未削減分毫:「你這個孩子,果然心細如髮,觀察入微,連我還沒說完的話都猜到了。我猜帛寧大概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聰明,但聰明的很有度。」
白非衿臉色微紅:「……您還是繼續給我講故事吧。」
裴心休息了一會兒,兩眼看著前方,繼而溫軟的聲音回蕩在周圍的空氣中,擊打那一串記憶的鈴鐺。
裴心耗盡心思,在兩個人中間周旋,隨著帛寧牙牙學語,文少越來越無法忍受裴心花在孩子身上的心思多過他。終於有一天,文少下了最後通牒,要她在他和帛承貢中間選擇一個,否則他就要採取破釜沉舟的手段,誰都別想好過。裴心急了,兩人大吵一架,爭吵中裴心抓傷了文少的臉,頓時徹底激怒文少。
文少隨手甩出一大堆照片,砸在裴心臉上,全都是裴心跟他上床的證據,以及帛寧的生父證據。
裴心顫抖著抓起那些照片,用牙咬,用手撕,用火燒。消滅完一堆,文少又扔下許多。裴心早該明白,只要底片還在,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這些證據毀滅完。
裴心瘋了,她嘶吼,你這個畜生,根本不及阿貢的千分之一,想要我愛你,做夢!我不愛你,從前不愛,現在不愛,將來以及永遠也不會愛你!你在我眼裡只是一條可憐的小蟲,見到你我就想吐,哈哈哈……
不過很快,裴心突然清醒過來,看見文少灰敗的臉,便跪在地上拚命哀求,希望他能放過自己和孩子。文少冷笑道,他誰也不會放過,既然倆人之間沒有愛了,就讓他親手結束這段感情。
他結束的手段,就是在帛寧周歲生日的晚上,將本來播放帛寧成長的mv換為裴心的出軌艷照。
他要在帛承貢最開心最滿足的那一天,親手毀了這一切。
他說,裴心,我們不配得到幸福,因為愛是自私的,是殘酷的,你沒想明白。
裴心的確沒想明白,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都這麼委曲求全,還是無法顧全大局,讓所有人陷入痛苦。但是裴心不是蠢女人,在文少監視她的同時,她也監視著文少。
所以文少換mv的時候,裴心闖了進去,站在他面前,拿著一把槍,抖抖索索指著他的腦袋。
她進來時鎖死了門,帛家的所有房間都隔音,且外面賓客喧嘩,音樂震天動地,因而房間里發生什麼,別人不可能知道。
她對文少說,只要你放手,今天我們都可以活著走出去。
文少什麼也沒說,就那樣堅定地換著東西。
裴心的槍都抵在了他的腦門上,然而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他在逼裴心,也在賭,拿自己的生命和心換取裴心的回心轉意。
裴心沒有回心轉意,裴心只是拿著槍,想要結束這罪惡的一切。
但是門卻在那一瞬間被人狠狠踢開,帛承貢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她一慌,子彈打偏了,擦著文少的胳膊射入對面的槍,深深的嵌在牆內,看得出威力極大。
原來好好播放mv的屏幕突然黑了,帛承貢便進總控室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卻沒想到聽到了一些令他大為震驚的話。他闖了進來,看到了裴心手中的槍,和流血的文少。
文少臉立時就變了,你果然想殺我。
裴心的槍被帛承貢奪了下來,帛承貢盯著兩人,冷冷的,你們這是幹什麼!
三個人面對面站著,最難看也最難堪的一幕終於還是出現了。原來冥冥之中早已有命運安排,該受的始終逃不過去,裴心輸了。
裴心捂著臉,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滑倒在地上,痛哭起來。而文少任血流著,扶著桌子站起來,很溫柔地說,裴心,你不要哭,你想不想結束這一切?
裴心什麼話也打不出來,哽咽著,抽搐著,熱淚灼傷著她的憂鬱悲痛。
文少細長的手指在播放鍵上輕輕一按,轉眼間,靜止的畫面飛快旋轉起來。
裴心在浴室露骨的照片、在男人身下放蕩的照片、在陽台迎著陽光清純的照片、早上貪睡不願起來慵懶的照片,一張張滑過……
這就是證據。帛總,裴心在很久以前就跟我上床了,嘖嘖,她的味道真好,皮膚滑嫩,叫聲**,沒有一個妓女比得上她。她說她愛你,不願跟我在一起,我覺得她說錯了,所以想來證明。對了,她為你生下的孩子,不應該叫帛寧,而應該叫……文寧。
文少的聲音猶如地獄中鑽出的撒旦魔音,聲聲入耳,無法阻止。
裴心趴伏在地上,死了一般靜靜不動。她的眼淚流幹了,痛苦也該終結了。
裴心,告訴我,他說的是真的嗎?在一片死寂中,帛承貢僅僅問了裴心這一句話。
裴心沒有抬頭去看他,她不敢,她不配。
阿貢,不要問了,你殺了我吧!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愛你,但是一念之差就釀下大錯,我接受懲罰。裴心喃喃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
裴心說到這裡,又停頓了。
白非衿心中難過,已經猜到裴心要說什麼了:「裴阿姨,如果您覺得很難繼續下去,那就休息一下,以後有空再講給我聽。」
「不,這些事已經擱置太久。我怕我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裴心伸出手,輕輕一擺,無名指上一顆碩大的翡翠流光溢彩,碧綠通透,煞是好看。然而裴心的手指太過蒼白,反而不配這寶光,令光芒黯淡憔悴,不夠明朗。
帛承貢當年沒有殺她,也沒有殺文少,而是下令取消慶祝,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整整三天沒有說話。出來后的第一天,他依然如平常一樣待裴心和帛寧,讓裴心心生疑惑,繼而深感不安。
裴心是個聰明人,她料想到帛承貢要對她們母子不利,而文少更是如此。於是裴心聯繫了黑船,想要藉助朋友的手逃出出國。那一天,明明每一個環節都沒有出問題,但是上船的時候,帛寧卻不見了。
開船時,帛承貢抱著帛寧出現,急的團團轉的裴心一下子看見岸邊的他們,心頓時涼了。
帛承貢說,裴心,你下船,否則你兒子就要死。我說真的。
裴心緊緊抓著船舷,那一瞬間,船突然開動了,汽笛聲響起,震懾天地,綿遠悠長。裴心淚如雨下,她伸出手臂,做出擁抱帛寧的姿勢。
帛承貢站在岸邊看著她流淚,看著船駛遠,冷冷地笑了。
那是裴心的噩夢。無數次在睡夢中驚醒,總能看到一雙冰冷的眼睛,含著笑意,說要她兒子的命。但是裴心已經回不去了。她是個瘋狂的女人,為了自由,可以不顧一切的女人。
錯上加錯,如今,恐怕再也無法彌補了。
裴心轉動著那粒翡翠戒指,情緒緩和下來,眼光飄過來,落在白非衿臉上,許久才移開:「白小姐,我不會看錯的,你會是我們這段孽緣的終結者。在法國的時候,我看到帛寧的錢包里放著你的照片,就知道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帛寧太苦了,他是我們的犧牲品,在我離開中國后,常常會想起他。那時我以為他會死,卻沒想到,阿貢居然養著他,更沒想到,阿貢一直把他當做仇人,讓他活著卻嘗不到活著的快樂……」
這些話觸動白非衿的心事,她暗暗回憶了一下,試探著說:「我曾經不小心接觸到一份文件,裡面放著一些照片和一份合同。照片上全都是一個女人痛哭的樣子,那時我不知道,原來就是您。合同我看過了,是董事長與文家簽訂的協議。大意說帛寧是文家的私生子,董事長代替文家養著這個私生子,作為條件,文家必須讓出整個房地產的一半利。」
「他們……竟然是這樣……」裴心痛苦的搖搖頭:「拿帛寧做籌碼,這些人都瘋了嗎!你在哪裡看到的?」
「帛寧的別墅里。」白非衿老老實實地回答。
「也就是說,帛寧一直都知道?」裴心捂著胸口,深深皺著眉頭:「如果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這些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白非衿心中也不禁一陣銳痛。
自從離別後,她常常感到心痛。只要聽到帛寧的名字,或者看到任何跟他有關的東西,白非衿都會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