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小娘子撞我
深冬年關,江上船隻靠岸無人,河道泛舟遊玩,亭台樓閣披紅挂彩。
城東梅龍街。
墨魚兒揣著手,微縮著腦袋,在街上晃悠之時,先前總覺的彆扭,低頭一看,才發現桃木劍匆忙落家,難怪不自在,一琢磨算了,往回跑瞎耽誤功夫。
悠哉,悠哉地沿著街道湊過去,做起往日的「生意」來。
伸著脖子左看看,又看看,臉上掛著笑,哪熱鬧就往哪扎堆。
撞上「劍子幫」的小兄弟,打過招呼走人,誰也別打擾誰,就是自個玩。
「窟龍山」西面,鐘聲深沉悠揚,煙霧飄渺繚繞,稀薄的雲霧間,從山腳連綿起伏的青石台階,延伸至半山腰,彎彎曲曲猶如青龍盤山。
「蒲龕寺」就坐落於此,方圓半里,寺廟不大,青苔滿階。
話說前些年,寺中青銅香爐,還曾被三個借宿的小笨賊惦記過。
那一夜明月高懸,月華如霜,搬運時,顯然錯估香爐的斤兩,盜竊中一賊人,被傾倒的香爐砸中。
莫不是慘叫聲,驚醒寺中僧人,不死也得半條命,不過一條腿算是廢了。
香爐前側不遠,有一棵樹老槐樹,盤根錯節,枝幹橫生,入冬時節,樹葉早已落沒,樹上掛了不少祈願符,皆是過往香客所留。
此刻,不知哪家妙齡少女,跪在佛前痴夢,那蕩漾之心又想到何處,淺妝淡抹的臉蛋,竟是泛起一抹紅暈。
倒也曉得人多嘈雜,回神抬眸含羞,環顧周遭,翹指提衣逃去。
城西鬧市。
一獃頭獃腦的小沙彌,雙手合掌跟在一人屁股後面,嘴裡喋喋不休,小聲念叨著。
「師弟,等等我,你看,你看……」
「你要幹嘛?」
那人腳下一頓,被後來的和尚撞上,立馬收不住身子,哎哎哎……不得已向前撲棱手臂,眼見踉蹌要倒,被人在後拽住衣領定住。
那人身子不動,扭頭白了他一眼。
此等情形,呆和尚忽地後退半步,將他拉回原位,再次退了半步,訕訕道:「瞧這時辰已近晌午,不如化些齋飯,用完就該回山了,被師父發現偷摸下山,就是三進藏經房挑燈抄經了。」
他撇嘴點破,「說你餓了不就行了,鋪墊那多,我看你一點也不憨。」
「師弟心思果真細膩,但我不憨啊,不憨。」
說話那人斷不承認,以至於聲調拐起彎來,臉龐稚嫩盡顯嬰兒肥,年紀不大,約摸十七歲左右,身形卻高大健碩,一副憨態可掬的賣相。
前面的小沙彌笑了笑,不置可否,回頭繼續往前走,玉面書生模樣。
兩人年齡相差不到一歲,個頭可不止低一頭,身形胖瘦也相差甚遠。
那小沙彌嘴裡叼根野草,雙手背後抱頭,僧衣略微不整,步伐散漫,嘴裡不時哼著些有的沒的,四處張望閑逛,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二人著裝樸素,淺藍僧袍被水洗的發白,脖子上各自掛著一串綠檀佛珠,破百八煩惱。
小和尚一手下意識盤佛珠,眼眸突然精光飄過,義正言辭地敷衍道:「齋飯晚點吃不急,但玩一定要盡興,待在山上不是敲魚頌經,就是打坐修禪,你不煩啊。
這事又不是頭一遭,你怕甚?
誰說是偷摸下山的,這回尋人來著,臨走師父給我一小木盒,沒多說,說是自有定數。」
寂印瞧他沒正行的背影,心生疑惑,問道:「不是誆騙我?師父可沒與我說過。」
「我能騙你?」
寂空霍然轉身,一下子跳了起來,掄起胳膊,往他腦瓜子撇了一巴掌,「吧嗒」落了地,盯著他說道:「你那麼笨,交你能放心?」
寂印揉了兩下腦瓜子,無奈地小聲呢喃,「每次你都這麼說,騙我還少嗎?鍋我背,苦我受,活我扛。
得虧師父知你心性,罰你掃地、誦經以思己過,卻總讓我陪同受罰。」
甭管說法新舊,好使不就行了。
寂空手拍在鋥光瓦亮腦袋上,不由得一縮,眼珠子麻溜地轉一圈,不與這憨憨計較,輕哼一聲,轉身擠入人群。
寂印見狀一怔,沒曾想師弟竟是破天荒的沒回懟,不禁搖頭,腳下似是生風緊跟過去。
……
隔老遠。
墨魚兒就聞到一股不可名狀的酒香,自然而然的嗅了嗅,撇過頭順著酒香找去。
嗯?
他抬眼一瞧,門面不大的小小酒肆旁,豎立一塊金字招牌,赫然寫著「尋香酒肆」。
鋪子上面,紅布條穿孔懸挂一排竹片,皆是各種酒釀。
墨魚兒忽而咧嘴一笑,這地方他熟啊,老白嫖了,哦不,老顧客了,這地沒少來,只是這酒以前似乎沒聞過,更是沒喝過。
「客官賣什麼酒,上面都寫著呢。」
得見一婦人裹著頭巾,正彎腰的豐腴身子,只因眼下光線一暗,知道到來人了招呼一嘴,直起腰板卻是一怔,忽而調笑。
「呦,瞧瞧,我瞧瞧,這不是浪里挑花魚二爺?
今個沒帶桃木劍?沒當街攔路搶人女娃的糖葫蘆?我還聽說,你昨個調戲人家小姑娘,又被打了!」
隨後走到店鋪門口,手背搭腰,伸頭往外打量,不禁砸吧嘴道:「唉?今個這風吹的倒挺邪性啊!」
那日風和日麗。
一碎花小女娃在街上玩耍,正傻笑吃糖葫蘆,他帶著幫眾斜劍招搖過市。
見她無大人照看,墨魚兒猛地一伸頭朝她一瞪眼,本想嚇唬一嚇,如他所料驚得小女娃一激靈,撲棱著大眼睛臉色大變。
她一小屁孩哪見過這壞胚子,「哇」的一聲好似春雷驚雨後,梨花又帶雨。
當場哇哇大哭,甩起兩撮麻花小辮,撒開小短腿就跑啊。
得虧墨魚兒眼疾手快,伸手一抓接住糖葫蘆,他自詡是正經人,可別說貪圖小女娃吃食,這抬頭一看,小女娃已經跑的沒影,可哇哇聲依稀聽得見。
自此,那李嬸逢人就造謠,說他搶她小孫女糖葫蘆,他只能吃啞巴虧,誰叫他身名在外呢。
該!
這事讓他悟出些許小道理,這「壞人」啊,就該一壞到底,不然,任你做什麼事,在別人眼裡那都叫壞事。
至於調戲人家姑娘,嘿,他才是那個被調戲的,倒反過來倒打他一耙。
得,他聽的分明,擱這陰陽怪氣的明著擠兌咱呢。
墨魚兒咳兩聲掩飾尷尬,下意識舔了舔嘴,笑眯眯道:「四處閑逛唄,姐姐家又添佳釀了?」
「你這狗鼻子可真真靈光。」劉三姐見他模樣可掬,莞爾一笑,「不過這酒啊,喝不得,你還太小,受不住。」
聽了暗自納悶了,小脾氣撓一下上來了,究竟是什麼酒,他怎地喝不得?小家子氣不是。
此言一出,只會令他更加好奇,屁股猛然往前一挺,抽手一拍大腿,順勢掐腰,脖子往後一仰,鼻孔看人,就見老氣橫秋的做派,一本正經道。
「嘿,說誰小呢,說誰呢?小子我剛滿二八,過幾年娃娃都能下地討酒喝了,怎麼就小了?」
劉三姐登時僵住,瞧他幾分得意的勁,遭不住樂開花,意味深長地低眉,瞟了他兩眼,笑聲吟吟。
「哪裡小?嗯,是該好好瞅瞅……嘖嘖,還真沒瞧出來,你哪裡大,哪裡又不小。」
墨魚兒啞然鬱悶,被劉三姐異樣地眼神,這麼一瞅再瞅,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如芒刺背,卻也說不上來,實在是奇怪奇怪。
然而後知后覺,腰杆子一彎氣勢全無,遭不住撓撓頭,撇頭斜視天空。
劉三姐嗤笑搖頭,轉身打酒,「你這壞胚子竟也知羞,真是難得一見,還是說……」
墨魚兒聽來愈發不對頭,忙上前指著她的背影,提高嗓子打斷,「那那那,無憑無據,劉姐別瞎咧咧壞我名聲啊你。」
婦人拿起竹酒舀,俯身打酒,「梅花新釀弄一大碗嘗嘗鮮,那酒真不行。」
她不說還好,再提屬實勾起他的獵奇心,非得試試不可,喝完梅花釀意猶未盡,賴在店鋪門口不走了,不聽勸就要喝一口。
舔著臉死乞白賴的討來一小杯,仰頭一口悶,烈酒穿腸腹中頓時炸了鍋,內火中燒的厲害。
這烈酒可比不得花酒、果酒來的柔和,立馬從喉嚨辣到胃裡,轉而往腦門上竄,嗆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只得張嘴伸舌頭,一個勁的哈氣,用手扇風急得跳腳。
這味道著實怪異,一旁的劉三姐笑的合不攏嘴,見鬧了笑話,墨魚兒摸摸後腦勺,憨笑之際連忙溜之大吉。
這酒聞可以,喝卻不怎麼樣,倒是酒名起的怪雅緻,叫什麼「春風不倒,花開遍地」,後半句是他加的,聽著倒也應景。
這會,墨魚兒身子跟著下盤不穩,晃悠在人流不減的街道上,路都走不直了。
往日喝的都是花酒、果酒,哪有這麼大的勁頭,顯然是錯估自己的酒量,先前還在犄角旮旯吐來著。
「春風不倒」直呼上頭,腦袋瓜子懵懵得,一張臉通紅髮熱,口乾舌燥。
當下總有種莫名的衝動,揣著手,迷迷瞪瞪,嘴上嘟嘟囔囔著,「什麼玩意太上頭了,下回可不敢亂喝。」
只得大口呼氣,緩解要吐的感覺。
「哎哎哎哎……哎呦!」
墨魚兒忽地腿腳發軟,這一抬頭,一晃悠,壓根沒見著人,只覺得一股很是邪乎的風掠過,他已是踉蹌,不料一個屁墩坐實在地。
從哪刮來的不清楚,反正就是倒了。
雙目登時瞪得老大,疼的他滋牙咧嘴,雙手撐地想起,一下子卻沒能起來,坐地大聲嚷嚷著,「誰?哪個?」
迷瞪著眼睛,四處觀望無果,繼續提聲道:「究竟是哪個撞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