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潛龍勿用

就在他抓起身份牌，打算走出隔間時，還有另一件事情如迷霧一樣纏繞他心頭。

擱著磨砂玻璃門，他陷入沉思：

為什麼方才他從涼茶街出來的時候，竟然會這麼引人注目？

以柜子里的那些服裝，至少在上層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起到這樣的效果的，因為它們都是單色，大部分是深色，這樣的衣服在外界非常低調，和城市很快能融為一體。

可他在暗河裡這樣穿，外加上他那有些蒼白的皮膚，先不說被熟悉友人的黑桃A很快認了出來，甚至還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算了，也許等會就……

嗯？

當李元抬起頭來，準備打開玻璃門離開時，發現：

在不斷閃爍的電子屏幕的照耀下，原本厚重的半透明白色玻璃，變得五彩斑斕。

五彩斑斕……

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沒錯！

在外面那種黑白灰一致，所有人身上都是低飽和度衣物的城市世界里，穿成高純度的剪裁浮誇或不同尋常的衣服，就會引人注目。

而相反，在暗河這樣五彩斑斕的世界里，穿成單色且極簡的風格，反而會可能引人注目。

為了保護好他的小命，他決定現在去換身行頭，指不定等會在執行任務時又會被什麼人暗中盯上或者慘遭背刺。

他還記得方才看到的店鋪上的信息，之前過來的拐角往右拐應該就是一條商業街，正好也去看看全息手機在這裡是什麼價格。

在暗河裡第一天就充滿殺機，雖然他很快搞到了25個分子銅，但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商業街不遠，離開了蛋子任務大廳以後他很快就到了這裡。

不過這裡的情形與他想象的差距有一些大，但也在意料之內，相比起同質化的城市空間——什麼樣的店鋪都用同樣規格的標牌和同樣字型大小的字體，顏色也不超過兩三個——這裡卻是讓人目不暇接。

他們的標牌十分有個性，似乎規規矩矩的矩形對於這裡來說是最為無趣的存在。

比如這個叫做泡泡格羅特的服裝店，就用如氣球一樣的透明材料在裡面裝滿了神奇的晶體，底下又安裝了一個鼓風機，那些晶體就在氣球里相互碰撞，同時炸裂出如鐳射一樣的光線。

這個氣球嵌在兩個立柱之間，整個店鋪就像開在一個氣球里，地面和牆壁都是球面，紅黃藍相間的淡色條紋分割，裝飾得讓人眼花繚亂。

不同顏色的衣服被五顏六色的晶體串成的金屬絲掛在空中，那些店員穿著像泡沫一樣的鞋子，厚厚的鞋底像一塊蛋糕，只見客人指定衣物時，他們雙腳一蹬，那蛋糕下面就噴出一道氣流，把他們推上去幫客人選衣服。

他在這家店鋪里買下了一條價值0.1個分子銅的明黃色五分褲，雖然這家的衣服顏色看起來花里胡哨的，但沒想到卻意外的好穿，無論是活動還是透氣方面都非常優秀。

店員告訴他，他們家的風格叫做「新機能」。

或者那邊那個叫做「辣辣店鋪」的也行。

這個鋪子看起來像一幫藝術家做的，兩把大大的鼓槌撐著店鋪的標牌。

上面是一個巨大的斷線吉他，黑白兩色，但是形狀怪異，像飛艇一樣，吉他表面被噴滿了塗鴉。

裡面閃著紅的綠的射燈，巨大的聲音吸引人的目光，店員們的衣著上都印著不同的人像——看起來是樂隊、閉塞紀元的古老的樂隊。

那種藍色的材質李元從來沒見過，直到看到了標牌他才知道這種材質叫做水洗牛仔，上面那種磨砂閃著細密光線的材質叫皮革，這下他才從腦子裡回憶起教科書上的內容：

「為了環保起見，牛仔、皮革、貂毛、純棉、蠶絲等面料自2078年開始全面禁止生產。原因是牛仔面料的製作過程和污水排放有害自然，其他的天然材料的取材加劇了環境脆弱，降低了環境承載能力。」

如他所見，這些牛仔和皮革材質的衣服也十分昂貴，最貴的要幾百個分子銅。

不過另一個讓他奇怪的是，那些看起來非常破舊甚至洗得發白的短袖，竟然也賣到了幾百個分子銅。

難道只是因為上面印了一些頭像嗎？

那些頭像下面似乎是閉塞紀元時期的文字。

這是什麼？「N……Nirvana」？什麼意思？

他站在那揣摩著，當他看到浮在那件衣服前的電子標牌時，他嚇了一跳，這件衣服竟然賣到了上萬塊錢！

「這是一件歷史悠久的紀念款單品，不過，看樣子你不是古著愛好者，對吧？」

有一個帶著電子燈眼鏡的紅色馬尾男朝他走來。

馬尾頭穿著紫色的緊身連體衣，外面配了一件看起來墊肩非常寬的深藍色牛仔外套，膝蓋上帶著兩個全是鉚釘的護膝，腳底下踩了一雙鞋頭像鱷魚一樣的綠色高幫靴子。

身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金屬項鏈，有些被噴上了五顏六色的顏料，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商品架子，你能隨時從他脖子上取下來一個掛件然後付款。

聽到這話，李元點點頭。

這對於他來說是全新的文化。

那人像他解釋，這件衣服賣得這麼貴的價值就在於，它代表著那個開啟三人朋克樂隊時代的鼻祖，而這件衣服是為了紀念駐場自殺而發售的，被上一任主人保存得非常好，成為了他們家族的傳家寶，到現在已經有快200年了，如果不是真的懂古著的人來買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賣給像李元這樣的新人回去糟蹋的。

聽完，李元向他詢問：

「那你們這有沒有穿起來比較適合運動或者打架，但是看起來花里胡哨的衣服？耐造的？」

紅色馬尾男聽聞，想都不想就點點頭，帶著他繞過了一個又一個被衣服們分割出來的空間，他指著那些衣服向李元介紹。

「諾，這邊，非常機能的古著，你試試？有的人叫它們『古機』，不過有一些不是古著，比如這邊都是我們自己做的衣服，用的面料都是稀有的上好面料，防水的、防電的、防磁暴的、防量彈的，我這收藏了不少，別的地方可找不到這樣的衣服了哦？不過他們顏色比較素，你要是有需求的話，我可以免費幫你改色。」

聽到馬尾男這話，李元真的動心了，光是「防量彈」這個詞就讓他聽著非常有安全感。

朝著馬尾男的手指看去，那個「防量彈」的衣服上面縈繞著淡然的流光，手指撫摸上去，一層淡淡的波動便散開來，而且，在李元的輔助視界里，這層波動無法被引力波穿透！

難道那天黑桃A穿的也是類似的衣服？

等一下，如果他穿上了一件引力波無法穿透的衣服，是不是就意味著兩件事：

一，那個擁有引力波的殺手可能探測不到自己；

二，自己的引力波也發散不出去。

不對，不對，他的引力波是自然發散的，並非他主動發散的，那麼，他的引力波很可能會被這件衣服鎖在身體內部。

鎖在身體內部！他忽然想起來孟菲斯的話：

「如果你將引力波包裹自身，你就能偏折光線。」

是不是有一種可能，藉助這件衣服，他就能明白如何讓引力波以包裹的形態發散出去？

「這是什麼材料？」李元指這那件帶著流光的黑色上衣。

「好眼力！」

馬尾男非常驚訝於李元的觀察力，他迅速把那件衣服抽出來，說：

「這個材料是『爛蘋果芭蕉』的南天組在一個黑洞附近的行星上搞到的，據說這個材料有屏蔽電磁信號的功能，現在他們正在嘗試量產，我搞了一點過來做衣服，而且確實有過濾90%電信號的強度，不僅如此，在我們工作室對它進行的量彈實驗中，它竟然能夠百分百抵抗量彈的穿透，不過，它是有弱點的，它雖然防量彈，但是不妨真刀真槍那種冷兵器，所以你還是得小心。而且這是速乾材料，性能很好哦。」

聽到這，李元是決定把這件衣服拿下了，不過，他還有一個疑惑：

「等一下，你別坑我，黑洞旁邊怎麼可能有行星？」

馬尾男見狀對他直搖頭：

「你是不是剛來暗河？之前『爛蘋果芭蕉』的赤經組勘探隊發現了一個神奇的黑洞，那個黑洞中間是一個奇點信號，而且還會不斷震蕩放出強度非常高的引力波，赤經組勘探隊證實了這個黑洞沒有強大的引力，也不會把行星那種大型天體壓縮成碎屑，他就像一個恆星，周圍有環繞它的天體，這些天體天然能夠屏蔽電磁信號！這個新聞在去年震驚了整個暗河！他們已經在用這種物質來做建築材料了，這能保證我們的存在一直不被上面的人打擾。」

「為什麼你們這麼忌憚上面？」李元看著馬尾男一提到「上面」，就是非常鄙夷的表情。

「我們都是被排擠才會到這裡的，上面那樣的世界不適合我們，也容不下我們。而且，這裡沒有大量的軍隊，只有安保系統，這點安保系統對付那種大規模的軍隊可是不堪一擊，我們必須保證自己的家園不被那些有心人利用。」

但他又意識到不對勁，嗯？擁有行星的黑洞？

太奇怪了！

於是他又問：

「等一下，這個東西屏蔽電磁信號的話，他們是怎麼探測到的？人類的探測儀都是靠電磁的吧？」

「嗷，老兄，看來上面的世界還是非常落後啊？」

馬尾男大笑起來，「我們這已經能夠用量子觀測儀了，也是『爛蘋果芭蕉』那些卓越的大牛搞出來的，並且他們還驗算出了糾纏量子之間的鏈式反應，所以，只要你能觀測到一個星球上的量子，你就能立刻知道那個星球的全貌，這個事情暗河人盡皆知。對了，咱們聊了這麼多，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代號是壩壩辣，你呢？」

聽到這，李元倍感震撼，暗河的科技水平到底發展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他一邊想一邊伸出手和壩壩辣握了一下，說：

「我叫笨蛋李。」

不過，如果是按照孟菲斯的假說來思考的話，這些被他們稱作「黑洞」的天體，可能是能夠利用引力波完全偏折光路而偽裝起來的恆星！就像鬼一樣的恆星！

「啊，哈哈哈哈，笨蛋李，哦，不好意思我不是嘲笑你，我只是從來沒聽過有人會叫這麼滑稽的代號。」

壩壩辣笑著撓了撓頭，說：

「看在咱們這麼有緣，這件衣服不如算我送你吧？你常來就行，我們工作室產出的這些高科技小玩意總是被人忽略，你知道的，被人賞識很不容易，既然你喜歡，這件衣服就送你了。」

「什麼？」他懵了，「送我？」

還有這種好事？

「對啊？我們搞古著的人，是很珍惜同好的，如果你是哪個超級懂行的古著收藏家，這整個店鋪我送你都可以。錢我們已經賺夠了！不瞞你說，我們這家店一個月能搞到上萬個分子銅。你一眼就看出這件衣服不同尋常，說明你也是有點本事的人，送給你也無所謂，就憑一個眼緣。」

上萬個分子銅？什麼？

李元眼睛都大了，他接過衣服的手都在顫抖，真是有錢任性！

「你要不要我幫你改個色？你穿得怪顯眼的，和環境差別太大了，這樣會讓你暴露在危險之中。」

壩壩辣一下問到了李元的痛點。

李元飛快的點點頭，說到：「當然。」

接著，他又把衣服遞了回去。

「要什麼顏色？你有一條黃色的機能褲了，不如來個藍色或者紫色？最好上面有一些條紋或者波點，這樣能更好的讓你融入環境。波點顏色我推薦用暖色，這裡的燈光到處都是暖兮兮的紅光。」

聽聞壩壩辣的建議，李元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他想了想，說：

「底色就按藍色的來的吧，然後波點用那種橙色，如果能和褲子的顏色看起來比較合適就行，也別太花了，我的審美還一下轉變不過來。」

「說到審美，上面似乎都是很無聊的黑白灰，所有的顏色都是低飽和度的，看著真是讓人乏味啊，哦，你是剛下來的，對嗎？聽說那裡出了一個大事故，是A國自上世紀流行病以來最慘烈的事故，死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幾百萬人了，二層整個都塌了，這太誇張了，好像人命就如螞蟻一樣。」

壩壩辣一邊說，一邊拿著衣服往一個狹窄的通道走去，同時示意李元跟上他。

那個通道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盡頭是個貼滿海報的門，打開，裡面竟然藏著一個巨大的工作室，方才他用引力波探測的時候都沒發現這裡還有一個門！

看來他說的不是假話。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材料，既能屏蔽電信號又能屏蔽引力波？

這裡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對，要不是站在承重建築旁邊，我差點就摔死了。」

他還是撒謊了，一如既往，變不改色。

「你運氣真好！」

壩壩辣將那衣服放到了一個透明的台上，台旁邊十幾個機械臂，連通著一個全息屏。

只見壩壩辣在全息屏上一頓操作，那機械臂頂部就噴出了了不得的能量光，形狀如琴弦一樣，在空中快速抖動，射向衣服。

「很漂亮吧？像吉他弦。」

見李元看得入神，壩壩辣模仿著彈吉他的樣子，擺弄了一下右手。

聽聞這話，李元暗暗點了頭。

不過，他還沒有真正見到過吉他，也從沒在現實中聽過吉他的聲音。

但是，在閉塞紀元，吉他似乎很常見，他在達利的車上聽到了書上表述的吉他的音色，確實是很帶感，與那些人工或AI製作出來的電子樂有著天差地別的風格。

「這是什麼？為什麼它能穿透這塊布？」李元問到，「你剛剛說能擋住量彈？」

「噢，忘了你剛來，量彈是上面傳下來的沒錯，是由可控核聚變產生的半成品，製造出來的鏈式類電磁能量液，在高壓和鏈式反應之下，比以前的子彈威力強得多，但是，這種能量反應鏈是能夠被瓦解的，這就是這件衣服本身的核心功能——瓦解類電磁能量，而這個像琴弦一樣的玩意，其實是由這種材料本身開發出來的能量，二者本身就是一體的，擋不住也很正常。」

真是神奇。

他忽然對暗河充滿了極度的好奇心。

這裡的科技到了何種地步？這裡的人們又以什麼樣的方式生活和娛樂？為什麼他們看起來這麼開心？

李元盯著那琴弦一般的能量在空中有序的波動，用引力波探測的時候竟然能夠與引力波融為一體，似乎二者並不完全排斥，但還有一點他搞不明白：

為什麼這樣的能量做出來的衣服能夠屏蔽引力波呢？

但他進一步用波動去探測這件衣服和這弦狀能量時，他發現了不對勁。

似乎，引力波是被彈開了，而不是被屏蔽了。

就像水波打在了一個牆壁上，拍出水浪的同時又發散出新的波動。

而他的引力波去探測這「琴弦」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波動繞著琴弦轉了一個方向又偏折了出去。

這能量能偏折引力波？那他的能力豈不是失效了？

他馬上問：

「這種能量現在也能夠在暗河所處可見了嗎？」

「不，笨蛋李，天吶，等等，哈哈，我感覺我在叫你的代號的時候像在罵你，不如我以後叫你李吧。李，這個能量是我們從『爛蘋果芭蕉』那搞到的，我們和他們有深入的合作，他們算是我們的老僱主了——我們負責幫他們實驗產品，這個就是試驗品之一。最開始我們接到的是他們發布的任務，但沒想到我們搞出來的東西太給勁了，於是他們就和我們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這種材料他們命名為『天鬼』。」

「天鬼？」李元撓撓頭，這算什麼名字？天空中的鬼？

「對。因為他們挖材料的天體就被命名為『天鬼座』——在宇宙中看不見、探測不到，像天空中的鬼一樣，除了量子觀測，任何一種方法都觀測不到天鬼星系。這種能量他們命名為『天鬼能』，目前還在測試，還沒正式啟用，是因為天鬼能沒有實戰功能。」

「他們怎麼上去的？」李元試著衣服的尺碼，在鏡子前照了照，選了一件大一號的拿起來再試了一下，感覺這下才順眼了一些。

「他們有蟲洞。」

「啊？」他沒聽錯吧，蟲洞？

「對，不知道他們怎麼弄出來的，很小型的蟲洞，一次只能通過幾個人，維持的時間也只有10分鐘左右。」

好傢夥，暗河裡到底都是些什麼怪物？

李元這才明白小果口中的赤經組地質隊簡直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10分鐘，精準定位，去完全未知的星球冒險，還要開採化石和材料，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嗎？

「實戰功能？你的意思是？」

「就是說，天鬼能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就像引力波一樣，除了光線，只能穿透過物體，但不會對物體造成任何的實質性改變。所以，它現在只能自己和自己反應。我們現在是在通過程序打開這衣服的表面，進入到布料內部去改變分子吸收和反射光線的範圍，而不是單純且生硬的給衣服塗上顏色。」

但是，天鬼能也能偏折引力波，他們似乎還沒有發現這一點！

李元感覺他有必要找個時間去問問孟菲斯。

如果天鬼能被那個想要殺他的人掌握，那麼，他將完全處於被動或者必死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