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情涼薄
常江提著在雜貨鋪買的桃酥、牛奶、香腸和幾瓶二鍋頭，便來到了縣林業局的門口。
他在門口踟躇了好久，都沒有下定決心走進去。
來這裡是為了找一位他父母當年的摯友，邱叔叔，現在也是邱局長了。當年是跟他父母一起念過初中的村民，沒想到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同一年，他父母死在礦井下，而這位邱叔叔，卻成了林業局最炙手可熱的局長秘書。
出事以後，常江家裡那麼困難，幾次揭不開鍋，他都沒來求過邱叔叔。
直到爺爺病的起不了床，他迫於無奈才來這裡求過他。
本以為念在父母的舊情上，這位叔叔能伸出援助之手，幫幫他們。
哪怕當他們是路上的乞丐也好，至少給個幾塊錢。
誰知道，聽說了常江家的情況以後，這位邱叔叔，竟然只給了他一袋餅乾，將他打發了。
常江恨他嗎？當然恨。
可親生子女還分手心手背呢，他又怎麼能強求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一定要幫助自己。
他只不過失望透頂，看透人性。
可現在他竟然還要低三下四的過來，求這位叔叔幫幫忙，常江心裡實在過不去這道坎。
他在那門口，將黃泥地都快刨出個坑了，這時，一位肩掛白毛巾，頭戴大草帽的中年男子，騎車一輛自行車從他身邊路過。
突然，停下來，扭頭看了看他。
半天喊了句：「常江？」
常江抬頭，無比意外：「王叔叔？」
「你怎麼在這？」
「我，我有點事想問問。」
王叔叔看了看林業局大樓頂部的辦公室，又看看林江，笑了起來。
「你該不會是來辦工作的吧？」
王大志心裡嘀咕起來，這姓邱的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常家爺爺快死的時候，都沒幫忙，愣是把人孩子趕走了，讓孩子在樓下跪了幾個小時也沒心軟。
現在還能給人辦上工作了？
常江搖搖頭：「不是，我來問點事。」
「問什麼？」說完，王大志覺得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拉著常江往裡走。
「走走，我去辦公室聊聊。」
「王叔叔，你什麼時候調到林業局來的啊？」
王大志嘿嘿一笑：「沒幾年。哎，對了，你爺爺的病咋樣了？醫藥費還夠嗎？」
常江猛地點點頭：「夠！」
「真夠假夠？」
「真夠！」說著常江還晃了晃手裡的東西，意思自己現在都有錢買禮品了。
王大志是他們家當年在縣醫院門口遇到的，那時候，他老婆正要生孩子，遇到了可憐兮兮的一家人。
忍不住幫他們墊付了住院費，聽說回去沒少挨他老婆罵呢。
等到爺爺病情穩定出院了，常江愣是一個人跑去窯廠，幫那邊的老闆搬了三個月的磚，才將錢還上。
「你啊，家裡條件都這樣了，沒必要非得走這一套。哪學的，不好。」
常江聽完陷入了沉默。
姓邱的那人，王大志也了解，如果常江是來求他的，不帶點東西，確實不好辦事。
他把常江帶到辦公室，按著他坐下，給他倒了杯涼茶，還將電風扇搬到了他的面前。
「說吧，什麼事。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就想問問，咱們縣，有沒有啥保護的魚類。王八什麼的。」
王大志愣了幾秒，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就這事？你搞得這麼隆重？」
常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人情世故嘛。」
「那你在這坐會，我去資料室給你翻名錄去。」
「好的，謝謝王叔！」
早知道這事這麼簡單，他哪裡還需要做那麼久的心理建設。
結果，王大志前腳剛走，邱局長便背著手走了進來，起初他還沒看到坐在窗邊的常江，只對著辦公室的另外一個人說今天的工作報告，問題很大。
舉手投足間，全是一副大領導的做派。
「哎，這個王大志不是說，去看鄉里灌溉情況嗎？怎麼這麼半天沒回來。」
辦公室其他人說：「回來了，剛才去找什麼資料了。」
邱局長皺皺眉，不滿地嘖了一聲，目光落在了常江身上。
他眯起眼，仔細打量著。
「哎，你誰啊？這機關單位不能隨便進來的知道不？登記沒？」
「沒登記。」常江如實說道。
「沒登記誰放他進來的！怎麼看門的？」
「是王叔叔帶我進來的。」
「又是那個王大志！胡鬧！趕緊給我出去！」說著，邱局長就揮著那隻手，要將常江趕出去。
走近一看，手臂停在了半空，許久沒動。
「你是，常江？」
常江幽幽地盯著他，神色淡然的說：「對。好久不見，邱局長。」
邱局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些尷尬。
「你怎麼來這了？什麼事？」說著他瞄了眼桌子上的東西，眼珠子轉了轉，頓時明白了。
難道這小子這麼重情義，當年一包餅乾能讓他記到現在？
雖然這麼想著，但話到了嘴邊卻成了：「瞎搞！咱們單位這風氣，都被你這種人給破壞了！趕緊拿著東西給我走！」
常江說：「我不是來辦事的。」
「不是來辦事你帶這些！又是酒，又是肉的！有什麼事，上我辦公室說去！」
常江心裡一陣冷笑。
這人，怎麼連這點小便宜都不放過。
當年竟然還給了他一袋餅乾，真是難為他了。
「我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
說著，常江轉過頭，不再理邱局長了。
邱局長面子上十分過不去，還以為這孩子這麼些年能有些長進，怎麼盡做些讓人下不來台的事呢？
於是他將桌上東西全部提溜提溜，拽著常江的衣服，就要往外拖。
「趕緊走！走走走！別把這種社會不良風氣帶到單位來。」
兩人拉拉扯扯，來到了辦公室門口，此時王大志正拿著一本厚厚的名錄，往裡走。
見此狀況，王大志懵了。
「這是幹嘛？」
「邱局長要趕我走。」
王大志蹙眉：「人小孩來問點事，怎麼還要趕人走呢！」
邱局長平時最煩王大志這樣，直腸子，說話從來不給他留情面。
「沒登記，誰讓他進來的，是不是你？這個月扣獎金啊。不按規定辦事。」
王大志沒法反駁，有些無奈。
「人來問點事，你要不要服務人民？」
邱局長十分尷尬，鬆開了手。
「趕緊問，問完趕緊走！」
「常江，你說吧，什麼樣的保護動物。」
常江將自己捉的魚，還有甲魚的樣貌，全都描述了一邊。
王大志蹙眉，按照自己的印象翻了翻名錄。
「白浪魚，確實有，但不屬於咱們這片區的。而且，根據記錄，這魚，50年代那會，就已經沒有發現過野生族群了。」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滅絕了。」
「啊？！」常江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你確定是滅絕了？」
「我敢肯定。」說著他把書遞給常江，那上面的插圖，果然和他捉到的魚，一模一樣。
「那，那我說的那個甲魚呢？」
王大志撇嘴搖搖頭：「沒聽說過，見都沒見過，記錄也沒有。」
常江有些茫然，這一瞬間，他似乎懷疑自己在做夢，或者穿越了。
總覺得，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濃烈了。
常江回過神來，忙向王大志道了謝，然後飛奔而去。
「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了。一點不懂得尊重長輩。」邱局長估計還惦記著他手裡那點二鍋頭和肉乾呢。
那肉乾，他認得，可是老字號家，要排好久隊才能買到的，每天限量供應。
王大志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要想得到尊敬，自己先得當個人不是嗎？」
常江還是把那些東西留在了門衛，並且特意囑咐門衛大爺，東西是捎給王大志的，最後自己開開心心地回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