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勢
「那幫小崽子們都跑去東邊開什麼大會去了,附近十里八鄉能找到的道門真人,也就那老爺子。」
坐在公文桌前,翹著個二郎腿,把附近道門卷宗翻了有七八遍的黑臉男人五官皺成八字。
「別把,我可聽說那老頭四五十年前才得悟,如今半截身子踩在棺材板里,要不是這幾年地府鬧騰,老人家早去冥司報道去了,哪用在這兒梗著脖子硬挺?」
聽聞這話,黑臉男人更是難辦,索性他把東西往案牘上一丟,雙手插兜一副老子不管了的模樣。
案台前陪著笑臉的幾位官員也都沒了言語,這幾位老實說他們也不知道哪下來的神仙。這西邊戰時剛一打完,天曉得還有沒有大佬跑過來湊熱鬧。
「搬救兵是沒指望了,誰讓神霄非要和老張簽賭約,說什麼無須另派兵源,十日之內,必拿下妖星回天復命。搞得我們這些個老弟兄忙前跑后。」
發完了牢騷,這黑臉男人將視線往旁邊站著的幾位身上一掃,他靈機一動,勾了勾手道,「你們不是不知道怎麼處理那批妖傀嘛。」
那旁幾個官員相互看了下,其中那官最大的說,「仙人,這些東西確實是戰場上搜刮來了,那仙師走前讓我們打包好押往京畿南岸。」
黑臉男人擺了擺手,他從袖子里掏出一物件來,「誒,這好說。你們把東西抵給我,這物件送去京城也好總之找個說的上話的,告訴他,天演寶將軍不白拿,憑此物,可保州郡十年無虞。」
似乎拍下板了,天演起身往外頭走,一旁的將軍問道,「那批東西邪性的很,咱們拿來用不太好吧?」
「沒什麼好不好的,天上規矩多,但這都下來了誰還管你?」
他四下看了看,伸了個懶腰,一臉閑適道,「況且,這批貨留他們手裡也沒多大用,還不如給道爺我使使。」
交接手續很快辦下來,天演差人把這些東西押解出城,見那新人還臉有憂色,他笑著在那小子背上拍了一下。
「走,通知灌斗,讓他別瞎轉悠。神霄這小子演算有點門道的,我有預感這批貨能起大用!」
板車上拉來一堆爛的碎的屍體,模樣奇怪,有些脖子腦袋上還鑲有鐵片瓷器,看起來彷彿是有人喝醉般將一團什麼也不是的東西硬拼在一起。
這樣一批貨,尋常人看了怕不是連夜做噩夢,但黑臉男人看的津津有味。他扒拉出半截腦袋來,就那麼放在手心仔細把玩著,突的,笑了起來。
「巫妖留下來的煉傀術被這幫人又重新拎回來使。」
旁邊那新人顯然沒聽說過,於是問道,「很厲害嗎?」
天演搖了搖頭,「厲害,但沒什麼卵用。這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能做容器的哪個不是頂好的命格。看這兒,永安福臨,那邊那個殺財同祿。可惜了啊,都煉廢了。」
說這話的同時,他將腰間掛牌取了下來,湊到耳邊去聽。
不多時,這位臉色陰鬱。
頭頂風聲嗚咽,頃刻一個人影回來。
「附近府衙也都去忙著遣送老兵,抽不出人手來。」
黑臉男人將玉牌又揣回兜里,他指了指地上那幾車的屍骸,繼而長吐出一口氣。
「抓緊時間,接下來該咱們登場了。」
…
安置好這些狐族遺老,青幽望向那去留怎麼都顯得不合時宜的神將,眉眼帶笑,她對著身旁的姐姐聳了聳眉毛,碧幽眼神也撇了過去,只看見那神將指揮著一眾天兵欲要撤離。
氣宇軒昂的岩魔王瞥見雨師妾上前,「王爺就這麼放他走了?」
「留他在這兒,只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況且,北邊那些同族也該有人敲打敲打。」
雨師妾低低一笑,「王爺這是想一石二鳥。」
岩魔王也呵呵一笑,他問,「那小妮子當真有法子找到妖星?」
對此,雨師妾並不敢保證,不過,活了上千年之久的她對於人情之間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狐族修成者,歷來都自有一份蝕心蠱,此蠱碰上對的人便由蝕心成情蠱。王公貴后莫不如此。」
「可那小娃兒乃是後天生的。」
雨師妾搖了搖頭,她道,「那奴家,也不得而知。」
旁邊,一名小妖遠遠行了一禮,岩魔王招了招手,那小妖上前道,「稟大王,天兵都已經撤了。」
岩魔王點了點頭,繼而他手一揮,雨師妾在內,其餘人等紛紛圍攏過來,獨獨缺那蘇晏一人。
…
山外一角,有人踩著草鞋從鬱鬱蔥蔥中經過。那人裹著黑袍,身子如雨藏在霧中,不見樣貌。只是手腕上一隻銅環伸出,伶仃作響。
她伸著手,像是攬下一攤幽月隔著青煙背對大山。
跟在後頭的蘇晏抬頭也望了望天,腳步放慢。
「天上的兵,退了。」
蘇晏點了下腦袋,以他歷練多年得來的經驗,領隊的將軍不過是個後生小輩,雖說剛經歷一場清洗,而看他手下帶著的那些兵也知道,這幫人都沒怎麼見過血,一幫少爺兵光想著來下界刷履歷,真當這太平盛世人人都得給他們幾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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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沁在走到那一處窪澤前頓了一下,原是那塊無風的口岸,有人堆了間破漏棚子。棚子不大,只剛好夠一人一馬。樹枝草簾如今已經漏了頂,一夥野鵑搭好窩,留下鳥蛋幾枚。
原本這樣的地方是不會有人經過的,遠在深山裡,一些有經驗的獵人自是知道山裡兇險,尋常只待在木屋附近。就算是有過路旅客,依照這樣搭法,怕是淋一場雨,屋棚塌了,人也垮了。
可偏偏,這麼個荒誕怪奇的地方出現了這麼一座住過人的屋棚,屋棚外面是一汪清水,溪水沒過腳踝,有人拿石頭堆了個池塘,裡面沒有魚,只剩枯木落葉幾許。
姜沁走到屋棚下面,她盯著面前的水塘發獃,忽的從旁邊摸到一塊圓潤光滑的石頭,自然而然的,她伸著手丟了出去,石頭正中池塘。
蘇晏是覺得這樣的事情很是無聊,但他沒去阻止,只抱著手臂站在一邊,等這位玩夠了再出發。
「你們找到他后,打算怎麼做?」
靠在樹枝上打著盹的蘇晏抬了下眼帘,「那是大王們要考慮的事。」
言下之意,這不歸他管,也勸你少操心。
姜沁似乎並未聽懂,她又問,「會殺了他嗎?妖星好像還挺有價值的,天上天下不少人都在找,假若你們好意招納,他也未必不會答應。」
蘇晏看著站在樹下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姑娘,這個問題確實不是他該想的。
「也許吧,怎麼,你和他很熟?」
姜沁微微思索了下,「算是吧,我騙過他幾次,感覺是個頭腦簡單還有些傻裡傻氣的。」
蘇晏覺得這小姑娘也不怎麼聰明的樣子,一個翻身下來,落到她的身後。
「我這個人沒那麼趕時間,你願意,可以多給你們些時辰,只要不誤了回南國。」
他說著,人已經走至方圓外。
姜沁沒有再追問,又或者,她自己也搞不懂想要問什麼。明明,一切都已經結束。
她就站在那兒,面前一座大山,山外面還是山,山的深處名為青丘。
很多年前,這裡還沒有森林,青丘的土是黑的,青丘上的草很旺,人們生活在地表,而族類隱匿於泥土之中。
年老的族人回憶起常說,「每一塊土坡中央都屹立著一顆石頭,它們有著各色樣貌,族類也不盡相同,這些雕像身上都掛滿了彩色飄帶,每至風來,飄帶迎風而舞像極了雪花上的羽毛。」
印象中,她唯一見過的只有娘娘廟裡。而在某天傍晚,她照例從山上下來,那時天色尚早,一個少年踩著板凳,燭油點在托盤上,他倚著身子,用毛筆小心勾勒著起一些紋路。
就在姜沁思考起過去一些事的時候,來自頭頂上,一聲低喝。
樹林里群鳥飛起。
一陣大風突如其來從天頂灌下,姜沁下意識的蹲下身子,眼角餘光瞥見周圍的樹林灌木不受控制般,向著四面八方旋轉著坍塌。
從未見過這陣仗的姜沁眼見著就要被一顆巨木砸到,這時一隻紅色巨掌猛地拍開,那顆巨木當空被砸個稀碎。
「抓住我!」
那聲低吟沉悶的不似人類,更像是一聲獸吟。
姜沁抬頭看見遮天蔽日下,一隻渾身毛色赤紅如同血海里滾出來般的巨獸正背對著她,那野獸渾身上下毛髮根根豎起,如同人長矛般的尖利。
正是這一猶豫的功夫,那來自天上,四面八方不斷湧來的戰鼓聲混雜著霹靂,驚雷從天起。
赤色巨獸也顧不上身下這小妮子,四足抓地身子一矮,蹭的一下躍上高空。
天賦神通-赤潮!
「咚」的一下,那怪物腦子像是被人錘了一下,脖子一歪,整個左半邊眼球凸出,繼而那雷交織成網,一把將它框住,用力一拉,一條條雷蛇,鋸子撕扯著軀體,竟活生生將那怪物給扯的四分五裂。
姜沁滿眼驚恐,她看見原本清涼乾淨的天空被染成了赤紅,一滴滴一塊塊,血色的雨開始下落。人間變作煉獄!
然而,這些下墜的雨點還未觸及地面,轉眼就成了尖刀直向四周濺射。
轟隆隆一片,以姜沁為圓心,一股旋風極快的高速運轉,那些刀刃成了推波助瀾的工具,將一切裹上,什麼樹木,草石,水與泥土倒卷著飛上天空。
血色龍捲,接天連地!
「抱緊了」
蘇晏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將這小妮子一托,蘇晏快步朝著前方跑去。
樹木倒塌,土石迸濺,蘇晏抱著她不斷在那些飛來飛去的廢物中躲藏,卻並不停歇。
一道驚雷以遠超常人反應的速度當面劈來,蘇晏面色如常,頭頂一塊巨石落下,鮮紅色的肉塊如同手掌將那石頭砸出后,翻開的泥濘自覺形成一條道路。
姜沁閉上眼睛,她感覺自己好像一隻鳥,此刻正穿行在密林叢中。
一堆兵馬不知何時殺到了這兒,蘇晏停止下滑的動作,轉而,一顆枯木從土堆下面向上生長,那不是生長,而是有一堆紅色的軀幹推動著它。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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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著那木頭一直向上,直衝出黑暗,姜沁感覺自己抱著的身子突然變得堅硬,等她下意識的睜開眼,竟然發現自己正身處高空,身下是群山萬壑,自己抱著的是一根質地稍微軟一些的灰毛。
埋伏他們的是一堆從未見過的天兵,領兵將領化身金甲巨人分立三方,堵死了他們想往回撤的路。
哪怕是少不經事,姜沁也清楚當下是什麼一副局面。
「該死,這幫傢伙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來不及細想,數只支長矛射來,遮天蔽日。身邊沒帶妖兵的蘇晏只能選擇遁逃,他帶著姜沁,自己固然能抗下,這未渡過劫難的小妮子怕是吃一槍就得當場魂飛魄散。
「哪裡逃!」
持巨斧的那位,一個起躍,手中大斧如同山嶽就追著那赤紅巨獸身上砸去。
蘇晏壓低身子,另二位神將見狀直接一人一發補了空擋。
姜沁心臟跳的飛起,就見自己陡然被甩飛出去,她看著那紅色離自己越來越遠,巨大的輪廓也在此刻變得清晰。
那是一隻赤紅如血的巨狼,狼妖胸口到脖頸處,一叢灰但不摻雜的精緻灰色,如同胸甲。
此刻那怪物脖子后擰咬向那揮砍過來的長槍,而後,一桿巨斧朝著他的后腰猛地就這麼一砸。
噗嗤一聲,狼腰被砸斷,連筋帶骨被一分為二。
姜沁目瞪口呆,她眼睜睜看著刺來的長槍貫穿它的前掌,那槍上倒勾拉拽著,將掌上肉蒲連帶指節一齊拽下。
那妖怪是叫蘇晏對吧。
姜沁盯著他,自己身如浮萍,筆直的就要向下落去。
她回想到自己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試圖做些什麼,可到底是一事無成啊。
「發什麼呆。」
又一雙手抱住了她,姜沁聽著耳邊那熟悉的聲音,她不可置信的看著身後那人,卻見蘇晏的臉上還有未變回去的獸形,嘴角胸口全是鮮血,顯然他剛剛是去殺人去了。
那天上巨獸噗的一聲,一分為二,斷開的兩個缺口,竟然自己形成兩個一模一樣的狼妖出來,只是那狼妖身上灰色的部分卻越來越多。
接住姜沁后,蘇晏往後踩著一具天兵屍體,他把那士兵手上的兵刃拿起,繼而頂著破天壓力,將一自己的一根手指折下塞到姜沁手裡。
「跑!」
說著,他身子往回,四周湧來的天兵手持刀劍,那紅色的毛髮又一次佔據滿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