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背生肘腋之患,誓成垓下之圍
在漢匈兩國來往的商人口中,以及北地、上郡兩郡的邊報上,劉邦留在關中的大管家,丞相蕭何已經特別注意到了匈奴人越來越活躍的情報,匈奴事也被漢廷列為了第一當,跟西楚事同等待遇。
僕從疾步而來,送來了最新的隴西邊報,蕭何攤開竹簡,從隴西邊兵的日常巡邏探查中來看,本來在隴西郡西北的月氏人已近兩年無影無蹤,今年漢軍斥候發現了取而代之的匈奴游騎。
綜上總總,蕭何不難判斷出,在大漢的西北兩方,匈奴人的勢力已經連成一片,實力變的空前強大。
月氏、東胡的相繼消失,婁煩、白羊兩部的復叛,讓大漢在萬里長城以北,將要面對一個空前強大的游牧帝國。
蕭何將手中的竹簡緩緩放下,楚漢前線戰事焦灼,雙方相持不下,關中背後卻又生肘腋之患。
蕭何抬首望向窗外,嘆道:「真是多事之秋。」
蕭何將手中的情報轉送前線,這讓劉邦心中更加不安,此刻漢之國力盡皆東付,又如何能顧得上突然冒出來的匈奴強敵。
他只好回信蕭何,要其小心防守關隘,嚴密防範匈奴游騎罷了,畢竟大漢的第一對手仍是項楚。
北部邊境的壓力,迫使劉邦需要設法極早的結束與楚軍的較量,冒頓永遠不會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摻和進楚漢相爭中。
楚漢戰場上兩軍廝殺不斷,互扼脖頸的形勢逼迫下,楚漢的領導層開始選擇妥協退讓,談判約和,最後以鴻溝為界中分天下,雙發罷兵休戰。
劉邦坐在案邊,拿著竹簡和書看后,輕嘆道:「這張和書只會為我們帶來短暫的安寧,是兩家力竭后的休戰,卻決不是終戰。
罷了,罷了,先收兵回關中,待伐了背後作祟的胡兒,本王再與項籍一爭天下。」
話音剛落,只聽隨侍的張良、陳平二人齊齊喝道:「大王不可!」
二人相視,張良會心一笑,抬手一讓,陳平作揖回禮。
陳平開口說道:「大王,如今秦失其鹿,大半歸漢,天下諸侯歸心,此乃天助漢興,大王何苦棄軍而還,讓那殘楚有喘息之機。
項楚與我軍連年征戰,項氏無關中之兵糧源源供給,早已是兵疲糧盡,國力枯竭,這是上天給大王攻滅項楚的絕佳機會,大王萬不可生退兵之念!不能養虎遺患啊!」
劉邦聞言一頓,放下手中的和書竹簡,說道:「陳平此言寡人亦知,但蕭何來信,匈奴已成大患,其兵鋒直接威脅關中安全,怎能不顧?
年初長城沿線皆有匈奴游騎活動的邊報,最近一次的上谷來報,胡騎聲勢浩大,有萬騎之眾,若不顧胡勢,則北境不安,大漢有腹背受敵之危,寡人不得不慮。
子房,剛見你也欲言,可有見解?」
張良說道:「大王,事分緩急輕重,此刻我漢軍回關,也只能穩固關中,要想徹底解決胡患,需經年生養國力,後效仿蒙恬北伐,得河南地,立九原,重拾長城防線,方解關中懸劍之憂,此事雖重,但亦緩。
爾今楚漢之爭已到關竅,大勢在我,大王當不做貳想,出兵剿滅殘楚,定鼎天下為先。」
劉邦猶疑了一會,道:「若是我與項氏戰酣,匈奴胡兒大軍壓境,關中若失,寡人社稷將覆。」
張良想了想又說道:「隴西邊報,月氏消失不過兩年。臣記得秦時月氏與匈奴、東胡三部鼎立草原,秦削匈奴日久,后匈奴亡東胡,至今不過二三年。
連年征戰,匈奴國勢日強,但國力卻需時日恢復,固匈奴與月氏國力當在伯仲之間,匈奴逐月氏定難速決。
匈奴人少,近日上谷來報卻有萬騎巡遊,可知其已勝月氏,大戰剛止,匈奴人必將需時日休養人力,囤積牛羊糧秣。
匈奴不產糧,積糧所需日久,大軍南來所費巨大,輕易難成。
就算胡主逆勢而來,我有堅城、直道,退可守堅城而抵騎兵,進可用直道千里運兵,以多打少。
若那胡主萬騎南來,長城山隘足矣抵之,關中閉守自當無礙。
如若大王不能趁此良機速勝項楚,他日大漢必將腹背受敵,屆時項楚在淮如死灰復燃,關中、燕趙胡患不止,大王一統天下之志必將盡付東流。」
聽著兩位謀士的勸諫,劉邦陷入沉思,不經意間他望見了自己蒼老的雙手,時光的力量催促著這位王者重拾銳利的眼神。
斟酌半晌,劉邦站起身子,正聲決絕道:「傳令下去,背約負盟,大軍停止西歸,掉頭南下,追擊楚軍,攻滅項氏!」
「諾!」
陳平順勢建議道:「大王何不召齊王(韓信)和魏相國(彭越)共圍項楚。」
劉邦頷首,納之。
漢廷開始向各軍重新布置任務,隨著漢王命下,漢軍追擊楚軍於固陵,但齊魏兩軍違約不至,項羽率領楚軍怒敗漢軍,復圍劉邦。
借著深溝壁壘擋住復仇之怒的楚軍,劉邦有些懊惱的問道:「諸侯不聽王令,違約致寡人兵敗,為之奈何?」
張良沉吟后說道:「大王當赦諸侯之罪,不可加罰,以寬其心。
楚軍怒而圍我,非退兵而還國疆,此乃天亡項氏。
大王當抓住機會,許以重利動員齊魏兩國,封地誘其出兵,相約亡楚后共享天下,則齊王、魏相必然心動,兩國之力復歸帳下。」
封地?劉邦踟躇一陣,比起封地帶來的後患,他更明白時機的稍縱即逝,此時容不得多想,滅楚為上。
果然劉邦聽信張良的建議,利用封地拉動韓信、彭越,並劉賈率軍聯合英布,五路大軍在戰場上對楚軍形成合圍,拉開了垓下之戰的序幕。
鴻溝議和的消息傳到冒頓手上,思慮再三后,雖然知道可能阻礙不了楚漢相爭的結果,但日後漢匈爭霸只能做敵人,所以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決不能放過,楚漢多戰一天,中原之力便少一分。
冒頓沒有召見任何大臣商議,而是獨斷而決。
只見金帳的信使魚貫而出,傳令騎兵奔向南方,單于之令攪動風雲。
在頭曼城的朝魯收到命令,立刻調集狼騎南翻陰山,戰馬排開數十里,旌旗招展,大軍迤邐而行趕至九原。
再以九原為基,合兵白羊、婁煩二王,匈奴騎兵四散而出,襲擾雲中、上郡、北地三郡。
左日逐王奧敦格日樂接令,帶領本部騎兵,並長城沿線駐守鴻都八失喇率領的狼騎,擾亂上谷、漁陽、雁門三郡。
遠在河西的海梨猛哥同樣接到命令,帶領本部騎兵出現在隴西郡境內。
一時間西起隴西,東至遼東,長城沿線盡皆烽火狼煙,漢軍急報信使在各地的直道上縱馬飛馳,空前的壓力如泰山般壓向漢廷。
前線漢王大帳,劉邦在帳中來回踱步,張良、陳平在地圖上依照情報,親手標記著敵情,但對象卻不是楚軍,而是匈奴人。
此時對楚作戰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劉邦知道自家老對手的厲害,果斷放權給齊王韓信,令其統領漢軍主力,與楚軍決戰。
漢軍主力盡出決戰,此時匈奴騎兵突然擾亂後方,這讓劉邦是又驚又懼,從早到晚邊境信使連綿不絕,壓的帳中萬分壓抑。
此時只聽陳平喊道:「大王,成了。」
劉邦立刻三兩步走過去,問道:「現在情形如何了?」
張良滿臉疑惑的說道:「匈奴距我戰場千里之遙,何故會扼此緊要時機派兵犯境,奇哉怪哉。」
劉邦蹙眉說道:「難道是軍中出了細作?」
張良搖了搖頭,說道:「戰場局勢變幻莫測,匈奴據此千里,絕非人力能為。
再加上傳信和調動匈奴各部兵馬的時間,除非匈奴人在咱們鴻溝議和時就知道我們要動手攻楚,才會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唬我們退兵。」
陳平搖頭道:「這絕不可能,追擊之事乃你我建議,大王速決,怎麼可能會走漏風聲,近在咫尺的楚軍都不知,千里胡地又怎會知曉。」
劉邦的注意卻不在追究上,他問道:「子房說匈奴是唬人?怎麼說?」
張良指著地圖說道:「按蕭丞相送來的匈奴情報來看,自東向西活躍在長城沿線的分別是匈奴的左日逐王部,單于庭一部,以及休屠王部,這些部族可並不是匈奴舉國傾力而來。
這次匈奴人調動的騎兵約在五六萬騎,而且還散布在長城沿線,漫無目的,整條戰線也無進攻的著力點,虛張聲勢的意味更濃。」
劉邦遲疑道:「按子房的意思,匈奴人只是為了擾亂我們的判斷?」
張良笑道:「胡主,不,應該是匈奴單于,可能猜到了我與楚決戰,想藉機令我等忌憚,致使我們不敢在戰場上放開手腳,從而對殘楚留有餘地,畢竟楚漢相爭越久,匈奴勢必更盛。」
回過味來的劉邦笑道:「沒想到這胡兒如此狡黠,寡人可不會如他的意。
此戰寡人定要放手一搏,誓取項楚而定天下。
來人,傳信齊王,戰場事他可一意而決,寡人不再過問。」
「諾。」
張良笑贊道:「大王用人不疑,天下可定。」
劉邦面上笑意,手中卻攥出了汗,自他起兵反秦以來,除了鴻門事,他再一次將身家性命託付在了別人手中,這滋味可並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