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世事如潮

三華山不遠的一處山坳里。

黑木村因村中多是王姓也稱王家村，此時已被雪覆蓋，百十來間房舍，只有小半升起炊煙。

村中的一座屋子裡，一個頭髮花白身形枯瘦的老年男子正在烤火，旁邊是正在煮飯的趙平安和補著衣服的麻花辮大姑娘。

今年的雪格外大又特別的早，一直下個不停，村裡的人往年還能放到些獵物做補充，今年卻連最後一茬稻子都沒收到多少，村裡有些人多的家庭已經在餓肚子了。

趙平安趕在大雪前帶著不少物資回來，這讓這個三口之家可以比較安心的度過這個冬天。

雖然屋內氣溫比外面高，但好歹是冬天，趙平安依舊一身獸皮短打，露著胳膊，黑色的頭巾在灶火映照中忽明忽暗。

「叔，小燕，吃飯了。」

應家燕放下手中補好的冬衣，應了一聲「誒」，聲音溫婉清脆。

應師喚伸手從懷裡掏出酒葫蘆，咕咚了兩口，才晃晃喲喲的起身走向飯桌。

趙平安擺好碗筷:

「冬至了，今年家裡東西不少，我炊了臘肉飯，捏了些米團，你們等會嘗嘗。」

應師喚低頭聞了聞:

「這臘肉一股油哈味兒，我還是想吃新鮮的，小雜種，你等會再去林子里看看。」

應家燕剛一坐下，又聽見老爹喊這稱呼，頓時不滿道:

「爹！不是早說了不要這麼叫哥，而且外面這麼冷還下大雪，能有什麼獵物！」

趙平安端上最後一盤醬菜，聞言笑了笑:

「沒事的小燕，我不怕冷，這稱呼叔叫了這麼多年，我也聽慣了，不礙事。」

應師喚看著笑呵呵的趙平安，哼了一聲:

「虧你笑得出來，一把歲數了，鄰里八鄉問個遍也沒願意給你做媳婦的，連囡囡都被你連累，至今還沒人上門提親！再這麼下去，都成老姑娘了！」

趙平安和應家燕對視一眼，皆是滿臉無奈，低頭扒飯。

應師喚見沒人回話，又是一聲冷哼:

「最近村子里缺衣少糧，不太平，囡囡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小雜種你也避著點人。」

兩人齊聲應是。

寒冬臘月有柴取火有米下鍋，甚至還有臘肉腌菜，可算安穩，可惜世道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飯吃完還沒一會兒，門外已然聚了不少人。

王富貴是平日里就在村裡晃蕩的潑皮，這個冬天不好過，本想去城裡謀食，卻早早大雪封山出不去，已經餓了兩天，現今餓的前胸貼後背，聞見應家這臘肉飯的味兒，夥同了幾家沒糧的來叫門。

「開門開門，應老頭，村裡人平時對你們家幫襯不少，現在富裕了，不得幫幫？」

紛紛雪中，趙平安開了門，高壯的身形讓門外眾人一時不敢開腔，應師喚坐在屋門口，避著雪，冷眼看著。

趙平安看了看眼前的人群，除了王富貴還有不少鄰居。

「王嬸，王叔，前幾日我剛還勻了些米送到你們那，你們這？」

被趙平安叫到的兩個鄰居低了低頭，可想到家裡已經快吃完的糧食，和餓的直叫喚的孫子外孫，王大娘無奈還是開口:

「平安啊，你們家還有沒得糧食，實在是揭不開鍋了，娃兒餓的不行，你再接濟點吧。」

眾人稀稀疏疏的點頭稱是。

王富貴則乾脆向著門裡走:

「趙平安，既然你給了王淑芬和王大實他們家，那也給些我們吧，正好我飯還沒吃，今天就在你家吃了。」

他聞著隱約還傳來的臘肉飯香味，話也懶得多說，只想美美吃一頓。

趙平安一橫手，擋下了他，但看著他後面跟著的村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

王富貴被一條粗壯手臂攔住，要擱平時，可能也就慫了，今天卻是餓的紅了眼，硬頂著就準備往裡沖，身後幾個年輕的也涌了上來，好似應家成了糧倉，進的晚了就分不到糧了。

趙平安也急了，一使勁，麻桿一樣的王富貴頓時被推翻在地，緊接著跳起來就罵:

「好你個雜種，平日里受了村裡多少照顧，現在倒為了點糧食要傷人了！」

身後的眾人也逐漸激奮起來。

「你們這些外姓人，我們王家村收留你們這麼多年，勻一點糧食都不樂意，真是白眼狼！」

「就是，趙平安還是個半妖雜種，要不是我們收留，哪裡活的到現在，早被人打死了。」

「不過是一個半妖一個老頭還有個女娃，乾脆今日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趕出去，住了十幾年了，也夠了。」

群情激奮，趙平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個身影卻突然出現在他身後。

應師喚一瘸一拐的拄著一把帶鞘的刀繞了出來，掄起就砸在了王富貴的臉上:

「雜種也是你叫的？鬼扯什麼照顧，我們住這干你們何事，今日誰敢踏進我應家家門一步，我就斬了他的蹄子拿來做火腿！」

幾顆帶血的牙齒濺射在中間的雪地上，鎮住了吵嚷的村民。

王富貴捂著嘴從地上爬起來，剛想痛罵，卻看見應師喚冰冷的雙眸，明明只是一個跛腳的瘦弱老頭，卻讓他在大冬天激出冷汗。

最後想放兩句狠話，剛喏喏了兩聲，應師喚往地上頓了下刀，烏壓壓的人群瞬間化作鳥獸散。

應師喚看人群散去，又抬頭看了看下個不停的大雪，嘆了口氣。

趙平安扶著應師喚:

「叔，這麼下去……」

應師喚甩開趙平安攙扶的手，轉身向屋裡走去。

「一些鄉野村夫，不足為懼，我擔心的另有其人，你要牢記我以前說的，不到萬不得已，切莫與人動手。」

趙平安依然恭順:

「我曉得的，叔。」

應師喚走進裡屋，隱約有輕嘆:

「我有些後悔不讓你練武了，世事如潮，怎麼避都避不過。」

趙平安聽不懂，也懶得懂，他們住在這快二十年了，雖然遭人嫌棄，應師喚這個叔叔也對他動輒訓斥，但他卻一直覺得很快樂。

畢竟小妹對他很好，應叔也只是嘴上凶，從來也沒少過他的飯，後來他長大了，更是可以種田狩獵貼補家用，家裡的日子一天天在變好，就像這個冬天……

下午他踩著深雪去林子里放陷阱，應叔腿腳不好，既然想吃新鮮的，那他就試試。

運氣不錯，雖然陷阱沒有套到獵物，卻射了只山雞。

傍晚，趙平安背弓提雞返回村裡，卻在村口遇見一對奇怪的男女。

「誒，小哥，我和我們老爺想找個地方住，你知道哪裡方便嗎？」

趙平安呆了呆，這大雪封山，怎麼還有人這時候來，而且這對男女……

瘦高的男人穿的層層疊疊卻不厚，花里胡哨的，還戴著個奇怪的黑帽子。

女人雖然正常很多，但一身小姐們穿的綾羅紗裙，卻更與這山野村落格格不入。

趙平安看了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又看了看兩人。

『他們也不怕冷的嗎？』

最後兩人吵吵鬧鬧的在應家旁邊的空地放下一座高大的帳篷，這個村裡實在沒有提供陌生人住宿的地方，何況現在各家糧食緊缺，哪有閑心招待外人。

「都怪老爺你，地圖都看錯，跑了這麼多冤枉路，不然咱們早到三華山了，今天又得睡帳篷了，風聲太吵了啦。」

「喲呵，不是你看錯了路嗎，怎麼怪到我的身上，風聲響點怕什麼，咱們今晚努力努力，比風聲還吵，嘿嘿。」

趙平安悄摸的端來碗雞肉蓋飯，打斷了兩人間的淫聲穢語。

男人大方接過米飯:

「小兄弟這身體不一般啊，小小一個村子，卧虎藏龍嘛，謝謝你的飯啦。」

趙平安憨厚的笑笑，轉身回去，身後傳來摻雜著風聲的一句。

「我叫少林四，小兄弟今晚小心點。」

趙平安揮了揮手。

『真是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