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
夜幕之下,雲州依舊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柳巷一路都能看見衣著暴露以便招攬客人的青樓女子站在街邊調笑。
怡華苑可以稱得上是雲州柳巷中最好最大的一家青樓,當今艷冠雲州的花魁謝琉便是出自於此家。
端陽九州各久負盛名,劍州的武林,泉州的京城,而雲州則是女子多是端莊美艷,前些個年評出的胭脂美人,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出自雲州。甚至端陽都有戲言說雲州該叫女兒州。
不少雲州官員在夜間閑暇之時都會來柳巷小酌一杯,或者留宿青樓不歸家。而在怡華苑就算不說碰見謝花魁出台吟詩作畫,能湊巧遇見怡華苑其他三位書寓,也是一樁讓人流連忘返的美事,若是能和其中一位書寓共赴巫雲那更是妙不可言。
怡華苑的高樓紅院後面,一名衣著破爛的少年扶著大院的牆壁邊緣行走,頭顱深深的埋在衣襟之中不敢抬頭,他從怡華苑逃出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開始逃出來之時還有有幾個龜公四處尋找,使得他藏在陰暗之處不敢出聲,哪怕已經餓的頭腦發昏也是如此。隔了兩天三天後,龜公已經不再大張旗鼓的滿大街尋找少年,而是躲在暗處,伺機而動。譚公自信少年只要不曾跑出雲州城,那被自己找到是早晚的事情。等他再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雖然不至於說打斷腿腳,但讓他在床上五六天下不來是肯定少不了的。
少年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遠處的怡華苑,看見那燈光四溢宛如仙境的高樓,暗自低語,「陳子佩,活下去,活著才能談將來。」
少年摸著黑走向XC區,不同於東城達官貴人的金碧奢華,西城是貧民窟,環境極差,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在此地混淆不清,如同一潭淤水。而此時唯有那潭黑水才能在此時救下少年一命,這點少年心知肚明。想要活命必須要離開雲州城,否則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而想要離開雲州城,只有西城才可能混出去。
陳子佩悄悄溜到XC區,西城雖然比不上東城的燈火通明,但也有些微弱火光,灰暗而沉重。
夜幕之下,西城的窯子賭場也開始攬客,形形色色的男女在這種地方進進出出,陳子佩常常能聽到男人的叫罵和女人的呻吟。陳子佩步子開始急促,還有兩個時辰便是宵禁的時間,如果不想被巡邏的軍卒抓回衙門,就得趕在宵禁之前到達西城那座廢棄的觀音廟,落落腳。而他前行的同時也在留心周圍,以防怡華苑的龜公在這裡都有手筆,而這也使得他頭越來越低,步子越來越快。少年越是往西而去,燈火人家越是少,前方的黑暗猶如鬼怪大口,想讓人知難而退,但少年卻向西越走越快,猶如飛蛾撲火,撞向黑暗,直至再也不見少年身影。
怡華苑內,剛剛在台上以舞劍博得滿堂喝彩的花魁謝琉退回幕後,在謝琉奪魁怡華苑甚至整個雲州城后,她已經極少出現於大眾眼中,而讓謝琉出場舞劍一曲更是少有。若不是媽媽的要求,謝琉本是不想出來的。
「謝姐姐的劍舞真漂亮啊!」婢女小翠接過謝琉的長袍,扶住那光彩照人的花魁。謝琉寵溺的摸了摸自己貼身婢女的腦袋,「和真正的劍舞大家比起來差的可太多了。」
一旁少女吐了吐了舌頭,說道:「整個雲州城再也找不到比姐姐跳的更好的了!」謝琉這次不再反駁,提起另一件事情,問道:「譚公抓住那孩子了嗎?」小翠搖了搖頭:「還沒有,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謝琉沉默下來,沒有說話。她想起初次初見少年的情形。那時她也還不是名滿雲州的花魁,只算是個在怡華苑小有名氣的書寓,大雪夜裡撿到了那個快要凍死的少年,帶回來怡華苑。怡華苑的媽媽一開始還不同意,孩子太小太過瘦弱幹不了什麼活,還又多了一張嘴吃飯,若說是個女孩,還能養養,以後可以做個青樓女子,再不濟也能當個丫鬟。可那是個男孩,還一身黑污,實在讓媽媽難接受。當時還只是書寓謝琉不願放棄,甚至說願意自己少點銀錢,用來孝敬媽媽,這才讓怡華苑的媽媽有了動搖。
直到後來龜公給少年洗凈后帶到眾人面前,那媽媽才真正改變了主意。少年雖為男身卻有女相,一身女子秀氣大過了男子英氣。雲州也有那麼些官僚子弟,愛好龍陽,對於這種秀秀氣氣的白凈小相公歡喜異常。怡華苑也有不少花娘是唇紅齒白的小相公,而眼前的少年想必經過自己的調教熨帖后,也是個極為不錯的小相公。
可是沒想到的是,那名少年不甘心去做那種勾當,居然趁眾人不注意偷偷跑掉了,媽媽知道后十分氣憤,甚至連著好幾天對花魁謝琉都沒有什麼好臉色。謝琉也因此在今日出場,不得不舞劍一曲。
「謝姐姐,媽媽傳來消息,今日州牧家的公子爺要來,希望你去接攬。」看著走神不動的謝花魁,小翠不禁提醒到,謝琉聞言回神,不禁扶額,嘆了口氣「替我梳妝吧。」
嚴靈貞穿過怡華苑的堂門,直入後院,映入眼帘的是四棟獨院,不多,也不少。獨門獨院,這是怡華苑四位書寓才能享受的殊榮,其餘青樓女子,哪怕是僅次於書寓的幾位長三,都不能單獨一院,也不過是單獨一間廂房而已。
嚴靈貞找到那處門前栽著幾棵桂花樹的院子,推門而入。院中女子獨坐石凳之上,女子換下了那件舞劍之時所穿的大紅長裙,穿回那一襲白衣,猶如一株茉莉,含苞待放。
「謝姑娘剛才取劍一舞,柔而不嬌,端而不媚,已有大家之風。可謂是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嚴靈貞一屁股坐在謝琉對面的石凳之上,捻起著石桌的棋子繼續說道「以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有時甚至會對謝姑娘的花魁之名產生懷疑,如今一看,雲州花魁之名,謝姑娘當之無愧。」
「公子說笑了,謝琉不過一介風塵女子,當不得公子口中的姑娘二字,至於花魁之名,也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謝琉自認雖有幾分才情姿色但還不足冠絕雲州。」謝琉也捻起一子放在棋盤之上。
嚴靈貞聽后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謝琉的自嘲,「手談一局?」兩人已經落子好幾,此時再說這句手談似乎有些多餘,但謝琉並不覺得多餘,笑道「全憑公子吩咐。」
嚴靈貞身為一州州牧之子,自小就被熏陶琴棋書畫,才情兼備。小時候教書的老夫子就曾教他手談之道,自小練棋的嚴靈貞雖然說不上國手大家,但在棋道也算是略有小成,在雲州城中的同齡好友里不說第一也有前三了。而此時,嚴靈貞面對青樓女子謝琉卻在前中盤就大有頹勢而非單單劣勢了。兩人手談近四百手,而後嚴靈貞似乎是覺得真的獲勝無望,便棄子認輸。
怡華苑這一局手談說不上久,比不上那些那些一下便是個把時辰的對弈名例,但也足足下了一個時辰多。嚴靈貞起身後拱了拱手,「謝姑娘棋力超絕,我自愧不如。」眼見客人起身,謝琉也站起身來,這次不再自謙,而是大大方方的說到「那是自然!」
謝琉似乎對棋藝十分自信,甚至自負的地步,之前哪怕談起她已經成為了公認的雲州花魁,謝琉依舊謙於不當,說是以訛傳訛罷了。而棋盤之上,謝琉當仁不讓的接下了嚴靈貞的自愧不如,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嚴靈貞看著謝琉那股認真的模樣,不禁也有了些獃滯,無論是之前的幾句談話,還是手談之時,她都靜如止水,而此時這句「自然」,卻打破了那池靜水,讓嚴靈貞知道,雲州花魁謝琉也有小女子般認真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