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讖語
七星峰地處偏僻,方圓十餘裡外無一戶人家,但在峰上卻立著一所道觀。
道觀平日里香火不盛,格外清冷,加之又無名勝古迹,仙人傳說,故而行人更是稀少,儼然成了一處野觀荒院。
觀主銜日真人早年曾在道教主脈之一的龍虎山靜心潛修數載,之後仗劍遊歷江湖,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才在這東唐國境內的七星峰創立了七星觀。
七星峰共有七座主峰,勾連銜接如北斗七星般,故喚做七星峰!七星觀就建在天樞首峰上,道觀規模並不龐大,只是一個看上去稍大的院落而已。
觀內道人更是稀少,除去觀主銜日真人外,只有兩個道童徒兒與一個老火工道人。
觀內香火實在是少得可憐,有時甚至半年數月看不見遊人。那兩個半大孩子的小道童為此天天埋怨,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聽師父的出言挑唆跑到這窮山僻壤當什麼勞什子的道士。搞得現在每天都吃不飽飯,還得守些繁雜的戒律清規,當真是苦不堪言。
若不是那火工道人手腳伶俐,在院后開墾了些荒地,圍了幾方菜圃,自種自收,要不然非被餓死不可。
可惜他們這些「逆耳忠言」皆被那個觀主師父當做業障因果,根本毫不理會。
兩師兄弟只好望山興嘆,天天坐在道觀門前,眼巴巴看著那條崎嶇難行的土坯山道,希望能夠來幾個有錢香客,不至於那靈官殿三清殿的神仙們跟前天天燒冷灶,沒半點香火氣息。
這天,觀里終於來了一個生人,那人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走得極為艱難,但還是支持著走上了山來。
來客看上去穿得頗為華貴,高冠博帶,氣宇軒昂,腰間還吊著一塊看上去就名貴得不得了的巨大玉佩,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兩個小道童已經嗅見了香火的氣味,當即連忙趕上,臉上堆滿了發自內心的笑意,心中皆暗道:好不容易來了條大魚,豈能讓他跑了。瞧瞧這穿著打扮,若是能夠哄騙些香火錢下來,自己便能夠過幾天好日子了!
來人看上去有三十歲左右,長得非常周正,身材頎長,嘴唇上蓄著極為平整的短須,顧盼之間頗有名士風流。
道童連忙躬身行禮,口中恭敬說道:「來客是請香祈福還是消災解難亦或是卜算前程姻緣?」
來人看著兩個小道童眼裡洋溢著蠢蠢欲動的渴望,就像是一頭綿羊踏進了狼群之中被人環視的感覺。
「不才來找個老朋友,不知二位誰能夠替我稟告一番?」
兩個道童心裡有些失望,但還是齊聲問道:「那你找的是誰?」
「正是貴觀觀主銜日道友。」
兩個道童聞言,喜不自勝,當即便扭著脖子,聲嘶力竭叫道:「師父!師父!……」
來人被他們這般傳話的氣勢驚嚇住了,當即啞然失笑,看來銜日這傢伙還真不是當觀主的料,連兩個小道童也管教得如此不知禮節。
其實並非是兩個道童不願入內通報,而是害怕這個有錢的大魚溜走,儘管對方自稱是師父的朋友,可誰知道是不是欺瞞的障眼法,萬一他們一走,那人便藉機逃走該如何是好。
很快自觀內踉踉蹌蹌的跑出一人,身上服飾還未整理齊備,道冠歪斜,褲腰帶還纏在腳上,兩隻手提著不斷下墜的褲子,托著布鞋的腳一瘸一拐的跑出來,口中還不斷揚言。
「怎麼了?不會又是山下那群該死的猴子來攻打山門了吧?真是太囂張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快快去取師父的神霄天雷劍來,今日非屠它幾頭猴精立立威不可!來……」
話還沒說完,道人在邁過門檻的時候因為褲腰帶太長纏住了腳,一下子沒邁過去,身形當即往下一傾,自石梯上滾將下來。
兩個道童見狀,心頭頓時一寒,二人極有默契的互使一個眼色,立時貼緊那個有錢人,接著二人便一人抱住一隻手,生怕對方逃走似的。
還好石梯不高,道人先是尷尬的咳嗽一聲,旋即慢慢爬起來,摸了摸摔得有些疼痛的地方,然後又裝作拍去塵土的模樣輕輕掠過。
接著他才緩緩抬起頭,便看見一張舊時相識的臉,剛才的窘迫當即一掃而光,臉上同樣顯露出喜悅。
「神機?你又如何找到這的?」銜日真人對於來人的到來顯得極為驚訝。
來人看著對方狼狽不堪的樣子強忍著笑意,「我剛好路過此地,便想著來看看你,沒想到你還是過去那般不修邊幅啊!」
銜日真人先是陪笑,突然感覺下身一涼,原來剛才站起來時忘了將褲子提起,露出裡面的大紅褲衩,當即老臉一紅,連忙拽起褲子,以飛快的速度用褲腰帶系好。
「師父,這個有錢人……不,這個貴客真是你的好朋友嗎?」兩個道童欣喜若狂,這不就說明這次抱到大腿了嗎?
師父的朋友看上去就像是個有錢人,說不定走的時候見到道觀環境實在艱苦,還會好好支援道觀一筆巨款,這樣想來好日子就要來了。
那個喚做神機的來客見兩個道童已經處於自身的美好幻想之中,當即輕輕抽出被他們抱得有些發麻的手臂,對著銜日真人走去。
「其實來找你還有一事!」
銜日真人見對方並不打算現在開口,便知事情有所不同,當即伸手邀請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入觀再說!」
來人毫無顧忌的踏入道觀,銜日真人看著好友的背影,內心深處有些不安,當即扭身對著兩個道童嚴厲道:「發什麼愣?還不快去準備茶水放到為師的坐忘室,記住是為師珍藏的佳品,不要用之前應付窮酸香客的干樹葉子,還有之後不管什麼事情都不要驚擾到我與客人商談!」
兩個道童見師父難得的認真起來,當下連聲答是。
——
觀內一間無窗的幽暗房間里,借著明亮的燭火,來客仔細看著佔據牆壁近三分之一的一副書法。
上書四個濃墨重筆寫就的行草大字「坐忘了機」,這幾字寫的氣度不凡,揮灑自如,起承轉合之間毫無凝澀之感,給人一種古樸厚重的感覺。
來客看得頻頻點頭,接著轉向其他位置,一面牆下擺放著一張墨色高桌,桌上面供著一柄木鞘長劍,另一面牆立著高高的書架,其間歪歪斜斜的擠著一些被翻看的古籍。
未久,觀主銜日真人才推門而入,手裡托著剛剛泡好的清茶。
來客呵呵一笑,指著那副字問道:「不會是你寫的吧!」
銜日真人看著自己最為得意的墨寶謙虛道:「隨便寫寫的,自認為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意味,便裱了起來,時刻勉勵自己自省。」
來客毫不客氣的盤坐在一旁的茶几桌旁,自旁邊撿起一塊乾淨的毛巾擦了擦手,道:「沒想到你也做上了這些舞文弄墨的事了,看來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我記得以前你可是寧願握劍也不願拿筆的。」
「你與其說我改變了,還不如說我真正的摸到了得道高人的門檻,這樣說我才比較受用。」
銜日真人將泡好的清茶放到對方身前,二人相對而坐。
來客一手來回摩挲著腰間的玉佩,一手緩緩的細品清茗,好像根本不著急似的。
銜日真人近年來也守了不少苦禪,當下也不急著開口,兩個人就那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終於,來客將一盞清茶喝得只留下幾片燙得完全舒展開的茶葉沉底,方才悠悠開口。
「之前我師父傳出的那句讖語你還記得嗎?」
銜日真人靜靜的看著眼前之人,他自然知道對方所說那句讖語為何。
幾年前,天底下最為神秘的術算奇人諸葛正玄占出一隻奇卦,此卦含義最後匯為十二個字「天命更迭,星象有異,潛蛟縮首,盛世將出!」
此語一出立時便震驚天下,無數深諳此道的術者皆藉機推衍掐算,最後得出的解釋為,如今天下大亂,而治理亂世的人已經誕生了!
這令原本坐擁天下一方的群雄無不驚駭異常,為此不惜以昂貴的代價要找出那個人,甚至一些本就殘酷嗜殺的雄主開始捕殺自己境內那年所出生的所有孩童,以期望更改那個所謂的讖語。如此殘忍捕殺,立時導致天下民怨沸騰,叛亂蜂起,天下大地再度進入戰火紛飛的世界。
銜日真人看著眼前的清茗,不清楚故友為何由此提問。
那人見狀也不再隱瞞了,當即以手為筆在几上寫著,「近月來,我師父又佔到一隻卦。」
銜日真人當即屏氣斂息,看著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几上刻畫。
這次只有八個字。
「天變為九,其數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