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岔路
喬抽動韁繩,馬車原路返回。
警察的隊伍漸漸遠去,直到馬車又消失在樹林深處。
「怎麼回事?」約翰的聲音從布下傳來。
喬顫抖地點燃一根粗糙的自製捲煙煙,「橋斷了。」
「還有別的路嗎?」
喬吐出一股青煙。
「沒有了,起碼這個方向沒有了。那條河攔住了所有去路。要麼就只能坐船了。」
「北邊怎麼樣?」
「沒戲。」喬說著,聲音逐漸平穩,「不看見河對岸的隊伍了嗎?」
油皮布下的約翰當然沒有看見,那些橋後站著的一水的黑色制服警察。就像一群站在卵石上的烏鴉。
「不覺得奇怪嗎?」
「他們在等什麼?」
「有除了我們別的東西的可能嗎?」
喬似乎已經從慌神中蘇醒,又是一副不好惹的兇相。
「不存在僥倖。」約翰說:「我們已經暴露了。」
喬眼角一抖,青筋暴起。如天空一般寬厚的大手一把掀開油布,一隻手把約翰提了起來。
他的情緒終於崩盤了。
「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畜生!」
瘦小的約翰被一隻手提在半空。沒有顯得痛苦,靜靜看著他。
「你應該慶幸。」
喬更加憤怒,大聲嚷道:「慶幸?我該慶幸什麼!」
「至少我們還沒被抓起來。」
這句話刺痛了他的神經。大聲叫道:「沒被抓起來!如果不是你們,我現在應該在家裡吃午飯!」
有一點約翰可以肯定。既然那些黑皮守的地點——是馬車必要經過的石橋。
那麼他們起碼得到了消息——我們會乘坐馬拉板車或者馬車。
甚至有可能——「我們的車夫是喬」——這件事情也已經暴露了。
那麼支票呢?約翰用大拇指頂住嘴唇中間,陷入思考。
每每約翰計劃著什麼的時候,不自覺會這樣。
應該還在,約翰肯定地點頭。他們收到的報案大概是盜竊,或者離家出走。
那提托斯(養父,莊園主人)的目的是什麼呢?他現在一定很憤怒······
其實並不是,提托斯這會正躺在莊園的太陽椅上,享受女人軟嫩的肌膚和紅葡萄酒。
是想把我們抓回去?約翰想到這,又搖了搖頭。既然他連我們的車夫是他的搬運工喬這件事都知道,那麼有可能·······很有可能,提托斯是看著我們離開莊園的。
如果只是抓回去,那時候就會攔下我們······
約翰一眯眼睛,看來他壓根酒沒想讓我們在走回西西弗斯莊園的大門。
恐怕會因為叛逆或者離家出走,而被送去少年看管所,福利院。
約翰冷笑一聲,甚至可能是監獄,可能是青少年精神病院。這無異於那個混蛋最想要的。
「冷靜一點,喬。」約翰掙開提著他的臂膀,「如果他們剛才看清是你,是一定不會讓你回頭的,我們還有機會。」
約翰拍了拍身上,整理被喬弄皺的衣領。
「起碼有兩點可以肯定。第一,橋斷不是那些警局辦公室的人乾的(對岸的警察),著一變故也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還有就是第二點,他們應該知道了我們的行動。而且知道是乘坐某種交通工具。瑪麗的身體不能行走,提托斯很清楚。我甚至可以肯定,他們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準備送我們離開茶鎮的,
就是你——喬·達爾。」
「你!」喬舉起拳頭,就要砸在約翰的臉上。
約翰的臉瞬間冷了下去。
「你確定要和我動手?」
這句話猶如地窖的老冰,不間斷地散發出冷冽的風。
喬看著拳頭下的少年,那雙棕色的眼沒有一點溫度。很難想象這樣眼睛的主人會是一個盡責的哥哥,疼愛妹妹。
這小孩怎麼回事!看著約翰的冷眼,宛如被一個食肉動物盯上了。
自打七歲,約翰就已在鎮子上出名。不僅僅是砸了湯姆藥劑店這件事。
聽說有一年初冬,不下雪的日子。約翰曾帶著瑪麗去莊園後山的森林打鳥······幾年前瑪麗病情沒有現在這麼嚴重。
臨近傍晚,他們被狼群盯上了。
狼運用戰術,擾亂約翰返回鎮子的路線。那些畜生狡猾的很。
為了瑪麗,約翰只能迂迴躲藏。直到太陽下山,森林一片漆黑。
約翰明白,兄妹二人便再無返回茶鎮的可能,除非太陽再次升起。
提托斯沒有報警,和往常一樣洗漱入睡,似乎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狼群開始行動,分批次,在夜色的掩護下襲擊約翰。
黑暗中,飛躍的血口咬住的不是男孩的喉嚨,而是樹枝和石頭。約翰且戰且退,砸碎了三四隻狼的牙齒和長嘴,凡是能戳瞎的狼眼,約翰絕不放過。
他護著身後的虛弱的瑪麗,熬過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群狼之夜。
十幾小時后,太陽再升,約翰背著瘦小的瑪麗,出現在茶鎮的街道上。
滿身鮮血和駭人的咬痕,不單單是自己的血,還有不知道多少抔狼的血液。拖著骨折歪歪扭扭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家挪去。
而背上的瑪麗已經酣然睡去,身上不曾粘半點血污。
這是傳說,酒館里的閑話。
有些人拍著胸脯保證看見了那年冬天,浴血的約翰。有些傳言,說約翰那天擰斷了附近狼王的頸椎,還咬下來了它的黑色的鼻頭。
不然為什麼之後的幾年,哪怕現在,也很少狼害。
喬以為那些都是傳言,約翰只是一個幾周歲的孩子。畢竟他親眼看見約翰在院子里陪瑪麗拍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就是個普通的小孩······
而現在,喬覺得自己錯了。那雙眼睛,如果不裝著她的妹妹瑪麗,就會像黑洞一樣無限。
就在喬愣神之際,瑪麗從車后探出頭。
「怎麼了?這麼回頭了?」
何止回頭,馬車已經停在了路中央。
那······那是!就在瑪麗離開油布的時候,有一個反光的東西清楚地晃了喬一下。那是什麼!
喬認識那種光澤——那是槍管。正在被瑪麗抱著。
儘管瑪麗已經注意,不要讓喬看見。只露了一點便自然地送了回去。但還是在她的視覺死角處露出來了一點槍的一部分。
造化弄人,那一點反光卻恰好被喬看見了。這個瞬間,連瑪麗自己,乃至約翰都沒有發覺。
喬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原來自己才被威脅的一方!
就在這時,冷汗從他的頭上滲出。
如果不是約翰和那桿槍,他一定會直接回家······烤一烤昨天剩下麵包,去酒吧點上一盤鷹嘴豆燴香腸······媽的,早告訴過自己,不要相信一個小孩。
喬低下頭,壓低嗓子,咬著牙,壓制言語中的怨氣,「我們現在怎麼辦?」
他已經沒有對策,只能指望約翰有什麼辦法。
「我來的路上看見一條岔路。」
約翰平靜地說。
說著指著前方,岔路就在不遠處。
「那不是夏天那個通過的路,等到湖面結冰,那條路才能走,那是一條冬天的捷徑。」
約翰歪著腦袋,好像在聽什麼。
「我們鎮上多久沒下雨了?」
「十天?不,快半個月了吧。」
約翰問:「剛才的斷橋,水位怎麼樣?」
「比平時淺很多。」
約翰笑了,「那不如碰碰運氣,也許我們能淌過去。」
如果改道,天黑也無法離開茶鎮。而且拖得越久,風險越大,拿到錢的可能性也會隨時間拖長越來越小。
恐怕追錢的人已經行動了。
「那條路也不短。」喬說:「如果過不去,我們可能又會浪費幾個小時的時間。」
約翰側耳傾聽:「你聽見了嗎?」
群羊合唱的那個詭異景象又浮現在喬的腦海,頓時嚇得緊張大叫:「什麼!什麼!聽見什麼?」
約翰說:「水聲。」
「沒······哪有什麼水聲。」
話音一落,坐回了車斗里。
「既然聽不見,就快點出發吧。」
岔路上是沒人的,即使是今天,約翰也相信那條路上不會再有人把關。
便把瑪麗從油布下面扶了出來,油布便變成了他們的坐墊······當然,槍還藏在油布下面。
從裡面拿出來包裹,取出麵包,掰下一塊,遞給瑪麗。
「可惜沒有黃油。」
瑪麗搖搖頭,表示不需要。
喬惡毒的瞥了下嘴,往回趕了幾步馬車,轉進岔路。
小路石子很多,更加顛簸。
「瑪麗,小心咬到舌頭。」
瑪麗無力地笑了笑,笑容很美,但也是深藏在病容之下。
大約兩個小時,暗綠色的溫帶樹林再無詭異的事情發生。
約翰一直在留意,任何一隻羔羊的存在。
很幸運,也很奇怪。樹林非常安靜,十分平常。-
幾聲鳥鳴,蟬叫不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即使是到達了河邊······也沒有半點水聲。
下午兩點。
「這······這是······」
喬看著眼前的景象,這是他十幾年來從沒有見過的。
這條小路穿過的是最短的河道,除了冬天結冰,這裡應該是水流最急的地方。
但是眼下,河水完全乾涸,露出了黑色的泥沙。
還有小魚躺在河床上,獃獃地望著天空,嘴巴一張一合。
這不可能,喬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裡想著。儘管不下雨,儘管上游不遠有一處河壩。
但也不至於完全乾涸吧。
「別愣神了,快走。」
約翰看見完全可以走過去的河道沒有顯露任何情緒,哪怕連一點激動和興奮都沒有,只是催著喬。
「我們天黑前還要趕到。」
喬一抽韁繩,馬車很快走過了一半。
可是河中心的爛泥潮濕,車輪很快陷了進去。
喬抽著繩子,轉過來半張臉,「約翰,下去推一下。」
沒說什麼,便從後面跳車,下意識摸了摸布下的槍桿。
在跳車的時候還聽見了馬車晃動的聲音,倒也沒怎麼在意。
忽然,瑪麗驚叫一聲。
約翰猛地回頭,另一隻手還牢牢按著油布下面的步槍。
就在約翰跳下馬車的瞬間,喬從前排跳上車斗。
石像一般強壯的手臂牢牢勒住瑪麗的脖子,一把摺疊匕首正頂著瑪麗纖細慘白的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