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讀罷兩篇文字，孫天雷愧悔交加。這十年來，自己在袁雯面前屢屢失言，不要說家務基本沒幹，連老婆讓他早點回家陪她都沒有做到，他太缺少男子漢的責任、太沒有大丈夫的擔當了。袁雯半年前就萌生了與他分手的念頭，這封信，是袁雯對他的警告，對他的最後通碟，而他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敷衍著袁雯，一門心思都在規劃打造向陽古鎮的公事上。是他一味的敷衍，一味的不解風情，徹底冰冷了袁雯的心。

孫天雷掐指一算，整整十年沒有給袁雯寫情書了吧？也許，他真該好好用心，再給袁雯寫一封情書了。這一次，無論是袁雯要真離婚，還是假離婚，他都應該寫，表達對她的愛與感謝。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愛袁雯，去改變自己當初的信條。

他想告訴袁雯，他決不會走原向陽鎮黨高官趙國強的老路。趙國強也是個工作狂，有能力，有魄力，孫天雷能當好今天這個黨高官，跟趙國強的言傳身教息息相關。但是趙國強並不是一個好官，他把做官當成了謀利的工具。

趙國強自從當上鎮黨高官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變得有恃無恐，膽大包天，自己的三親六戚，通過各種關係安排了工作，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僅如此，還貪錢貪色，結果東窗事發，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后被檢察院提起公訴，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因生活作風問題，搞得滿城風雨，夫妻失和，最後以離婚收場。

孫天雷還想告訴袁雯，這世上沒有什麼是完美的，包括愛情。他曾經眼中的女神辛梅，就是一個追求完美的女人，可結果又如何？

大學畢業后，孫天雷和辛梅為著各自的命運，各奔東西，沒有再聯絡。社會是艱辛的，也是多彩的。幾經沉浮，他和她都改變了很多。唯獨沒有改變的，是兩個人寫作的愛好。孫天雷一直記得她給予的鼓勵，也記得她對愛情的要求既浪漫又唯美。

畢業十年的同學會上，孫天雷和辛梅又相遇了，她依然靚麗無比，光彩照人。問及十年生活，她自豪地說，畢業后，為了與高楓的愛情，她放棄了本縣國家分配的工作，獨自去了高楓工作的城市打拚。高楓跟孫天雷一樣是公務員，在四川某縣級機關上班，她則自學拿到了會計證，在一家私企當財務總監。

兩人結婚後，日子過得特別甜蜜。平時因為工作忙，兩口子基本上是周末夫妻，雙方工作、收入都不錯，後來又都有車，來去方便。辛梅上班的企業，距離縣城的家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因為是周末夫妻，沒有瑣碎家事煩擾，還有種「小別勝新婚」的感覺。她最自信並引以為豪的，就是她擁有一段完美的愛情，一個完美的婚姻。而他也相信，她的愛情和婚姻堪稱完美。

然而，隔年秋天，她卻在ＱＱ里宣稱，她要與她堪稱完美的老公高楓離婚了！孫天雷驚訝萬分，並試圖勸說她不要太過衝動。辛梅萬分痛苦地告訴孫天雷，離婚是因為高楓感情出軌。她在偶然之間發現，高楓的手機里有兩條十分曖昧的簡訊，來自老公一個單位的女同事。她情緒十分激動，說她幾乎絕望到了抑鬱，有時會變得歇斯底里，狠狠地抽打高楓一通耳光，打得高楓長跪不起，滿地找牙。她完美的愛情天堂，已經垮塌得遍體鱗傷。

「我該怎麼辦呢？」看著她在情感的漩渦里掙扎，孫天雷竟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安慰她，他能從她的哭訴中體驗到一種信念喪失的痛，他同樣為之心痛不已。

跟高楓離婚，從頭再來？面對曾經的十年恩愛，面對孩子那雙無辜的眼睛，面對父母語重心長的規勸，辛梅久久下不了決心。那麼，原諒高楓，跟他合好如初？可一想到那個女人，想到他的背叛，想到他對那個女人的好，你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她說，你是個完美主義者，沒有一份完整的愛，你寧願選擇放棄。

那麼，再等一等，想清楚之後，再作出你的決定？她在ＱＱ里沉默了許久，最終沒有回答。雖然她不曾回答，但孫天雷已從她的沉默中，找到了最可能的答案。為了不負同學高楓的一再拜託，孫天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繼續勸說辛梅要冷靜。她起初不聽，但孫天雷沒有放棄，第二天打電話再勸。在離婚簽字的最後一刻，她最終聽從了他的勸告。她說，也只有他的話，才聽得進去。

為了重建她的愛情，辛梅再一次改變自己，辭去了高薪的工作，結束了「周末夫妻」狀態，跟高楓天天住在了一起。後來，她在QQ上說，她慶幸聽了他的話，不離婚是對的。高楓誠心改過，待她很好，說起來還算幸福。

但是第二年秋天，辛梅半夜在QQ里給孫天雷留言說，她依然特別遺憾，甚至抑鬱。曾經滄海難為水，那個令她驕傲的童話愛情，早已是覆水難收。那道情感的傷口，依然沒有結痂。無論她怎麼努力、怎麼用心，她始終找不回以前的那種完美，那種浪漫，那種全身心投入的幸福與感動。那個用愛的信念堆砌成的高塔，在那個秋天倒塌之後，就再沒有恢復到從前的高度。她為此痛苦不堪，想要解脫，卻無力自拔。

「我該怎麼辦呀？」看著她在情感的沼澤里越陷越深，孫天雷依然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她。只有那風，那惱人的秋風，透過窗戶，不停地吹在臉上，令他一陣陣地發涼。

只是，他想對辛梅說：或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婚姻，這就是愛情，雖然平淡，卻也真實。或許，正是因為不完美，生命才更顯深刻，思想才更趨成熟。除了要經歷春的浪漫，夏的激情，更要經歷秋的風雨和冬的霜雪。當愛歸於平淡，當滄桑的歲月不再充滿激情，崇尚完美的你，是否應該更理智一些，更坦然一些呢？

其實，說給辛梅聽的這句話，孫天雷是多麼想當面也講給袁雯聽。袁雯啊袁雯，你不要太小資情調，好嗎？不要來不來就要鬧離婚，好嗎？不要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不聯繫，好嗎？

雖然沒有走趙國強老書記的老路，雖然沒有像高楓那樣背叛愛情，但他依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挫敗。自己老老實實做事，乾乾淨淨做人，難道僅僅因為對袁雯的陪伴少一點，就要搞得夫妻反目、勞燕分飛嗎？如果是這樣，他真的心有不甘，他要使盡渾身解數，把老婆大人哄回家來。他心裡盤算著，袁雯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哄一哄，看在十年夫妻情分和兒子份上，也就會回來吧？孫天雷沉吟良久，再一次攤開信紙，眼含熱淚，給老婆寫了四章繾綣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