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天無絕賊之路
方才疤瘌頭後生那伙九百漢不過是專門跑到倉頡祠打探消息而已,這次來的可是正兒八經混在勤王義軍當中的憨匪,足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為首者是個典型的山東大漢,大晚上頭戴一頂白氈笠,在無數油松火把照耀下,猶如鶴立雞群一般引人注目。
他命手下嘍羅把整個倉頡祠團團圍住,自己則叉著大腰站在院門外面,理直氣壯地沖著院內高聲喊話:
「裡面的人聽了,俺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東響馬是也!雖為響馬,卻無騎可乘,天下豈有此理耶?是以俺們既不謀財,更不害命,只想要爾等那幾十匹良馬,識相的趕緊拱手送出來吧!」
他自認這番說辭有理有據有節,正翹首以盼對方同樣坦誠相待,忽聽「啪」的一聲響動,不知從哪兒射來一枝鵰翎羽箭,登時就把他頭上戴的白氈笠掀翻在地。
這廝嚇得脖子一縮,順勢就近跳到暗影里,驚甫稍定之後方才怒聲喝罵道:「好個直娘賊!不吃敬酒吃罰酒是吧?來人啊,給我把大門撞開!」
手下嘍羅們就地取材,齊心協力把種植在院門前面的一顆老槐樹連根拔起,隨後幾十條山東大漢一起吆喝著「哎嗨喲哇」的打夯號子,抱緊老槐樹榦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撞擊著倉頡祠前院那兩扇桑木門板。
「稟告李樞密,前院怕是守不住了!」
在這種持續不斷的猛烈衝擊下,一條插門栓和兩根頂門杠所能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賊人破門而入顯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接下來雙方便要短兵相接了。
左言和他手下那些班直衛士都認為以一打十決無勝算可能,既然人家只想要那幾十匹戰馬,送給他們就是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不了日後再找機會搶回來嘛,何必傷了彼此的和氣。
「院門失守等同於丟城棄地!」李綱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死命令:「決不可讓賊人破門而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守住,否則軍法從事!」
他心裡很清楚,賊酋說的比唱的好聽,一旦把門撞開,己方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到時候一個個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沒有任何妥協的可能,接下來便是如何固防的問題了。
左言命人把祠堂里的長條供案抬過來,橫亘在前院兩扇桑木門板後面,又命班直衛士站成一排,用血肉之軀硬撐住長條供案,這樣一來,等於同時卸掉了插門栓和頂門杠的壓力,對方要想破門而入,除非從班直衛士的屍體上踏過去。
哎嗨喲哇,咚咚咚咚......哎嗨喲哇,咚咚咚咚......
外面那些山東大漢嘴上吆喝著打夯號子,手裡一刻也不停緩,依舊有條不紊地猛烈撞擊著桑木門板。
時間一長,裡面那些用雙手或腰身撐住長條供案的班直衛士,一個個被震得頭昏眼花腦子亂,有個距離門板最近的矮胖軍漢渾身顫抖得厲害,突然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左言見狀趕緊命人將他替換下來。
「李樞密,這樣下去,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啊。」黃經臣提著褲子從後院茅廁跑過來,看到眼前這一幕,不無擔心地沖著背靠影壁牆的李綱說道。
李綱當然知道用血肉之軀做擋板肯定支撐不了多久,可是在這個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出來更好的辦法。
黃經臣見對方默然無語,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而自己只能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什麼忙都幫不上,於是一邊圍著影壁牆打轉,一邊自言自語道:「誒,要是能把這東西抬到門口堵上就好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綱登時眼睛一亮,急忙迴轉身仔細打量了一下,這面八字懸山頂式影壁牆,底下基座是條石,牆體是香糕長磚,頂蓋是灰瓦,用這些建築材料堵大門,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可這麼一個龐然大物,抬是抬不走的,只能先推倒,然後再將條石磚瓦一一堆積到院門後面。
李綱說干就干,立即命左言和閭勍把剩餘下來的禁衛班直召集在一起,三十多個軍漢學著外面賊寇的樣子,嘴裡吆喝著協調號子,轟隆一聲巨響就把一丈多高的影壁牆推倒了。
畢竟是磚瓦石結構的建築,動靜鬧得很大,外面那些撞門的山東大漢嚇了一跳,不知道裡面發生什麼狀況,停下來偷偷窺探了一陣子,方才又繼續吭哧吭哧地砸門。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抬條石搬磚頭,干這些打熬筋骨的活計對於糾糾武夫來說是家常便飯,因此沒用多長時間,整堵牆的殘渣廢料全都堆到了桑木大門後邊,足足有六七尺高,等於把院門徹底封死了,外面那些顢頇的山東大漢最終只能望門興嘆。
「咱家方才不過是信口一說而已,李樞密竟能據此想出如此妙計,當真下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片刻之後,黃經臣親自湊到門口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迴轉身來喜滋滋地對李綱說道,「賊人明知破門無望,此時已經知難而退啦!」
李綱聽罷只能苦笑,賊人是進不來,但自家也出不去啊,不過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有什麼值得沾沾自喜的。
他把閭勍等人叫到跟前,正要叮囑這些專門負責在院內四處警戒的禁衛班直,嚴加提防賊人故技重演一一即是用疊羅漢的方式逾牆而入,恰在這時,埋伏在中庭松柏樹上的弓弩手突然大喊大叫道:「閭管軍?閭管軍何在!」
「何事驚慌?」
閭勍愕然一怔,隨即率先往中庭那兩排松柏樹下跑去,李綱、黃經臣等人不知道突發了什麼狀況,趕緊跟隨在他身後一探究竟。
「此刻正從西面三陵台方向跑過來好多人!」
「大概有多少人?」
「密密麻麻,難計其數!」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來今夜在劫難逃了。
「李樞密,怎麼辦?」黃經臣焦躁得原地直打轉。
李綱緊鎖眉頭,凝神傾聽了片刻,忽然答非所問道:「賊人剛剛已經知難而退了,怎麼還有打夯的聲音?」
黃經臣等人聽他這麼一說,全都豎起了耳朵,果不其然,哎嗨喲哇......哎嗨喲哇......聲音低沉舒緩但很有節奏感。
「糟糕!」
閭勍瞪著大眼珠子想了想,忽然猛地一拍大腿:「賊人八成是想從後院攻進來!」
左言疑惑不解道:「後院又沒有後門,他們怎麼破門而入?」
他的話音剛落,有個埋伏在馬廄屋頂上的弓弩手,匆匆忙忙地從祠堂左側的甬道里跑過來,邊跑邊大聲嚷嚷:「不好了,不好了,賊人快要把後院圍牆推倒了!」
啊?這是涸澤而漁,還是殺雞取卵?
李綱頓覺腦袋嗡嗡作響,好玄沒一頭栽倒地上。
奇怪了,外面那些又憨又蠢的賊人圍困了半天,只知道咣咣咣砸門,怎麼會突然開竅?莫不是方才推倒影壁牆,及時給他們提了醒?
其實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只需適當時候輕輕點破而已。
三十多個人連磚砌的高牆都能推倒,四五百人推倒一段夯土堆壘起來的院牆,豈不是易如反掌?
黃經臣這會兒真想狠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明明是無心之舉,反倒幫了賊人天大一忙,當真是天無絕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