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風雪夜歸人
墨魚兒走進破廟,抖了抖衣服上的積雪。
隨後下意識的向住處瞟了一眼,卻不見絲毫燈光,喊了幾聲也無人回應,這有些不對頭。
一路小跑,「咯吱」推門而入。
點亮桌案上的油燈,環顧一周發現屋子打掃的異常乾淨,再定睛一看,就見枕頭下露出信封的一角。
墨魚兒走上前掀開枕頭,除了信封之外,旁邊躺著一枚琥珀色玉石雕琢而成的玉佩,還有一塊其貌不揚的黑石,一枚血蟒蛟紋的老骨扳指。
那玉佩樸素典雅,只有一個紅色「葬」字,並無過多的雕琢。
無暇顧及幹啥使得,坐到油燈旁,急忙拆開信件,好幾張紙,見字跡比往常還要潦草,不過是老爺子手筆無誤,當即逐字往下看。
魚兒,見字如面。
當你見到信時,老頭子已離開「蚍蜉城」,知你心存疑惑,但莫要心急,也不必苦心尋我,只要你好好的,咱爺倆還會再見。
話說十七年前,「氣亂天地」的禁地之一「泣血淵」,有幸在堆滿骸骨的廢墟偶得一物。
不料被潛伏暗處的魔修偷襲重傷,纏鬥時硬接一擊,將那人打入「泣血淵」深處,卻也引起虛空血洞,將我吸納進去,本以為必死無疑,得知是位藍袍老者所救,後來留在破廟修養。
時隔一年,大雪紛飛的深夜。
那位藍袍老者現身,出奇的是血染長袍,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人,能把他傷成那樣。
懷裡抱著熟睡的你,卻不曾傷到半分,當夜臨走時再三叮囑,讓我把你扶養成人,不準教你修鍊。
於此同時,讓你扮做乞丐沿街乞討,嘗盡人生百態,歷經世間八苦。
找小女娃調戲你的事,不用我多說,你也想的明白。
昨夜那老者再臨,言之鑿鑿地說,你近日劫數將至,生死一事他也琢磨不透,一切只能看你造化。
默讀到這,墨魚兒得緩緩勁,無論哪一點,都非他想過的情形。
頂多是臆想過生於財閥氏族,只因某種狗血俗套的爛借口,不得已屈居於此,相信總有一天,一個陌生人突然嚴肅地出現在他面前。
明確的告訴他,關於他老子意外身死,娘親不治之症,由他執掌財閥大權,但是上有堂哥,下有親妹……不說也罷。
待他明爭暗鬥坐上高位,一言一行皆是指點江山,別人都得聽他的,哪個不聽話暗搓搓地搞小動作,就堂而皇之地給他穿小鞋,弄他。
那時,他就當一輩子紈絝,搞垮整個財閥氏族。
可如今……當真是褲襠里著火,想當然了。
墨魚兒沉默良久,眨了眨眼,吐出一口鬱悶之氣,滿臉掛著無奈,還得接著往下看。
老者什麼來歷,你的身世怎樣,都從不透露半分,我無法為你解惑。
望你不必過於糾結身世,過去十多年沒他們,不照樣過的很好,有朝一日他們找上你,透露你這些,不至於茫然被動。
興許以後,如你所願踏上修鍊,那時你終會看的透徹,俗世與江湖的處世之道,並非想當然。
魚兒啊。
人這一輩子做一個好人,就一個字難,善惡非絕對,事也非黑白,身在江湖更是如此。
因為往往一個人的善惡,並非由自己說了算的,所謂的人言可畏就是這個理。
故而有時,別在意他人眼光而去逞強,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抖機靈,佯裝投降另尋良機。
活命嘛,不寒磣。
有時顏面真不值錢,活著才是王道,但別去當十惡不赦的惡人,遭人唾棄不說,還要遭人討伐,落得屍骨不存的慘淡下場。
……
…………
唉,人老話多,還沒完了,故而止筆於此。
然而,書信隻字未提老爺子離開的原因,墨魚兒難以接受。
倏然。
紙上躍出一縷紫焰,眼前信紙陡然自燃,墨魚兒急忙伸手去撈,結果連灰燼都沒能留下。
他的手懸浮半空,愣了一會兒,眼睛變得通紅,突然起身,板凳「哐當」一聲摔翻在地,推門而出。
冷風倒灌,油燈忽滅。
他站在門外,這才聞到一股子香味,扭頭一看,繼而跑去廚房,推門揭開鍋蓋,竟發現一鍋還熱乎的豐盛飯菜,再次奪門而出,站在風雪中,仰天怒吼。
「這算什麼,說走就走,連招呼都懶得打一聲,就憑一紙書信糊弄我?我就說你早上怪怪的,怎麼突然想去江南了,滿嘴鬼扯。」
目光探索黑夜,身子一轉再一轉,始終無人回應,不見身影。
「那那那,老頭別不吱聲啊,你絕對躲在暗處,玩笑適可而止,我可真生氣了啊……好啊,你個臭老頭真行,長脾氣了,乾脆咱兩老死不見。
那個誰攪和我們幹嘛?你是哪顆老蔥?呸,呸,呸,噁心……噁心啊!」
墨魚兒指天對地一通亂罵,然而,永夜幽暗無言。實際上他也不知老爺子在不在,只是想試試,饒是如此,卻也沒死心。
噠噠噠~
他頂著風雪一路小跑,闖進一座破爛不堪的大殿,殿里漏洞百出,鵝毛大雪從屋頂飄落在一尊巨大的石佛上,石佛斑駁無光,只因塵埃堆積,蛛網遍布。
「老爺子,魚兒知錯了,再也不胡鬧了,以後我哪也不去,不去江南,不去江湖,就待在「蚍蜉城」,做一個小小的乞丐。
出來,臭老頭你出來,魚兒只要你出來!」
嗚嗚嗚~
沙沙沙沙~
風蕭蕭,雪沙沙。
四下漏風的大殿,傳出少年複雜的情緒,同時伴有叮里哐啷的動靜。
當墨魚兒落寞的邁過門檻時,已是滿頭蛛網,塵埃垢面,耷拉著腦袋,無力垂手。
先前怒罵的氣勢,陡然如洪水決堤,已然一瀉千里。
北風呼嘯,冰雪飄搖。
墨魚兒忽然轉身,歪頭斜靠門框,慢慢滑坐在門檻上,抬眸看向石佛,石佛含笑也在看他。
風掠過,雪飄來。
年少無知的年紀,總有犯錯,老爺子就像這般,讓他面佛思過,哪錯了,想不通餓著,或是打一頓,直到明白為止。
然而,並無大用,大多佯裝認錯,還敢再犯。
屋頂的漏洞落雪,拂在臉上融化,冰冰涼涼的,眼神一凝,嘴角扯笑,低頭搖了搖,卻抬手指著佛像,定神再度看去時,冷不丁地詰問道。
「你在笑什麼?笑我跟你一樣?」
見得墨魚兒有笑無聲,忽然埋下腦袋,雙手捂住一張臉,隨後起身的同時抹了一把,甩手輕嘆一口氣,邊扭頭走出大殿,邊指了兩下破財的石佛,滿是嘲笑。
「……臉都不要了,還有臉笑,你啊你,真是可笑啊!」
佛像小半張臉,不知何時墜落在地,已是一幅殘像,無人過問。
虛空幽暗處,布衣殘破的老頭,右眼不知哪負的傷,餘毒未清,微眯著睜不開,聞言心裡難受至極,俯視下空的墨魚兒神色滿是不舍。
左眼已是濕潤,是雪也是淚。
就在剛才,就是老爺子在廚房添火,終是忍不住想下去,想吱聲,卻是不行。
因為他的背後,站著那位冰冷的老者。
墨儒生折返「蚍蜉城」時,目睹了墨魚兒被毒打的經過,從一開始就想出手,但老者的突然出現,及時的阻止他,可想而知,老爺子內心何等的煎熬。
老者見他如此意氣用事,便冷語警告,「答應你留下書信已經是底線,竟還敢妄想見他,被人盯梢也渾然不知,你該上路了。」
禁錮墨儒生的力量消失,回頭時,只見老者手上提溜著一個昏死的紅衣人。
老爺子陡然一怔,左眼皮子一抽,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如此他非走不可了。
從回城,紅衣人便一直暗中跟蹤老爺子,老者之前沒理會,適才見他要傳訊,便給攔截下來,只一眼瞥去,那人立即沒了意識。
空蕩蕩的屋子,火光搖曳,此時墨魚兒哪有心思吃飯,眼圈通紅的躺在床上。
時而盯著屋頂,時而輾轉反側難眠,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往事種種浮現,低沉的情緒縈繞不散,不知何時睡著了。
朦朧中,彷彿又陷入無盡黑暗,卻沒夢到那個瘋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