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潼關之戰(一)
正當石勒攻克武關之時,潼關下則陷入了對峙局面:
支雄猶豫是否應當直接進攻潼關,又不敢貿然撤退,擔憂晉軍趁勢襲擊,一下失了主意,只是在黃巷坂紮營固守;而晉軍分成兩支,一支在潼關下列陣以待,一支在黃巷坂以南的土塬之上紮營觀望。
桓景一點也不著急,按他的估算,支雄的軍隊五日之內必當糧盡,那麼接下來,要麼趙軍做困獸之搏,尋求決戰,要麼趙軍撤退,自己趁勢追殺。無論是哪種情況,最好的方案就是暫且按兵不動。其間支雄也試探性地向弘農派出運糧隊伍,都被桓景派騎兵截殺,局勢漸漸從對峙變得形如包圍一般。
果然,如此情形才不過三日,支雄就坐不住了。
「桓景欺我軍無糧,怎可待糧盡而退,必做儘力一搏,方才像條漢子!」支雄召集諸將,手舞足蹈地大喊:「經過我幾日以來的觀察,晉軍不過和我軍兵力相當,還分作兩支,還想包圍我軍?真是狂妄至極!」
眾趙將見主將並未因糧盡而喪失勇氣,又想到除了奮力一搏別無辦法,於是反而個個振奮起來。一時鼓掌而歌、揮劍擊地者皆有之,大營之中一片歡騰。
「征西將軍可具言明日安排,我軍當拚死以效。」先鋒張財趕緊提醒支雄說出詳細的計劃。
「明日諸位先吃個飽飯,隨即我軍可全力進攻潼關。」支雄遙指潼關關城下晉軍大營:「我軍有六萬人,敵軍分作兩部,所以在潼關下亦不過三萬而已。若是我軍能一舉擊潰潼關下的晉軍,則土塬上那些想要包抄的晉軍來不及支援,就必然已經膽裂。如是,則我軍可趁勝直入關中。」
大部分趙將表示讚許,只有少數人表示質疑:
「兵書雲,倍則攻之,確實如此。然而桓景謹慎之人,怎麼會放任我軍隨便攻破潼關?此中或有詐計。」
支雄也沒讀過太多兵法,一直憑藉老營精銳以莽勇克敵,於是不屑地回應:「你們都是老營的精銳,怎可如此膽怯?我軍過去能夠擊潰蘇峻於歷下,明日也能擊敗桓景,哪兒怕什麼詐計?」
於是,當夜趙軍全體宿將痛飲高歌,到了後半夜,歸營的諸將下令全軍趁夜調動,打算第二日拂曉離開黃巷坂,向潼關列陣而行。
「果然還是準備先進攻么?」
桓景聽完斥候報知趙軍動靜,也命晉軍趁夜做好了準備,將工事修築整齊。第二天,透過薄霧映入趙軍眼帘的,卻是一座由木柵壘出的「新城」。
潼關關城之外,有一微微傾斜的土坡,土坡之外,方才是趙軍駐紮的黃巷坂。此時,晉軍已經在桓景的命令下,築好了三重木柵,弓弩手依次伏於其後,靜靜地等待趙軍先鋒的衝擊。
「桓景不知兵乎?」觀察了半晌晉軍的營地之後,支雄用馬鞭向晉軍陣地方向一揮,大笑道。
「這是為何?」張豺不解。
「彼木柵后儘是弓弩手,旁邊並無矛手相遮護,若是我軍騎兵披重甲沖至木柵處,可安然移開木柵,敵軍弓弩手則必然做鳥獸散。如是重複三次,就算他有三重木柵,亦無所當耳!」
張豺隨著支雄所指望去,確實,潼關下的晉軍營地,舉目儘是弓弩手,極少近戰之兵。如果沒有矛手、斧手的保護,輕裝的弓弩手是不可能與趙軍的老營重裝步騎短兵相接的。
看起來,這是個破綻。
於是,支雄自然命令張豺發起了第一波攻勢。趙軍的先鋒由鮮卑具甲騎兵組成,整齊地衝鋒至晉軍陣前,途中並未有任何阻攔,甚至箭矢都幾乎沒有。只見晉軍的弓弩手果然退後至第二道木柵之後,於是趙軍的先鋒開始下馬清除路障,不一會兒就打開了一道缺口。
這時,伴隨著幾聲「錚錚」的響聲,晉軍陣中突然萬箭齊發,箭矢如飛蝗一樣像趙軍撲去。下了馬的趙軍先鋒騎兵正擁堵在第一道防馬柵的缺口處,面對從未有過的密集箭雨,毫無避讓迴旋的餘地,幾乎像被鐮刀掃過的莊稼倒下了一片。
「不要怕,趁著賊軍要換箭矢,繼續前進。」張豺在第一波趙軍的最後,聲嘶力竭地指揮著。
於是趙軍繼續向前衝鋒,不過須臾,第一二道柵欄間又湧入了數百人。這時,出乎張豺的預料,晉軍的弓弩手很快又是一輪齊射。於是第一次齊射時的慘劇又上演了一遍。兩道柵欄之間的短短一小段空地上,已經堆滿了趙軍的屍體和鎧甲。接著,晉軍開始了自由射擊,趙軍被逼得躲在木柵後面。
原來,不同於先前臨晉之戰和晉陽之戰時的輕裝。在潼關之下,晉軍最不缺的,就是重裝的大弩和重箭。面對重甲的敵軍,桓景決定用木柵來減緩敵軍的衝鋒速度,故意放過第一道木柵來造成敵軍的聚集,而用遠程武器分作兩組來造成不間斷的殺傷。
這一輪衝鋒下來,趙軍至少損失了千餘人,都是其軍中最富有經驗的先鋒部隊。而未曾經歷短兵相接的桓景一方損失則是零。
張豺見勢不妙,趕緊請示支雄,說要麼發起第二波攻勢,要麼就讓前線的先鋒撤下來。
支雄在後軍見第一波攻勢不利,急忙催促后軍跟上。眼見先頭部隊遭遇的重創,第二波攻勢沒有像第一波那麼的積極。趙軍的援軍填補上了先鋒的空缺,手持大盾,緩慢地前行。
「不要怕,晉軍弓矢有限!」支雄在軍隊後方鼓勁。
「不要吝惜弓矢,都射出去!」幾乎在同時,負責在潼關下壓陣的郗鑒也在晉軍陣地上高呼:「床弩準備!霹靂車準備!」
晉軍的弓弩手此時已經完全推至第二道木柵之後,而後方的矛兵也正在趕來。見趙軍已然接近第二道木柵,和木柵后的矛兵短兵相接起來,郗鑒覺得是時候了。
「床弩,放!霹靂車,放!」
方才被填滿的一二道木柵之間,立刻又是一陣鬼哭狼嚎。和第一次的弓弩齊射不同。這一次除了弓矢,既有霹靂車呼嘯著擲出石塊,還有床弩投射出短矛。雖然趙軍的重步兵舉著大盾,然而在燒得通紅的巨石面前,大盾毫無用處。
趙軍的士氣登時耗盡,士卒丟下笨重的大盾向後奔逃,又和後方從缺口處湧來的軍士撞作一團,自相踐踏。一二道木柵之間的人群進退不得,直到被弓矢和短矛的不斷射擊將人群打薄了,這才逃出去幾百個人。
這一輪衝鋒下來,趙軍的損失又以千人計。而郗鑒稍稍統計一番,上報的損失不過十餘人,除此之外,代價僅僅是丟失了一二道柵欄間的陣地。
支雄怒氣益盛。晉軍只敢躲在工事之後放箭投石,根本不敢短兵相接,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一群懦夫。然而就是這樣一群「懦夫」已經對他的軍隊造成了兩三千人傷亡。這些損失都是最精銳的老營軍士,不少是跟隨石勒和他的十八騎在河北起家時的老兵。
支雄心裡湧起一陣寒意,照這個勢頭下去,潼關或許是拿不下來了。可是他已經通過兩次進攻和晉軍短兵相接了,此時退縮,實在是羞恥至極。
這時,在黃巷坂南面的土塬上,桓景放下了千里鏡,翻身上馬,召集諸位將校:
「郗道徽果然不錯。趙軍的進攻已經被打斷了。正是諸位隨我一起下土塬,衝擊趙軍後方的時候。諸位大多是關東中原人士,也是隨我一起入關的。中原離亂數十年,今日若能取勝,就可一舉攻入長安,安定社稷。這是千古之大功,諸君勉之!
「冉良,讓后軍給河上放信號!」
於是,留守後方黃巷坂的趙軍軍士見土塬上一排火箭際天而來,隨即是漫山遍野的號角與嗩吶聲。過了片刻,河上也遙遙傳來號角聲。
「征西將軍!土塬上的晉軍動了!」
聽到後方軍士惶惶不安的報告,支雄回頭看時,不光是土塬上的晉軍正在迅速向自己的后軍移動,河面上晉軍的船隻也在向岸邊駛來。
「快撤!回援大營!」見形勢已經由不得發起第三輪衝鋒了,支雄趕快下令前方的軍士撤回,其間晉軍弓矢、短矛、巨石不斷,又是一輪傷亡。
「進攻!」郗鑒見趙軍快要撤出霹靂車和床弩的射程範圍,也在支雄下達撤退令的時候,下令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