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茲為天意

第1章 茲為天意

北宋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距離金軍兵臨東京城下,還有整整十二天。

「不會是心想事成了吧?」趙桓從雕花朱漆的卧榻上坐起身子,直勾勾地盯著室內的陳設布置發獃。

眼前的沉香博古架,圓光落地罩,畫扇屏風,金蓮銀燭,以及類似舞台幕布的錦繡帷幄,簡直和古裝劇里的場景一模一樣。

「醒了!太子殿下醒了!」伴隨著侍女們一聲聲驚喜傳呼,從門外款步走進來一位鳳冠霞帔的古典美嬌娘。

伊人不僅身材高挑,體態勻稱,姝顏更是明艷無儔,舉手投足之間透著與生俱來的華貴氣度。

說來神奇,趙桓只是抬頭與她對視了一眼,諸多碎片化的陌生記憶便如潮水一般湧入腦海里…………

呃,原來真的穿越了。

作為看網文長大的老白讀者,趙桓對於這種超自然現象見慣不怪,因此當奇迹突然降臨到自己身上時,既沒感覺多大意外,也不怎麼排斥,唯一讓他糾結的是奪舍的對象:

賊老天啊賊老天,你讓我穿誰不好,為啥是宋欽宗這個咎由自取的背鍋俠?難道就因為彼此同名同姓嗎?

其實說句公道話,這事兒還真不怨造物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手太欠了。

管理學碩士畢業之後,大家都在忙著往岸上爬,他卻心血來潮,連續熬了好幾個通宵,只為撰寫一篇不靠譜的學術論文:假如我是穿越者一一試論如何運用現代管理學知識在古代亂世危局中力挽狂瀾。

可惜還沒寫完,人就已經困得不行了,直接趴在電腦桌上昏睡過去,之後便莫名其妙空降到了九百年前。

現在看來,這大概就是所謂不作不會死吧!

捂住耳朵都能聽到造物主爹味十足的潛台詞:年輕人,出水才見兩腿泥,光在紙上談兵有什麼意思呢?

茲為天意,夫豈人謀。

事已至此,就算趙桓心裡有一萬個草泥馬在奔騰,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了。

不然呢,對穿越結果不滿意,難道還能像電商平台那樣退換貨不成?

「娘子!」

就在趙桓心念電轉之際,方才那個激活原主記憶的古典美嬌娘已經蓮步輕移走了過來。

她就是太子妃朱璉,一位青史留名的貞節烈婦。

歷史記載靖康變亂時,包括兩朝帝后在內的三千宮人及宗室被金軍擄往北地,別的妃嬪妻妾要麼樂不思蜀,要麼苟且偷生,惟有她不堪忍受污辱,憤然投水自盡。

據說朱璉臨死之前曾經留下怨歌二首,其中「事何可說、恨何可雪」八字,足以令千古文人為之酸鼻……

「夫君,你可嚇殺妾身了!」

朱璉走到卧榻近前,伸出縴手緊握住趙桓的胳膊,凄清的眼眸里閃爍著關切之情。

別看趙桓兩世為人,時至今日才有幸與真正的白富美近距離親密接觸。

不知道是被太子妃呵氣如蘭的香氣給熏暈了,還是興奮、緊張得有點過度,總之他想說的話在喉嚨里咕嚕了半天,最終只吐出來一句屌絲味口頭禪:什麼情況兒?

他從原主那裡繼承過來的全是碎片化記憶,用前世的時髦說法就是選擇性失憶,雖然一眼就認出了耳鬢廝磨的枕邊人,可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為什麼昏死過去。

難道是不慎從急馳的馬背上墜落了?歷史上的宋欽宗似乎就是這麼掛掉的。

朱璉眼見太子一覺醒來,目光獃滯,神情恍惚,連說話的腔調都變得很奇怪,就像突然之間換了個人,什麼都不記得了。

由此聯想到當前朝局和自家境遇,她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掩面抽啜起來,過了好大一陣子才想起來給夫君講述事情的經過。

趙桓這才知道,原來今天是宋徽宗趙佶手詔內禪的大喜日子。

就在兩個時辰前,道君皇帝火燒火燎地把東宮太子召到宣和殿,當著宰執大臣的面將自己身上的御制冠袍和排方玉帶,連同親手寫下的內禪詔書一股腦兒塞給了儲君。

內禪這種事兒堪比天大,本朝此前並無先例,況且事發突然,太子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當場就嚇懵了,再三再四表示萬難從命。

回到東宮之後,這個慫包軟蛋細思極恐,越想越怕,急火攻心之下,居然拿發昏當作了死一一造物主比較雞賊,趁機把穿越者的靈魂塞進他的皮囊里。

金軍十萬鐵騎分兩路長驅直入,眼看就要兵臨東京城下了,道君皇帝急得如坐針氈,只盼著內禪之後趕緊跑路,然而太子卻以「受則不孝」為名,死活都不肯接下大宋江山這個燙手的山芋。

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藝術家皇帝想出個餿主意,那就是讓皇后鄭氏親自出面,從家人的角度打一打父子感情牌。可惜鄭皇后運氣不佳,一到東宮正好趕上太子發病昏厥…………

朱璉絮絮叨叨講述了約摸半柱香的功夫,趙桓表面上一直在凝神靜聽,暗地裡卻在吐槽:

賊老天啊賊老天,穿越成慫包窩囊廢,我認了。可是,為啥非要挑眼下這個大廈將傾的倒霉時候?就不能穿早一點,讓人家有機會向前朝李二致敬嗎?

朱璉並沒有注意到夫君的情緒變化,繼續緊蹙著蛾眉憂心忡忡道:「皇後娘娘方才告誡妾身,說是現如今大策已定,萬難更改,倘若殿下依舊拒不受禪,恐怕會搖動國本,招至不虞之禍。」

真是咄咄怪事!

隨著新舊記憶慢慢交匯融合在一起,趙桓的切身感受也越來越強烈,終於忍不住了,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居然指使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來當說客,看來那個翻著花樣作死的老東西已經亂了方寸。

大敵當前,罪魁禍首卻一門心思想著甩鍋跑路,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哼,捨得一身剮,也得把昏君拉下馬!

「皇後娘娘駕到一一」

就在趙桓怒不可遏之際,寢閣外面忽然傳來尖嗓男子拖著長腔的通稟聲,緊接著十來個烏帽長衣的宦官、宮女,簇擁著一位峨冠道袍的中年婦人緩步走了進來。

宋徽宗以道君教主自居,鄭皇后便把自己打扮成了女冠模樣,好一個夫唱妻隨!

說話間人已經到了,趙桓無瑕多想,趕忙和朱璉迎上前去見禮。

方才太子昏厥之時,鄭氏已經在前苑中庭里耽誤了好大一陣子,她擔心丈夫在家等得著急,彼此寒暄過後便直接開門見山說道:

「官家老了,意欲退位讓賢,今日手詔內禪,太子拒不受命,究竟有何顧慮,可否說與本宮聽聽?」

這位鄭皇后並非太子的生母,她曾經有過一個叫趙檉的兒子,可惜在生下來的第二天就掛掉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獨子早夭,餘生多少會有些凄惶。

趙桓對她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總感覺像是紅樓夢裡的邢夫人,為了保住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不憚於做丈夫的幫凶,當下忍不住微語駁斥道:

「大娘娘此言差矣,父皇方逾不惑之年,正值春秋鼎盛,何來老邁之說?昨日兒臣剛被委以開封牧之任,今日忽又手詔內禪。事關國本卻朝令夕改,不知其中有何隱情?」

這事兒的確有些蹊蹺,趙桓在杜撰那篇不靠譜的學術論文之前,曾經惡補過幾部當前這個時段的宋穿網文,也查閱過一些正史野志,始終沒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此刻鄭皇后見太子居然出言不遜,一反往日怯懦恭順之態,不由霜臉漸沉,適時回身作了個斥退下人的手姿。

隨行侍應的宦官、宮女以及給太子診病的太醫、御葯等一干眾人,趕緊躬身卻步退了出去。轉瞬之間,偌大的寢閣里只剩下一男二女三個主子。

鄭皇后重任在肩,只想儘速完成使命,於是壓低聲音徐徐說道:「內禪之原委,本宮告訴太子無妨,只是此事不宜外泄,以免折了我天家顏面…………」

趙桓點頭應允,仔細一聽果然另有隱情。

據她說,這些天金軍一直在河北、河東等地攻城掠寨,不過道君皇帝壓根兒沒動過退位的念頭,一心想著讓太子以開封牧的身份坐鎮京師,自己以巡幸的名義躲出去過幾天省心日子。

然而東巡的消息一經傳出,有個叫吳敏的給事中,可以說非常不懂事了,居然在奏書中暗戳戳地提醒老皇帝:

陛下定計巡幸,萬一守者不固,則行者必不達。若使守者威福,足以專用其人,則守必固;守固,則行者達矣。

這段話的言外之意用大白話翻譯過來就是,如果太子留下來守不住京師,你老人家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沒用。與其尸位素餐,不如,不如乾脆退位讓賢吧!

道君皇帝聽了他的話,思忖了許久,最終決定下詔內禪。

其實給事中吳敏的勸諫,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在此之前還有真正致命的錐心之痛。

不久前駐紮在河東路茹越寨的邊軍士卒,無意中截獲了大金國的征討檄文,裡面曆數道君皇帝即位以來背信失德、荼毒生靈的種種事實,揚言興正義之師弔民伐罪,懲治元兇巨惡,拯救南朝億兆生民於水火之中。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說來說去,道君皇帝就是名符其實的罪魁禍首,這些年如果不是他翻著花樣作死,怎麼可能招至今日的滔天大禍?

休休!

事到如今,就算藝術家皇帝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君臨天下了,引咎退位似乎是最明智的選擇…………

有關內禪這件事情的原委,趙桓聽得認真,鄭皇后也講得仔細,然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事實上她漏掉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

從最後的結果上看,河東邊軍上繳的敵國檄文,無疑於直插道君皇帝心臟的一柄利刃。對於那些深諳皇帝秉性、善於揣度聖意的宰執大臣來說,這個結果完全可以預見,為什麼還要將敵國檄文呈上御覽,究竟是何居心?

趙桓對此心存疑惑,可惜沒功夫細究下去了。

就在剛才,他一邊聆聽鄭皇后講述內禪原委,一邊靈光乍現,根據已經掌握的朝廷內外局勢,迅速腹擬了一個堪稱瘋狂的穿越者閃擊計劃,眼下亟待即刻實施一一從現在算起來,距離金軍兵臨城下,只有區區十來天而已,要想大事得濟,必須分秒必爭!

「朱妃,我有要事稟奏大娘娘,你且退下吧。」

趙桓此言一出,不光是朱璉,就連鄭皇后也為之一怔:究竟是何秘辛,居然連枕邊人都要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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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桓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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