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升
雨,是不會候著時宜下的。
…
草珠串子,連綿成線。
正是借著這一星飄渺,陶澤才能從亂石中精準砍出這一刀。披甲者不動,而揮刀者亦不留情。
風起石頭落,銀灰刀片擦著鐵石划拉出一大串火花,濺射出漫天星辰。
「不能破甲?」
陶澤一刀砍完,身子就勢朝前奔去,欲要往草里鑽。
那被偷襲的傢伙身子一晃,繼而四肢詭異抬起,就見雨幕頓時被張大網包裹,遮天蔽日,雨水朝著那襲擊者前進的方向猛地揮出。
「唔」
陶澤眼睛瞪的凸起,他憑著全身力氣硬是掰著自己身子往旁邊躲,這才勉強讓自己躲開那勢大力沉的一擊。
轟的一下,氣浪吹在身上,陶澤閃身的同時腰上撞到一顆石頭尖上,他吃疼的撐著地板,整個人往旁邊滾了幾圈。
受到驚嚇的馬兒也從山洞裡爬起。
陶澤趴在地上,他只覺得今晚自己倒霉極了。
那怪物身子透明,可雨幕遮天蔽日,流水從他身上經過,仿若一張席蓋。
地上的陶澤顧不得擦臉,他身子在地上不斷翻滾,握著刀的右手也一直蓄勢待發。
只等那傢伙狠砸第二下,瞅准機會的陶澤,身子騰的一下飛起那刀被他從背後揮出,蓄勢如滿月,刀口直對著那怪物來不及收手的巨物上。
噹啷一聲
陶澤整個人都麻了,從他劈砍下的位置,那手感,毫無疑問,他擊中對方的是一桿造型誇張的兵器。
呼的一下,那怪物另一隻伸長了的無形之物揮砍過來,陶澤用刀鞘去擋,身子被那東西一拍到了地上。
「長短兵器」
陶澤翻了幾圈,他腦子裡對那傢伙的武器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馬蹄陣陣,久經沙場的不僅是這位年輕尉官,同樣,伴他出生入死的老夥計也自然知道,什麼時候是危險的,而什麼時候又是不得不進場撈人。
「跑!」
陶澤默契的一伸手,抓著那馬背上的踏板,整個人側身趴在那馬兒身上。
馬匹吃重,身子一側,斜跑著從那怪物的一邊往裡跑。
這是動物對於危險的預感,那東西施的是長短兵,方才短兵打了陶澤一下,如今收手不及,而長兵則又沒辦法打到近處,所以,靠內反而留有一個相對安全的區域。
就在馬匹載著陶澤往裡逃時,怪物身下四足也跳了起來。
翻身上了馬背的陶澤踩著馬背也一躍而起,馬匹身子被迫朝下蹲著幾欲滑行。而跳起來的陶澤在那怪物面前渺小的就像一隻猴子。
渺小嘛。
陶澤慢它一步起跳,但同時也觀察了那怪物起跳后的動作。它想要拉開距離,那麼,陶澤不介意多送它一程。
運氣周身的陶澤,雙手有如灌了千斤血氣,他之行伍出身,除了沙場上割人頭的本事,學的更多的還是一些武夫手段。
「起!」
隨著一聲低喝,陶澤推拳似掌,那怪物吃了這一記推拳,身子果真往後飄了飄,然而,陶澤卻被反推了往後倒了十多步。
身子在地上又滑行了些的陶澤挑釁般的吹了聲口哨,那頭,也順利跑開的馬兒身子一矮,繼而四足發力,朝著此處狂奔。
陶澤跳上馬背,二者在山野里狂奔。
雨水如瀑,澆的人心裡越發冰涼。
陶澤腦子轉的飛快,他先前想過若是一擊不成,憑藉手裡的一些布置,遠遁他去也未嘗不可。但,這兩波交手,他發覺,那怪物也並非刀劍不傷。
從那傢伙出手的幾次可以看出,不但是有腦子的,而且甚至對於搏殺有著不低的理解。
如果是那群將領的生魂所化,沒道理會躲在這兒不去尋求啟國的援助。
思念至此,陶澤想到的一個理由是,這群人是被故意放在這裡的。那麼目的是什麼呢?
沒逃幾步,身後就傳來那怪物咚咚咚的聲音。
陶澤回身望去,就見大地上,一道道溝壑,而那怪物則踩著無形雨幕,紛沓而來。
蘊養的第二發刀意已然足夠了。陶澤卻沒急著動手,他似乎還在等。
夜晚,風雨過境,來去匆匆。
很快,這一片雨雲又將消散,而月華落下,照在明鏡表面,色彩單薄。
耳邊窮追不捨的鐵蹄聲消失,片刻安寧中,讓人仿若覺得剛剛廝殺不過是一陣夢般。
注視著那腳下不斷新增的泥坑,那裡,彷彿有個小人,不辭辛勞,將一個個規整且圓潤的坑洞沿某種既定路線,重現在地圖上。
「斬!」
一刀揮出,陶澤與那揮砍向自己的怪物刀鋒錯開,那一刀直劈向遠處蒼穹。望著那明鏡如許的夜空,繼而有如夢幻泡影般有個巨大的深邃的女人般嘶吼。
蓋在整座森林上空,那片始終霧氣朦朧的身影在這一刻被撕扯出某種可怖的傷口。大片大片陽光從那縫隙里湧出,而後,落實成天空上晶瑩不斷的雪白冰晶,順風飄下。
果然!
陶澤咧了咧嘴角。他手腕上三首之前給他的翠玉手鐲結結實實擋住了這一下,上頭不溫不火就連一點火花印子都沒有。
而後來自己昏迷期間,另一個自己尋著大霧往裡,一刀揮砍在了此處陣眼般的穴位上,列陣將士們未動,顯然是虛招。
而真正有問題的反而是這片天空上被黑雲籠罩的層層霧靄。
此處是為崑崙之外的第二祖脈,又名秦川。
秦者豐之形,川為奔流不息。秦川乃是古稱,換言之此地原本應是一條豐饒之河所在,而後竟然被一整片突兀山脈所遮擋。
若是早先,陶澤或許根本就懶得計較這種,而今,見識過一些常人難以企及的大神通,陶澤就想,或許移山填海也未嘗不可。
而依據慣例,在河上修橋之類都要打上人柱,如果說,秦川原本就是一條河流,煌國要想從上面過,確實有必要也打上一些個人柱在裡頭。
陶澤想著,心裡卻覺得荒謬。他不覺得自己這胡思亂想就是事情所謂的答案,但眼下,大片大片迷霧正如海水般蒸騰,他似乎觸及到某種真實而不得知。
身後的怪物停下追逐的腳步,它好像也如陶澤般,抬頭思索著。
按照道理,武煌國要想吞併,只有從關內這一條路可走,河州那邊,雖然有大片平壤,但自古修建有護國長城,等閑不會使人輕易通過。
而與隴右一山之隔的山南,則依靠天險成了最不可能被突破的關口,如今,他要是煌國國君,在得知能有一座連通南北的橋樑可讓兵馬通行,恐怕也會很感興趣。
望著那接天連地的冰霜大霧,陶澤內心愈發感覺到冰涼。
要知道,光從秦川以北是沒辦法憑藉自己的實力在短時間搭建起這樣一道幾乎遮蓋了半個山巒的大陣。
聯想起那支從山南道境內消失了的狼騎,以及此處多道陰魂布置。
一個辭彙在他腦海中響起。
「地府」
…
心齋二樓空空蕩蕩,大門關的嚴實,就像尋常人家出門務工。
然而熟知此地的都清楚,這裡,白天是無人的,而到了夜裡,燈火通明。
山腰處,破損的娘娘廟前,一眾老的不能再老的傢伙們紛紛聚攏在這大太陽底下。
男男女女,面稍上塗脂抹粉,有的皮囊破損,露出下面那張妖氣森森的狐狸臉來。
在這兒的,無論大小,都已經是上了年紀的老妖怪了,他們中,有的做兒童稚子打扮,有的則是年輕婦人,全是因為,那些穿戴在身上的皮,它們生前是這般模樣。
身在這些妖魔鬼怪中的姜沁無疑最扎眼。
她坐在一張椅子上,身旁站著的是那個孩子,而躺地上的則是已經死去多時的老人。
也許是日頭太緊,原先那心齋里的白狐狸摸了把頭上的汗,他小聲說道:「司隸,人差不多齊了,您就說吧,咱這兒等了也千百年了,再不濟,心裡也有個底在。」
他這話出口,不少人的目光由原先的期盼,變做直觀的渴望。
姜沁知道那些人都在期盼著什麼,她也知道,自己身邊,這孩子以及自己之存在都是為了這一刻。
可她該是知道的,但,如今卻又開始迷茫了。
等待了許久,姜沁才道:「南國使團不日將至,我們做好迎接的打算。」
她這番話引起了不小轟動,然而還是先前那人,提出質疑。
他看向那默默站在姜沁身邊的孩子,皺眉道:「那她呢?天庭沒將她捉了去,那我們又有何理由再請南國出手?」
見話題引到了孩子那裡,姜沁也罕見的有了怒意,她把手搭在椅子上,手指在椅背敲了敲。
「就按計劃進行,至於南國那邊,我會去和他們說。」
姜沁目光掃過那些人的頭頂,繼而居高臨下道:「諸位,煩請再忍耐少許,今日,我狐族能否逆掃折辱,靠的自是這千百年來,不曾磨滅了的意志。」
「而今,雖有崎嶇,但吾等亦是有其它手段在此。」
白面狐狸仍是不忿道:「司隸莫要誆騙我等,幾次那小子離去自若,您也不曾挽留。而今,天兵降世,怕不是早就跑了去,怎會仍由人家來捉他。」
面對質疑,姜沁依舊面不改色道:「他會回來的。」
山腰上,一群年歲老矣的狐狸們看著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娃兒,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悲憫。
面對空無一人的山野,姜沁依舊坐在那發獃,她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放他走,而他又為什麼三番五次的趕了回來。
姜沁心裡隱約有了些恐慌,她即厭惡自己所處的環境,又在內心深處對著某些東西產生了名為毀滅的衝動。
群山外,陽光鋪灑,即像高升,也似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