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景未遲
我從未想過我會喜歡上他,也從未想過他會在我心裡停留那麼久。
他叫木子維,是我的物理老師,高高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銀色的眼鏡,透過薄薄的鏡片,我依然能看見他棕色而溫柔的雙眸,其實他並不溫柔甚至說有些暴躁,每每給我們上完物理課,他都是沉著臉出去的,他的授課方式與別的老師不同,他喜歡每講一個知識點就挑選出一個同學將這個知識點融會貫通編一個小故事,他說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徹底理解這個知識點。所以每次上他的課我既興奮又緊張,興奮是因為可以看見他,緊張是因為害怕答題。幸好,我從未被他點到過。
可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守恆的,正如我們學過的那個定律,它是自然界中某種物理量的值恆定不變的規律,它維繫著能量的守恆,動力的守恆。
中午教室中每個人都昏昏欲睡,即使站在講台上的是一位玉樹臨風的木老師,但是困意早已麻痹腐蝕我們,就連我,也是昏昏噩噩,他講到一個知識點是守恆定律,按照往常一樣,他講完這個知識點開始進行挑人階段,這時候的大家彷彿被澆了一碰冷水徹底清醒了過來,都開始翻書尋找,沙沙的翻書聲充斥著整個教室,許多年以後,還在課堂上的我,聽見這種聲音都感到分外親切。
只見他輕輕推了推鼻子上的框架,開始巡視,我慢慢將頭低的更沉更沉,恰有一種要把它塞進抽屜中的想法,當他將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果然怕什麼來什麼,他指了指我「陳曦,你來講一個」我慢吞吞的站了起來,心裡有一個東西在狂跳,像是要炸裂一樣,當時大腦一片空白「講故事?,什麼故事?守恆定律?」
「想好了嗎?」他很耐心的看著我,「這個故事不好講嗎?」
我搖搖頭,以前張嘴就來的的瞎話現在到是一個都說不出來,我暗暗在心裡鄙歧我自己。
「沒聽課?」他臉色越來越沉,他越是生氣,我越是不知道該怎麼講。「我都講幾遍了,還不會?是沒聽懂嗎,聽不懂不會問嗎?」他看著我,我沒有看向他,但我知道他此時的臉色,我羞愧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呢?我大概明白,那句話或許在那麼多人面前講不出來。
「中午吃完飯後到我辦公室,坐下」他頭疼一般的指了指我,然後開啟了下一個知識點和習題講解。
我想,我當時一定是瘋了,才會那樣說
「守恆定律的意義就像喜歡一個人,我對於你的喜歡就像能量對於宇宙,不會無故產生也不會無故消失,只是換成另一種方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消耗」
整個辦公室,就木老師和我,光暈通過玻璃窗照在我的面頰上,為我本就通紅的臉頰上再鍍一絲柔光,我似乎聽見了我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我的胸膛,我有勇氣說出這句話卻沒有勇氣抬頭看他一眼。
許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他愣了一下,然後他棕色雙眸眨了眨,嘴角裂開一個弧度「呦,這麼文藝呢」
北京的天又下雨,灰濛濛的,像極了我那個時候回去的心情。
木老師那麼聰明,當然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拒絕了我。
木老師從不缺乏小姑娘的表白,就我知道的都已經覆蓋到比我還低一年級的同學了,從而可見他的受歡迎程度。
看著窗外密密麻麻的大雨,我忽然想到木老師喜歡穿白色的球鞋,即使到了下雨天,他的球鞋上也不會沾上一丁點的淤泥,所以現在我到了下雨天都習慣性的看向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們,看看他們的鞋子會不會比我的木老師更乾淨。
如果喜歡有心機,我想那時候的座位選擇就已經代表了。
我習慣性坐在第二排靠過道的那個位置,因為木老師每次講課的時候喜歡踱步,而這個位置是他停留最久的坐標。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到了大學也依然沒有改變坐在第二排靠過道的這件事,因為木老師每次講課的時候喜歡踱步,而這個位置是他停留最久的坐標每每坐在這裡,每到這個時候,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他站在我的身邊,右手拿著講義,左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我的桌面,像彈奏一首優美的樂章,聽的人如痴如醉。我就是那醉漢,每當我的思緒不經意間跑神的時候,那雙纖長的手指就會「鐺」的一聲敲在我的頭上,彷彿嘲笑我一般。
木老師的眼神很毒辣,哪位同學跑神了沒聽講,他都能看見,這時候一根白色粉筆頭就會準確無誤的投向他,然後全班都會哄堂大笑。每到這個時候,木老師都只是淺淺一笑,用眼神示意該同學「起來回答問題」。
世界上的指針正在公轉,時間不斷在向前推,所以啊,回憶越來越模糊。
現在的我有一個怪癖,每次坐公交的時候,我都會去識別許許多多的煙草味,然後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對比,然而我聞到的大多數都是刺鼻的難聞的,不像他的味道。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香煙味,讓我感到很舒心很好聞。
可惜,我現在怎麼也找不到了,就像他。
喜歡木老師這件事並不只是我一個人在做,許多女孩子都公開講過喜歡木老師,木老師是整個學校年齡最小的老師,年僅二十二歲,雖然只是在我們學校實習,但是已經頗有一番「正牌」老師的味道了,聽同學們講,木老師的爸爸媽媽都是大學的教授,所以木老師能這麼優秀並不意外。
我曾想如果能夠這樣天天見到他也是好的,但是事與願違這個詞從來不會缺席,直到從班長口中聽到他有一個物理實驗需要去國外進行培訓和研究,已經沒有幾天可以教我們了,而且已經開始跟別的老師進行交接任務了,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什麼是心碎和難過。
大家都跑到他的辦公室,一時之間,此起彼伏噎嗚的聲音從他的辦公室傳了出來,我看見他一遍又一遍安撫著那些同學,看著他原本嘴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淺,許是氛圍的烘托,情感的送達,一向面無表情的他眼角也變得濕潤起來。
雨已經慢慢停了下來,我將傘收了起來,仔細將它卷好。
他辭職的那一天也是如此,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雨,同學們挨個向他告別,大家都走遠后,他站在廊下,抽了很久的香煙,我為了等雨小些再走,收起了雨傘,我將傘團吧團吧就準備繫上,突然在我面前伸過來一雙白色泛青的雙手接過我的雨傘「傘不是這樣團的」他身上還有抽過香煙的餘味,我抽了抽鼻子打了個噴嚏,「感冒了?」他轉過頭把傘還給了我「高三了注意身體」然後脫下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謝謝木老師」我的聲音像蚊子一樣嗡嗡的。「跟了你們這麼長時間,還真的捨不得你們呢」他把手放進了褲兜望向了遠方「一天天凈不讓人省心,沒事的時候多背背物理公式,考試的時候寫上就給分呢」他像個唐僧一樣絮絮叨叨,明明也是個二十幾歲的年紀。
「你還回來看我們嗎?」
「不啦,我回來的時候你們都要大學畢業了」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髮「認真審題,別在糊塗了」
雨慢慢停了下來,空氣中帶著絲絲的涼氣夾雜著泥土的芳香。天空也漸漸亮了起來,美麗的彩虹正悄悄冒頭。
「雨小了,你趕緊回家吧,我也走了」他向我揮了揮手大步邁向前方,一如既往。
我看著眼前已經被我捲起的雨傘,好似那年他為我捲起的那把雨傘,一時之間,竟然過了這麼久。
再聽朋友們談起他的時候,我心裡已經麻木已經不起絲毫的波瀾了,從聽到他讀了博,轉而繼續研究他的那個實驗,一晃已經四年之久,我在他們的那些信息里也從未聽到過有關他任何交女朋友的傳聞,心裡有些歡喜又很好奇,他那麼優秀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呢,他們紛紛猜測他有一個暗戀很久同學或者青梅竹馬。竟還有猜測他可能是個gay,總之眾說紛紜也沒有個結果,雖然我有他的聯繫方式,但我也只是在一些節日里對他報些祝福而已,這些事情我也從未向他問起,可能我是心慌,害怕答案不是自己要的那個。
然而從今天起,我想我大概能放下他了,因為他回國了,回來…結婚了
是啊,我們都曾以為那個湊巧或許是我們,在結局還沒有出來的時候,我們都曾想象,那個結果是自己期望的那個。只是現實給我們一個大大的巴掌,將我們拉回現實。
我收到他最後的一封郵件是:高考加油,美景未遲。
北京的雨會停下,久盼的彩虹也會如期而至,我想我總會美景未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