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鋸腿
天黑的時候,陳恩和王伸照例指揮眾人收拾好工具,集中在大木房子前點完名,正等著領飯,大批鬼子突然從夕陽丘南邊衝進了河谷,架起機槍,將這四十多個瘦骨嶙峋的勞工包圍了起來。在大木房子上探照燈的光線下,人臉都變成了慘白的顏色。松島勝三站在前面喊道:「張立元,牛振聲出來!」
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幾個憲兵不由分說,上前就把二人捆起來,扔到了地上。
幾個營地的守衛興沖沖地抬過來一條大鋸,陳恩一看不好,慌忙站出來問道:「太君,不知這兩人犯了什麼罪?」
鬼子高傲地抬著頭,理也未理他。松島獰笑道:「哼哼!陳恩,別覺得你是個什麼破組長就什麼事都管,若林太君對你們多好,還給你們弄豆子吃,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白眼狼。這兩個癟犢子密謀暴亂,要刺殺皇軍之後逃跑。皇軍說了,鋸掉他們的腿,看還怎麼逃跑!」
勞工們一陣慌亂,陳恩急忙問道:「若林太君在哪裡?我要找他說話,現在每天120車沙已經很吃力了,再減員的話,後面的活就干不完了!」
陳恩的聲音在靜寂的山谷里迴響,然而,勞工們耳朵里一直在嗡嗡地回蕩的是:「鋸掉他們的腿,鋸掉他們的腿……」
一個強壯的少佐跟若林太一郎一起站到了大木房子的台階前。連訓話都省了,一揮手,四五個鬼子上去按住張立元和牛振聲,拉開大鋸就去鋸兩人的大腿。
「嗤嗤」的鋸聲伴隨著兩個人的慘叫,響徹河谷。那聲音像是來自於十八層地獄,像是在控訴,控訴鬼子的暴行,又像是在哀嘆,哀嘆命運的折磨,又像是在怨恨,怨恨同胞的軟弱……
那聲音穿過人們的耳鼓,鑽進大腦,鑽入心臟,深深地刺痛了眾人的心,他們感覺自己像一個個被扒光了衣裳的乞丐,站在廣場的中央,周圍都是長相奇怪,身材矮小的倭寇,在嘲笑他們,鄙視他們,將他們的尊嚴踩進污泥里,再狠狠地搓上幾腳,嘴裡罵著:「該死的支那豬……」
這一夜,工棚里靜悄悄的,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失眠了,張立元和牛振聲的慘叫一直在他們耳邊回蕩。
張世文用手在庄紀川手心裡寫道:「張立元他們四個人去了趟磨坊,回來就出事了,另兩個人有問題。」
「是狗日的王虎,在他跟前說話一定要小心。這個屋裡除了他,也可能還有別的姦細,務必小心!」庄紀川用手回答道。
「下次磨豆子,你讓組長安排我去,那個磨坊可能也有古怪。」
「我也在想這個事。」庄紀川回道。
炕的另一頭,陳恩與王伸也用手在默默對話,王伸寫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都得死光。」
陳恩回道:「逃出河谷不難,難的是出去之後怎麼躲開搜捕,西,北,南都有鬼子把守,絕對不能走,東邊那條河是唯一的希望,得探查一下河對面的情況。」
「河對面是蘇聯!」
「你確定?」
「是松島在嚴紀身旁說漏了嘴,絕不會假!」
「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事,一個月內,先老老實實幹活,麻痹住鬼子,再找機會。」
「今天的事都是王虎這個狗東西搞的,他與日本人有貓膩。」王伸繼續寫道。
「給我兩天時間想想。」
陳恩拍了拍王伸的手,結束了無聲的談話。
一個月後,大木房子前面那塊空地上,再也看不到張立元和牛振聲流過的血了,兩條鮮活的生命就像夜空中劃過的流星,倏忽一閃,而後消失的無影無蹤,除了人們的記憶,再也沒有他們曾經來過的痕迹。
河谷勞工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平靜而又麻木的軌道。鬼子因為人手不夠,撤去了茅屋周圍臨時增加的崗哨,河谷的加強警戒也逐漸回復到原來的狀態。
張世文果然被安排去了磨坊,然而,王伸並沒有讓庄紀川與他一起,而是安排了姚德勝,張鳳鳴,李久林,蘇明武這五個河間府人。
磨坊里,鄭喜恩和鄭洪恩又套上毛驢,拉著磨轉了起來。蘇明武突然跑到兩個鬼子跟前,用標準的河間口音喊道:「報告太君,我要解手。」
人有三急,鬼子也沒有懷疑,不耐煩地揮揮手:「快快地!」
蘇明武轉過頭問道:「兩位大哥,茅廁在哪裡?」
鄭喜恩十幾年沒有聽到鄉音了,忽然聽到河間話倍感親切,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洪恩,帶這個兄弟去下茅廁,我來趕驢。」說罷,又叫張世文:「過來幫忙往磨眼裡倒豆子。」
鬼子看幾個人搭上了腔,舉起槍喝道:「巴嘎!說話不許!」
鄭喜恩慌忙躬腰點頭:「吆西!快快地幹活!」
不一會,蘇明武提著破爛的褲子回來了。幾個勞工也不敢說話,倒豆子的倒豆子,裝豆面的裝豆面。
兩個鬼子站在門口,小眼瞪得溜圓。
又過了一會,鄭洪恩才小跑著回來,興沖沖地對兩個鬼子說道:「太君的咪西要的?雞蛋,狍子肉還有酒。」邊說著邊比劃。
兩個鬼子一聽有酒喝,頓時兩眼放光,咧開嘴笑起來:「吆西!你的良民大大的!快快地拿來!」
鄭洪恩捂著鼻子,用手扇了扇,指著驢槽說道:「太君,臭的,堂屋地幹活。」
一個鬼子很警惕,看了一下磨坊里大眼瞪小眼的勞工,回答道:「不的,堂屋的不行。」
另一個鬼子卻急著想喝酒,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隨即兩人達成了共識,指著正對著磨坊門口,差不多十幾米遠的一棵樹說道:「搜叩!」那樹下有塊大石頭,可能經常有人在那裡乘涼,石頭早被磨得發亮。
鄭洪恩心裡罵了一句:娘了個蛋!樹下就樹下吧!嘴裡卻說著:「吆西,吆西!」趕忙跑到堂屋,將酒和肉搬了出來。兩個鬼子扛著槍就竄了過去,走前不忘惡狠狠地威脅了一下:「說話,死啦死啦地!」
蘇明武走到鄭喜恩身旁,指著姚德勝,張鳳鳴,李久林和張世文小聲說道:「老哥,咱都是河間人呢!這幾個兄弟都是。」
鄭喜恩看著這幾個衣衫襤褸的可憐人,想到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命運,心像是被揪了一下,這幾個人裡面最年輕的和他兒子年齡相仿,如果不提醒他們,自己的良心會過不去的。
於是,他對蘇明武說道:「勝洪山和出丸山是鬼子核心工程,以這群畜生的揍性,工程結束后,你們肯定都會被滅口的,這邊的工事眼看著快完成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幾個本來還盼望著「開支」以後,衣錦還鄉的勞工聽到這話,心沉到了谷底,整個脊背冰涼。
蘇明武原來是冀中八路軍棗強縣游擊隊的,來磨坊之前就得到了陳恩的指示,對鬼子滅口的事情早有預料,他接著問道:「老哥,這四周都有鬼子守著,靠兩條腿跑不遠,出去了也得被抓回來。」
「瑚布圖河那邊就是蘇聯,你們過了河,日本鬼子就沒辦法了啊!」鄭喜恩著急地說道。
「是東邊那條河嗎?」
「是,河那邊就是大鼻子的地方。」
得到了確認的答案,蘇明武為之一振,這幾個月來一直黑暗的天幕終於裂開了一條縫,照亮了世界,也在他的心裡點起了希望之火。
張鳳鳴與李久林,姚德勝一直對日本人抱有幻想,聽完鄭喜恩的話,也下定了決心,對蘇明武說道:「明武,俺們不猶豫了,聽你安排,哪怕死了,也比窩窩囊囊地被滅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