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潑婦只來真的

第三回 潑婦只來真的

侍神十五年。

即癸巳年,臘月廿八。

深冬不見雪,不宜晚歸。

「窟龍山」下的「蚍蜉城」早已不負盛名,沒落如鎮,卻依舊秉承徽派風格。

三面環山坐靠,南邊臨江,接引江水入城。

「烏衣巷」人來人往。

啊……嘶嘶呼!

一小乞丐在一攤位前來回踱步,鼻頭凍得通紅,臉也沒落下,一手從袖口抽出,一股寒意襲來冷的直搓手,接著從懷中掏出三枚銅板擱在缸爐上。

「大爺,錢放這了啊,丟了可別賴我。」

揉面的老漢個不高,只顧埋頭苦幹,聞言沒看錢,而是看人,淡然道:「哦,好,不打緊!」

小乞丐等不急上手,急忙叼在嘴裡,迫不及待的咬下去,結果燙的嗷嗷叫,誰讓他饑寒交迫呢。

可是一張餅,兩張嘴大,三口吃不下。

當即招來老漢搖頭笑看,小乞丐不急不忙又拿了兩塊餅子,順手揣進斜挎的百寶袋中離去,可沒走幾步卻是定住,得見一婦人眼神不善,走在街道上,正好與他對上。

兩兩相望,好似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對頭。

豐腴婦人一手掐腰,一手倒握雞毛撣,風風火火的沖他而來,見人就嚷嚷,「啊,小兔崽子,讓老娘一通好找。」

「大嬸……你誰啊你?

哦!你是誰家新娶的小媳婦吧?」

小乞丐卻還是滿臉茫然的扯下嘴邊燒餅,極為謹慎的一手探向腰間桃木劍,天地良心,近日我可沒幹啥缺德事,但見這架勢分明是犯下彌天大禍,可是眼前小媳婦咱確實也不認識啊。

此言一出無疑是火上澆油,把她氣的夠嗆,胸脯忽地一上一下,倒拿雞毛撣對他指指點點,「沒錯,老娘就是陳家溝,陳二狗家的小婆娘……

嗷呦,裝糊塗是吧?不是你這個喪良心的,還能是誰偷咱家的蘆花雞?」

婦人一邊說,一邊步步緊逼,雞毛撣就差杵到臉上。

小乞丐眨巴眼睛,卻也不怕她,拿燒餅的手扶了扶叫花帽,然後指著她,邊退,邊矢口否認,「那那那,喪良心的可不止我一人,無憑無據別瞎嚷嚷啊,我身後可是有人的。」

「哈,有人是吧……」

這婦人說上手就上手,可不跟他廢話連篇,「嗚」的雞毛撣子就往身上抽了過來。

小乞丐大驚失色的咧開嘴,瞪大憤世嫉俗的眼睛,腰桿忽地往旁邊一頂,眼睛卻看向屁股後面,堪堪避過抽向屁股的那一撣子。

「啊,你個潑婦,你來真的?」

小乞丐摸摸屁股,好險,好險,得虧隔著棉衣棉褲,不然少不得哭爹喊娘。

婦人惱怒追著她打,「老娘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不來真的,難道跟你打情罵俏不成?」

小乞丐自知不得了,且退且眼掃六路,大喝一聲,「劍子幫何在?」

「劍子幫是吧?」婦人邊打,邊扯著一張大嘴,「老娘好怕呀!」

「哎呦,哎呦,我的爺爺呀!」

背後受了兩下雞毛撣子,手上熱乎的燒餅嘴裡不閑著,雙手擺起來,趕緊跑吧,含糊其辭道:「真不是我乾的,陳家溝個把月沒轉悠了,鐵定黃皮子乾的缺德事。」

婦人一口認定,就是他乾的,「那就是你的同夥乾的。」

小乞丐忍不住暗罵一聲,你才同夥呢。

一胖墩結三五好友老遠看見他,赫然跑來擋住去路,當頭棒喝道:「小賊,你敢當街調戲我妹,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我的個娘嘞,跟唱戲趕場似的,一出又一出。」

小乞丐臉色陡然大變,突然一個急停,目光一掃折返湧進人流,鑽進另一側巷子,連連喊道:「起開……都起開,眼睛留著出氣呢!」

「小賊,看你玩哪裡跑。」

那胖墩大喝一聲,趕忙身後追逐。

巷子一角旁,擱那曬太陽的叫花子,聽到動靜拿開礙眼的破碗,坐起觀望詫異道:「哎?像是二爺遇到麻煩了,咱們不去幫忙?」

另一人挑眉看去,隨後直搖頭,沒好氣道:「幫忙?你缺心眼啊,咱們去了也是挨打的份,老規矩。」

那人不假思索,應聲直點頭,「對頭。」

就見二位乞丐目送熟悉背影狼狽的飛奔而過,深表同情卻愛莫能助,很是默契的悄然轉身面壁。

一幫人呼嘯而過,捲起陣陣塵土。

稍待塵埃落定,大眼果子杵了一下矮子煎餅的胳膊,小聲的偷偷摸摸道:「人該走光了,叫人去。」

煎餅言簡意賅道:「當是如此。」

蹲那抱腿的二人相視一眼,很是默契的面帶微笑的轉過身,殊不知被一幫人給堵在拐角,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眼中全是腿。

隨著視野的上移,二人經不住一個踉蹌坐地,大眼果子眼睛打轉,很是自然的又面壁去了。

「諸君……莫是要但行好事?」

但見矮子煎餅會心一笑,掏出吃飯的傢伙,乾咳兩下潤潤嗓子,笑臉相迎,開始吟唱,「竹板打來話且長,諸位善人要積德,莫等空手見閻王……」

果子見勢頭不對,扯開嗓子,一把拉起他拔腿就跑,「風緊,扯呼!」

煎餅不忘惦記,「我,我棍落下了……再說了,咱們身後有人怕他們作甚?」

一幫人臉都黑了,像是一陣騷氣的風堂而皇之的颳了過去,弄的烏煙瘴氣。

……

「打倒無恥敗類,厚養淳樸民風。」

「他也調戲你妹了?」

「我妹都七老八十了。」

「就你?」

「我輩分大,你有意見!」

「那你也是來湊熱鬧的?」

「年關無忙事,閑的圖個熱鬧,吃雞與否與我有何干係?」

「兄台一語中的,追啊,啊啊……」

人潮所過之處,不是雞飛狗吠,就是鵝毛滿天飛。

「要了老命了。」

小乞丐往後一看始料未及,烏泱烏泱的都是沖他而來,此情此景堪比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像是如此狼狽的光景,已是多年以前,卻如昨日在目,一度自我懷疑,就咱老墨的風評,何時這般臭了?

跑過老河二仙橋,拐進深巷柳下梢。

氣喘吁吁的小乞丐,紅了臉,軟了腿,貓在隱秘角落,渾身是汗,路上折返撿鞋子,差點被人逮住,眼下扯了一口燒餅,忍不住罵罵咧咧。

「真他娘的邪性,哪個混球敗我名聲?讓我知曉非揍的他哭爹喊娘。」

「咦?桃木劍哪去了?」小乞丐抬頭看去忽地愣怔住,不由得與狗交流上了,「你看什麼看呀?想吃啊?」

手上剩下半拉燒餅作勢要丟,可與他同在的四眼狗卻是信以為真,順著扔出的方向跑出一大截,伸頭瞅瞅天上地下全沒有。

興趣全無的狗子掉頭走回蹲下,流著哈喇子,滴溜著憂鬱的大眼睛,歪頭盯著燒餅「汪汪」叫歡兩聲。

小乞丐虛晃一槍騙過了土狗,少不了得意一笑,忽而發覺後面一涼,順其自然的提了提掛在屁股上的補丁褲,一邊又沖四眼狗調侃一句。

「你這狗子,蠢的要餓死。」

說完便走出角落,瞅了瞅四下無人追來的犄角旮旯,他要避開那幫人,回去找回桃木劍,離去前的路上摘掉叫花帽,踹進兜里,兩隻手一通划拉斑駁的石牆,隨後就著臉上余汗使勁揉了揉,眼一睜,牙一齜,黑白愈發分明。

「嘿嘿,這回該認不出我了吧。」

瘦不拉幾的狗子卻一直跟在屁股後面,驅趕不成,只得將燒餅當狗子的面吃進肚子,看它還跟不跟。

沒成想這狗鼻子靈的很,已然盯上百寶袋中的燒餅。

一人一狗低調的沿路找去,小乞丐赫然將手上攥著糖葫蘆的孩童堵在街上,環手抱胸沒得感情,「小孩,大爺給你一個選擇,糖葫蘆、桃木劍統統拿來。」

小小孩童鼻涕掛臉,來自一人一狗的威懾,已然停下舔糖葫蘆的動作,茫然的眨巴眼睛,繼而嚎啕大哭。

婦人聽聞哭鬧,霍然轉身抱住孩童,男人陡見知根知底的晦氣傢伙,少不得罵了一句。

「又是你這個臭乞丐,討打。」

「桃木劍是我的……」

那錦衣的男人護子心切,當即冷喝一聲沖將出去,「竟敢嚇唬我麒麟兒,有種別跑。」

小乞丐邊跑,邊停,邊挑釁,「來啊,我會怕你?有種選個日子單幹啊。」

男人停下啐了一口唾沫,「呸,臭要飯的,去死吧你。」

少年自然不會忍氣吞聲,定然是要跳腳罵回去的,「呸呸呸,真不是個玩意,孬種,你也去死吧你。」

汪汪汪!

掩在街角的小乞丐,靠牆低眉審視飽含憂鬱眼神的土狗,指著鼻子眼睛,冷不丁地一頓臭罵,「連你也敢笑話我,再叫喚,信不信我打折你的狗腿?」

汪汪!

「啊呀,還敢頂嘴?」

就見小乞丐眉毛挑的飛起,忽地手捏劍指,先是一招「浪里挑花」,再接「橫掃千軍」,很是蹩腳的耍了兩手,連腳都站不穩。

倒是馬步下蹲的那一記橫掃,嚇的狗子猛地往後一退,顯然是虛驚一場。

「哼哼,怕了吧你,死蠢狗。」

小乞丐收勢起身,劍指指著四眼狗,對於自己耍出的這兩劍很是滿意,「那,別說不給你機會,只要把劍取回來,就給你餅吃。」

路過避而遠之的小女娃,眨巴著大眼睛疑惑不解,「奶奶,那個小乞丐一直在跟狗說話,還比劃來比劃去,他是瘋子?」

銀髮婦人瞥了一眼小乞丐,低頭在她耳畔溫聲細語道:「他沒瘋,只是在與狗人言罷了。」

「哦,可是……奶奶,他……」

歪著頭的小女娃似懂非懂,吱吱嗚嗚半天不知她自己要說什麼,冷不丁的吸溜一聲,被奶奶牽著手一步不停的往前趕,好奇地眼睛忍不住回頭盯著小乞丐與狗。

汪汪汪!

「你個蠢狗,只會哼哼唧唧,早晚得餓死,滾,叫你滾吶……還看?」

四眼狗扭了扭頭,挪了挪爪子,遲疑不決,還是一個勁的哼哼唧唧。

小乞丐惱怒作勢要打,狗子立馬往後一躲,停頓以後又看了他一眼,便小跑出去,穿過人流將一家老小當街攔下。

卻還是那副憂鬱的眼神,壓低腦袋,壓低身子,不看人,只是無聲的齜出牙花,似乎這是狗子能做出的最大威脅了。

小乞丐很是茫然,卻不吝嗇稱讚,「上道呀。」

他靠在牆角,看到一對熊貓眼走來,對二人連忙招手,狐疑道:「你兩互懟了?這麼狼狽。」

來人皆是左眼青黑,衣衫落拓,不修邊幅,走起路來弔兒郎當,一副不招人待見的做派。

煎餅苦笑一聲,自嘲道:「這不託二爺的福嘛!」

果子見他無恙便是安心,調笑道:「二爺不仗義,吃雞也不叫上咱們一起,挨打倒從不缺席。」

「吃個屁呀,剛才叫人,你兩挺會裝死啊。」小乞丐氣不過抬腿各自踢了二人一屁股,劈頭蓋臉罵道:「回頭讓老大查查,是誰手腳不幹凈。」

二人揉揉屁股,撓頭訕訕一笑。

「什麼?不是二爺你乾的嗎?」

煎餅反應總是慢人一步,這才咬牙切齒道:「那還查個屁啊,鐵定是喪彪那個傢伙乾的,晚上招人蹲點,干他!」

汪汪汪!

小乞丐低頭一看,四眼狗果真把桃木劍叼了回來,他也沒有食言,拿出兩塊燒餅,一塊撕扯一半丟給狗子,另一塊給了盯上就再難移開眼睛,直咽口水的煎餅、果子。

燒餅一分為二。

果子樂呵道:「二爺局氣,沒事走了啊,有事吱個聲。」

小乞丐嘴裡叼著燒餅,擺手點頭,彎腰撿劍時,赫然察覺狗子屁股上依稀可見的大腳印,袖子擦拭木劍后懸在腰間,低頭盯著昂頭舔嘴的四眼狗。

「不捨得走?」

合著擱這盯上僅剩的半拉燒餅,小乞丐忽左忽右逗的這土狗原地打轉,搖頭擺尾直哼唧。

小乞丐隨後咬了一口燒餅之後,撕下一半的一半丟給狗子,剩下的留給了自己,一言不發便轉身走開。

狗子沒幾口完事,歪頭看著小乞丐已然走遠,一瘸一拐的走出兩步,便被街上來人喝退一旁,耷拉著尾巴沒再跟上。

倏然。

有道是相逢不識未必是孽緣,街道上急頭白臉的豐腴婦人,再次與小乞丐在人流中對上,出奇的是一時間都愣住了。

吃驚的令他嘴裡的燒餅都掉了,直愣愣的看著那潑婦,蹲下撿起燒餅,換個反向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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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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