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攪動風雲
之所以程遐一眼就能看出是桓景的信,倒不是因為他過目不忘,能記住桓景的筆跡。而是因為信中的字體實在是太好認了——這就是桓景頒布公文用的印刷體。
顯然,桓景這樣做是為了隱藏在趙國的探子,幾道轉手之後,又是沒有署名、沒有書寫字跡的信件,任誰也查不出來信件的來源。
程遐捧著信,小心翼翼地讀起來,劈頭一列就是八個大字:
「君之大患,在乎右侯。」
程遐、徐光二人相顧驚疑——他們的心思被猜得如此之透,難道桓景一早就在他們的內部安插了探子?但仔細一想,倒也並不令人驚訝,程遐和張賓不和,在趙國高層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或許桓景的探子是從市井傳言中做出的猜測也說不定。
「吾之大患,亦在右侯。右侯若除,則可兩濟。」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正當程遐對張賓毫無辦法之際,桓景居然提出可以合作。程遐可不在乎趙國的興亡,那是石勒該操心的事情,他只在乎讓自己的外甥坐穩太子之位,讓自己坐穩國舅之位。那麼暫時與桓景合作,除掉自己的大患張賓,顯然是可以雙贏的選項。
程遐疑慮漸消,慢慢讀下去。
「今石勒若歸襄國,則必用張賓,非吾等所願也。吾可盡起兵眾與其對峙於滎陽,可保石勒不敢離滎陽須臾。」
桓景主動提出在滎陽與石勒對峙,以拖住石勒。這讓程遐、徐光鬆了口氣。先前他們最擔心桓景退兵,則石勒必然重返襄國,任用張賓,現在這種可能性蕩然無存了——雖然程遐還是不知道怎麼能對付張賓。
石勒現在顯然已經心向張賓了,自己再怎麼勸說,也不可能讓石勒回心轉意了。難道說桓景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成?
「石勒深信右侯,故必欲除之,則須矯命而為。君妹既為石勒之妾婦,石宏之母,自可召張賓入襄國。誠如是,則可效呂后與韓信故事也。」
程遐一驚:桓景這可是叫他們矯詔行事。呂后和韓信的事情,桓景說得隱晦,然而這個時代的士人都清楚是怎麼回事。當初劉邦軟禁韓信后,並未想殺害韓信。是呂后趁著劉邦率兵前去平陳豨之亂時,與蕭何密謀,將韓信誘騙至宮中,並指控他與陳豨共謀,隨後腰斬韓信。
桓景這是在明示,將石勒像劉邦那樣拖在滎陽,讓程氏召張賓入襄國,隨後矯詔殺了張賓,再報知石勒,說是張賓在襄國與桓景同謀,欲行不軌。這樣一來,張賓人都死了,石勒再怎麼想重用張賓也沒有辦法了。
但是這樣膽大妄為的計謀,居然是作為敵人的桓景提出來的。桓景真有那麼好心?
程遐一貫軟弱,所以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得求助似的盯著徐光:「徐生,你怎麼看?」
「桓景雖必有所圖謀,然而足下欲除右侯,可有他法?」
程遐搖搖頭。
「那麼事情就很明顯了。」徐光將手一攤:「若是張賓得到重用,我們這些先前鼓吹西征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搞不好都得死。不管桓景有什麼圖謀,他說的確實是唯一可行的路子。」
程遐長嘆一聲,遲疑地點點頭。於是第二日,一個信使飛馬從襄城郡直往襄國而去,帶著程遐送給程氏的信。
過了不久,在三百里之外的滎陽前線。一個身影趁夜摸出了石勒的大營,進入桓景營中。
那人正是冉良,在報知帳前守衛之後,冉良徑直進入桓景帳中,將斗篷脫下。
「冉良兄弟此行可順利?」桓景見冉良平安歸來,心中寬慰。
「那是自然,大將軍之謀划果然不差半分,程遐已經按大將軍所設想的那樣行事了。在下親自蹲伏在程遐住處之外,只見一信使策馬而出,直往襄國方向而去。」
桓景表示讚許。自從收復洛陽之後,和關東的交流重新順暢了起來,尚虞備用處也重新在關東的流民中建立了情報網。雖然商路依舊斷絕,然而情報至少沒有先前那樣閉塞了。
這些日子裡,桓景帶著主力只是在滎陽對峙。但從其他方向聽來的都是好消息。
繼李頭郭誦收復南陽之後,桓景率李矩南下,雖然沒能和石勒的主力遭遇,但是順利地收復了南陽城外的其他各縣,諸如新野、博望之類,然後和李頭的流民眾在南陽會師。
而西邊,石勒留下殿後的豫州降軍雖然人數眾多,然而自從石勒悄悄撤軍之後,這些本來就為活命和求財的降軍再無戰意。面對七千人的桓宣部,屢屢受挫,被打得只敢龜縮在上洛城和商縣縣城內。桓宣傳檄城中,告知晉軍不殺降,這些豫州降軍才又一次接受投降。
自此,桓景可以說收復了商洛一帶、崤函道、洛陽盆地和整個南陽盆地。只有河東尚在石虎的控制之下,然而由於黃河的阻擋,石虎至少在冬季之前沒法渡河,也就是說,暫時還沒有威脅。
然而,令桓景擔憂的事情也還是發生了,首先在重新和李頭建立聯繫之後,桓景這才知道石勒此次西征沒有帶上張賓。而後,桓景又得知張賓在青州大敗蘇峻,可見若是石勒聽從了張賓的計策,自己這次未必能夠如此順利地扭轉局勢。
而從李頭和郭誦給的情報來看,石勒部下文臣分為程遐和張賓兩派,石勒在西征失敗之後,必將重新重用張賓。若是如此,恐怕自己之後用計就沒那麼順利了。
冬天很快就要到來了。自己必須在黃河上凍之前,想辦法讓趙國亂起來。
所以桓景派冉良去給程遐送去密信,誘導程遐除去張賓。即使此計不成,也必然在趙國內部掀起內鬥,自己可以從容回防關中。
現在,見冉良回來複命,桓景知道謀害張賓的計策已經在實施的路上了。
想來自己當初剛剛穿越的那一年,被石勒所扣押的時候,最後還是多虧了張賓幫助才得以逃脫。雖然在那次扣押期間,張賓前後幾次想致自己於死地,但也教會過自己不少在這個時空得以存活的計謀。同為趙渝的朋友,自己和張賓也說得上是忘年之交。
可惜!可惜!兩人雖然惺惺相惜,但終究處在不同的陣營,就不得不相互進行你死我活的謀略鬥爭,這還真是令人唏噓啊。
要是張賓對石勒沒那麼忠誠就好了。張賓何必對石家如此愚忠呢?要是換了石虎這種暴君,難道張賓還會忠誠於石虎嗎?
說到石虎,桓景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關注過石虎的動靜了。畢竟石虎在黃河對岸,暫時構不成威脅。
「對了,尚虞備用處可有石虎的新動靜?」
「石虎這人,奇怪得很」,冉良露出疑惑的表情:「聽河東的裴家、柳家和薛家來報,石虎自從攻陷河東之後,既沒有打算渡河,也不打算回晉陽,只是如前日所說移師河內,整日練兵而已。在下在襄城時,聽說石虎覬覦太子之位,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原來,自從河東淪陷之後,河東的三大士族卻一直向尚虞備用處提供情報,所以冉良這才掌握了石虎軍隊的動向,以報告桓景。
石虎移兵於河內,讓桓景分外警惕。河內畢竟和洛陽只有一河之隔。說不定石虎是想在洛陽段渡河。但另一種更加大膽的猜測則是,石虎想要在襄國有什麼變動的時候,能夠立刻進攻襄國。
若是如此,那麼自己不妨再推波助瀾一把。
「可煩足下再去河內一趟,將程遐想要謀害張賓的消息告知石虎,並且將信件的副本也一併轉交之。」
桓景自然留著給程遐信件的複印件,現在是讓這些複印件發揮用處的時候了。
「唯!」冉良不辭辛苦,第二天拂曉就又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