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7
七
曹德興在戶里已經待了五年了,因為老爸的問題,選調時,檔案被打回來兩次了,到了轉年年的八月份,選調的任務又來了,到曹德興這又卡殼了,戶長錢學慧找到公社知青辦的老宋說:「我們戶的曹大哥不走我們誰也不走!」一句話將住了,老宋找到公社的毛書記,毛書記看著曹德興的檔案說:「這個問題,我跟你說過幾次了,別光看檔案,什麼事都要調查研究,要實事求是,要根據實際情況處理問題,他父親現在的工作情況你了解嗎?據我了解,他的父親是專家、權威,人家的工程師證書是周總理簽發的,上邊蓋著國務院的大印,有周恩來的簽名,這是假的嗎?現在還在正常主持技術工作,先後攻下多個高精尖的重大課題,對國家的造船業和飛機製造業,甚至於對我們國家的國防建設,都做出了重大貢獻,這是我們國家的稀缺人才,是個愛國的知識分子,你說的這還是問題嗎?你別說了,趕快放人家走!」曹德興是高二的,是戶里年齡最大的,已經二十五了,戶里去年有一個同學去了通遼師範學院,今年要去的是吉林工業大學,吉林工大的地址在長春,曹德興因禍得福,去長春了。長春是幾十年前的滿洲俯,三十年代老百姓就用上煤氣了,城市很清潔,也很漂亮,也是中國電影事業的第一個攝影棚的誕生地,新中國第一個現代化的特大型汽車企業——第一汽車製造廠也在長春,最重要的是念書不用交學費,到了冬天,宿舍里暖暖呼呼的,再也不受罪了。而且,每個月還發十五塊錢的伙食費,上大學一分錢不用花。嘿!曹德興一步登天了!他就是做夢也想不到,這天上掉餡兒餅的美事兒,竟然還會輪到自己的頭上,原來那沮喪無望的心理蕩然無存,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股生機勃發的勁頭兒洋溢在臉上,使他又回到了五年前剛出校門時的情景——一個一心向上、朝氣蓬勃、心靈無瑕的有為青年。
曹德興離開了生活了五年的集體戶,最高興的還有他的媽媽,老婦人聽說兒子被選調上大學去了,原來總擔心大兒子身體弱,人又老實,受不了農村的苦,而且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這回可從那火坑裡跳出來了!她的心裡就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去了老娘的一塊心病。
曹德興上大學了,被分到機械製造專業,因為班裡什麼年齡的都有,有高中的,也有初中的,最小的還有小學五六年級的,文化程度參差不齊,在開學后,學校對班裡同學的文化程度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試卷收上來,班主任一看,說道:「壞了!這課怎麼教啊?」基礎課的高等數學課要講微積分,可是不行,剛開始講導數,大部分人就說聽不懂,沒辦法,授課老師得從初中的二元一次方程開始講起,中學的初等數學補完了,到了該講微分的時候了,還是不行,大部分人還是聽不懂,根本就沒有函數的概念。基礎課機械製圖也涉及到幾何知識,尤其是畫立體圖,相貫線涉及到投影,有些人畫不了,即使是畫出來了,也像塗鴉,黑乎乎一片,哪像是機械圖啊。曹德興原來上高中的時候,就是好學生,功課在班裡就名列前茅,現在還是名列前茅,在班裡成了品學兼優的老大哥,在那些年齡小的同學眼裡,簡直就是老師,尤其是在上晚自習的時候,一幫小學弟學妹圍著他,讓他從頭到尾再講一遍,他就耐心地給他們講,一遍不行,講兩遍,兩遍還不懂,就講第三遍,有些人就像聽天書,最後,有的同學乾脆不學了,這才只是兩門基礎課,還有化學、力學、流體力學、工藝、機械設計和英語呢,大多數同學都很吃力,也很用功,可還是有少數跟不上的,王希有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頂替知青的名額來上學的,他就是西六方公社三間房村的農民,他只是在本村小學念到五年級,連小學還沒畢業就務農了,隊長是他的大舅,他媽連禮都沒送,就被隊里推薦上學來了,即使數學課從二元一次方程開始講,他還是聽不懂啊!放寒假的時候,他回家對大舅說:「大舅,我上這個學就是受罪,啥都聽不懂,我是真不想上了。」大舅一聽就急了,跟他喊道:「你傻呀?這大學是誰都能上的嗎?一分錢都不用花,學校還管吃管住,天底下上哪能找到這麼美的差事?你知道有多少知青想去都去不了嗎?你這是頂著他們的名義去的,這才剛上了半年你就想打退堂鼓!沒出息的東西!你給我馬上滾回去!」挨了大舅一頓臭罵,王希有又硬著頭皮回來了。可是他真的跟不上,高等數學和機械製圖都學不了,下邊的課就更沒法學了,化學課涉及元素符號、分子結構和化學反應,力學和流體力學,就更聽不懂了,這些課你學不了,英語總應該行吧,可是英語也不行,他記性不好,念了半天,單詞還是記不住,四十八個音標就更別說了。班裡大概有一半是高幹子弟,時間長了,人家都知道了他是從農村來的農民,是走後門來的,除了種地,他什麼也不會,而且還特別能吃,飯量比誰都大,這些同學就拿他找樂,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北京人羅銘典湊過來問他:「哎,王希有,聽說你會種地,你們那都種什麼呀?」王希有說:「我們那都種苞米、高粱和穀子,也有少量的糜子。」羅銘典又問:「沒有麥子和水稻啊?那可是中國的主產糧食啊,尤其是南方人只吃米飯,再說,白面饅頭和大米飯都比窩頭兒好吃啊,要我說你應該去農學院,學習怎麼種小麥和水稻,你在這跟我們學習微積分,怎麼學你也學不會,畫圖你也畫不了,化學的前四個周期的元素周期表到現在你也背不下來,那次試驗課你把酒精燈給弄到了,要不是大家及時把火撲滅,整個試驗室都得讓你給燒了,我看你也別在這受罪了,現在我們都怕你!」王希有說:「誰不知道饅頭和大米飯好吃啊?你以為我們都願意吃那苞米面大餅子?天天吃,早就吃膩了!我們那冬天時間太長,無霜期短,種不了麥子,再說,我們那也沒有水源,水稻也種不了,要是能種,早就有人種了。」羅銘典又說:「這就更需要你去啦,你去搞科研啊!憑你大舅的關係,立個科研項目,研究適合你們那裡氣候特點的新品種!好改善你們的生活啊,要不你們祖祖輩輩吃窩頭兒,人都吃傻了。」王希有說:「我們那沒人吃窩頭兒,都吃大餅子和大碴子粥,大餅子比窩頭兒好吃多了!」羅銘典說:「這你可是睜著眼說瞎話了,原來我們都認為你挺樸實的,現在看來你也不樸實啊!」王希有心裡知道這些人是拿他找樂,平常總是離這些人遠遠的。可是他會來事兒,每次從家裡回來,都給班主任帶些土特產,尤其是東北的黃黏米,城裡人都愛吃,況且這可是當年剛下來的新糧食啊。而且,為了這個外甥的事兒,在畢業之前,大舅還特地到學校來了一趟,見了班主任。經過三年的學習后,這些學生都「畢業」了。班主任康老師對羅銘典說:「你們可別小瞧這個王希有,別看他什麼也不會,可是他會來事兒啊,他可是當地的坐地炮啊。」這個王希有學成后回到了鄉里,就進了公社,很快被提幹了。從此,這個王希有也成了吃商品糧的國家幹部,再也不用在地里刨食了,而且不久調到縣裡的農機廠技術科,這是后話了。
這年的春節過後,最後一個學期,這些學生要到工廠實習,長春一汽又是全國工科大學的實習基地,他們這幾十人被分到了一汽的地盤廠、發動機廠和工具廠,開始是下到車間班組,跟工人一樣在生產線上幹活,先讓這些學生對機械加工有個感性認識,兩個月後,開始搞畢業設計。曹德興被分到汽車廠的地盤廠,後來在指導老師的帶領下,開始搞畢業設計,因為冷加工的機床設備都很齊全,有些班組只缺少輔助的工裝設備,經過調研,在老師的指導下,他們搞了個簡單的電葫蘆和能滾動的平台,平台五十公分寬,鋼管的兩端鑲入滾針軸承,一根一根地固定在角鐵上,用電葫蘆將一百多斤重的前梁毛坯吊到工作台上再加工,節省了工人的體力。
曹德興大學畢業了,分配原則是從哪來回哪去。在這三年的學習中,曹德興還收穫了愛情。但是曹德興還得回通遼,曹德興問他心愛的女友:「我還得回通遼,你能跟我去嗎?」這個一臉稚氣的女孩堅定地說:「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於是他們雙雙回到了通遼,曹德興被分配到了通遼農機廠,因為農機廠用不了這麼多人,他的女友被分到了中學教代數。可是農機廠沒有設計任務,生產的單輪雙划犁是多年前的圖紙了,平時的主要任務就是維修,王希有則回到了老家,進了公社,被提幹了,他很高興,因為再也不用下地幹活了。可是曹德興一天無所事事,覺得沒有意思,下班回到宿舍,他去女友小關那,小關問他工作忙嗎?他說基本沒什麼事干,小關說:「要不你也來我們學校當老師吧,我覺得當老師挺好的,你要是來了,肯定比我強。」他們來到教育局,教育局的劉副局長原來也是天津知青,是南開中學的,比曹德興早畢業一年,因為能力突出,被提幹了,剛上任不久。和曹德興一見面,就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結果沒用求人,曹德興就進了通遼一中了,這一中可是是個好學校。從此,曹德興開始了自己的教師生涯。他教學認真,講課一絲不苟。校長聽了他的幾次課後,對他說:「曹老師,你的課講的不錯,你就從高一開始教吧,你跟班走,一直到高中畢業。」在大學里學了三年數學,回來教高一的三角,對他來說,簡直太容易了,可是一年後,誰知道國家統一的高考又開始了,考試結束后,他發現各高校錄取的分數很低,分數的分佈是:數學100分,物理+化學100分,語文100分,政治100分,外語是參考分,不計分,總分數是400分,應屆畢業生的錄取線是160分,他想:各高校既然開始招本科生,也應該招研究生呀,於是他壯著膽報了南開大學的經濟系財政專業的研究生,他的英語和數學兩門基礎課都可以,可是專業課的分不夠,沒考上,已經三十歲的他,徹底死了心,這一年,愛人給她生了個女兒,他當爸爸了。他決定從初中一年級開始教,教完初中,再教高中,將初等數學徹底弄明白,中學的學制是五年,初中三年,高中兩年,五年後,他帶的班級,在1982年的高考中,不僅在四個畢業班中排第一,而且在整個通遼縣也是名列前茅,一炮打響,曹老師一下子火了。
兒子從那年算起,已經離家十四年了,老娘想兒子啊!過春節回家時,老娘對他說:「我聽我們的老同事說,當年下鄉的人有不少都回來了,你們什麼時候能調回來啊?」曹德興說:「這調工作的事兒是這麼簡單嗎?進天津得有指標。」老娘說:「天津進不來,近點也行啊,要不你去廊坊,你表哥不在廊坊嗎!讓他想想辦法。」結果表哥跟學校一說,廊坊二中的校長還真的同意接收了,但是校長說房子解決不了,通遼這頭有已經升為教育局正局長的劉局長,沒費勁,連一分錢都禮都沒送,曹德興帶著孩子老婆調到了廊坊,老娘想,這也行啊,廊坊到天津,就是一個小時的事兒,說回來不就來了嗎,1983年的暑假,他們帶著五歲的女兒來到了廊坊二中,校長只聽了一堂課,就對他說:「曹老師,你來之前不是教畢業班嗎?你還接著教畢業班吧。」這一晃,又是四年,因為曹德興不僅課教得好,為人也好,一不爭名,二不爭利,與人無爭,與世無爭,他把校長感動了。四年後,天津做為直轄市,為了引進人才,對於具有中級職稱以上的技術人才放寬了政策,曹德興帶著老婆孩子終於回到了天津,回到了闊別近二十年的老家。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