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被釋放的
拖曳的藍在極速下被拉成筆直的一條,劊幾乎以肉身撞開激流,晃眼的光如一柄細劍斜插而下,化作劍尖的他直直的刺入那剛剛補上的缺口中。
稍一沉寂,下一瞬,跟在劊身後的尾焰猛地砸入,「咚」沉悶的爆炸聲下,土石四濺,濺起的藍光再一次將下方變作了一片藍色的海洋。
氣浪紛涌,劊空空如也的右手撐在一處支點之上,旋即一踮,便騰起立足於其上,借著旋起的力道,他不信邪的再度凝聚出劍向下一劈。
依舊無聲,他怔怔的看著手中只剩半截的劍,很硬,腳下這面黑色的壁障輕而易舉的,便將他手中的劍一寸寸磨滅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它凝實到彷彿滲不進一絲的氣,且沒有給劊任何思考對策的時間,他的腳下,如一整張皮被斜向上拖動,強烈的失衡感突然出現。
下一刻,劊甚至沒有看清是如何變幻的,但他的腳下,那無數的眼睛便已悄然出現,置身在這攝人心魄的神色間,仿若立足於礁石之上,隨波晃漾。
似魑魅魍魎,無形的鬼手不盡的將劊包圍,順著他的腿向上爬。
「!」劊不禁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那失衡的感覺彷彿放大百倍般在劊的腦海中炸開,他直直的倒在那數不清的眼睛之上。
不同於那黑色的地面,劊只覺深陷一片泥沼之中,無法動彈,只能不斷下沉。
周圍的眼睛如同活物般,離他近的,借著眼角的餘光,越來越小,越來越多,隨下陷,順著曲面便彷彿要湧入劊的體內。
兩側隆起的浪潮越來越近,隨時都能將他掩埋,劊甚至能從那些眼睛中看到一絲譏諷。
「動啊,動啊!」劊在內心之中不斷吶喊著,卻只見那越來越近的「浪潮」緩慢的移動著,時間彷彿凝固。
他急的不由攥緊了拳頭,卻又在瞬間,似乎想起來了什麼,進而他急切的呼喚著這段時間以來,長久陪伴自己的那抹藍色。
沒有反應,眼睛的海洋之中,容不下一點的藍色,只有不盡的,黑白分明的眼,一點一點,極具耐心的將他吞噬。
「但本不該這樣。」
他的心不知疲倦的跳動著,不同於瀕死,他的四肢有力,血脈噴張,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隨他的呼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好像....」
他看著蓋過上方的「眼睛」就彷彿蛇的頭,黑與白,眼睛的間隙間,似乎有什麼要鑽出來般,數之不盡的空隙,連在一起。
當他這樣看去時,突然,他的雙眼猛一刺痛,劊猛地一顫,刺眼的藍光貼著他的臉頰,對著他的眼睛,晃的他看不清其他。
隨著劊的清醒,光緩緩的暗了下去,劊這才發現,自己被吊在了半空,被一張無形的「膜」裹著,被兩股力向著上下扯著。
無法動彈,他的手緊貼心口,不曾散去的劍沒了操縱,便也就這麼被他握著,失了威力。
劊沉默的看著下方,下一刻,下方的眼睛們似乎發現了劊以及逃離了幻境,劊只覺一股要將他攪碎的力傳來,甚至在一瞬間,他差點在這力量下昏死過去。
「就好像...捏死一隻蟲子。」這是劊在那瞬間的想法。「它將自己提起,湊到眼前觀察,又在察覺到自己異動的瞬間一把將自己捏死在手中。」
「何等的...傲慢。」
力量並沒有減弱,在這龐大卻又無形的力量下,他的脆弱無所遁形,但他仍沒有死去。
「而只要還沒有——」劊注意到了,他的身體再一次到達了極限,只是這一次,他尚有餘力。
就像...蛛網之上的蠅蟲,他感到自己如同甩著骨頭,撕開死去的皮肉,尖銳之感貫穿在他的腦內,而隨著劊的動作,他身上的長袍似乎也有了反應。
幽藍的光澤構成的脈絡遍布劊的全身,光透過長袍,映在其上,對上了...悄然出現的,細小的紅色脈絡。
劊感覺自己似乎掙脫了,就像一個被栓住四肢的囚徒,他不住的向前,而後在某一時間,他掙開了四肢。
於是劊穿過軀幹,立足於胸膛之上,就像....破蛹的蝶般,一剎夢幻,輕飄的感覺,彷彿一陣清爽的風拂來。
似乎什麼在遠離,於是自我的力量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他似乎隨時都可能爆射向下方的敵人。
幽藍的脈絡蠕動著,如壁虎斷尾一般,它淌了出來,逐漸的化作人形。
「你瘋了嗎?」就在這時,一道聲音猛地響起,劊眼中的畫面模糊的,又在瞬間,又一次來到了那片古怪的地方。
純白的空間,以及一個,純白的他,正站在他的面前,那個他接著說道:「你想離開?」
「我想不到別的辦法...身體,完全動不了。」
「可你一旦離開....」白影側頭,空間的左上方開了一個洞,劊順著白影看去,又在瞬間,黑色順著缺口將一切吞噬殆盡,只剩下黑色,漫無邊際的黑色。
黑暗之中沒有回應,只剩突兀的兩者渺小的立足其上。
「他恐怕會在瞬間取而代之。」
白影轉回頭,重新看向劊:「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劊沉默中,沒有給他回答的時間,下一刻,他眼中畫面一變,便又回到了那幽暗的水下世界。
一切,彷彿只在瞬間,經由一個念頭產生,劊仍站在胸膛之上,對準下方。
他猶豫著,卻也就是在下一秒,一股束縛感再度傳來,並在瞬間遍布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之上——一種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法掙脫的綿柔化作的,嚴絲合縫,新的皮囊。
失去了血肉的支撐,這堅韌的皮囊形成的阻塞輕而易舉的吞噬了他的一切氣力。
劊在剎那間縮回了身體之中,聚在一起的脈絡也緩緩舒展開來,再度蔓延向四肢,但緊接著,剛剛因他的遠離而減弱的疼痛便加倍的襲來,再一次的,向他挑明了現狀。
勉強的睜開眼,劊看向下方,那成片的眼睛齊齊的注視著他,神色之中透露的,彷彿在說:「這是你自找的。」
「哈...」他張開嘴,吐氣又吸氣,吐出的疼痛不消片刻,便又隨著吸入,滾滾而來。
朦朧的聲音彷彿是自破碎的骨骼間滲出,壓抑卻又輕飄的,幸災樂禍的旁觀者事不關己的說道:「看吧,你沒有任何的辦法。」
「這就是,不選擇我的後果。」
「你能...直接跟我說話?」劊的聲音擠出,他的眼中依舊是一望無際的深海,以及,下方在已經暗淡許多的藍光照耀下顯露出的,大片的眼珠。
「這很值得讓你很驚訝嗎?」聲音嘲笑道。
「任何東西,遭受了無法抗衡的力,都是從內部開始,一步步分裂瓦解的。」
「而在這個過程中最先被消滅的,就是那些不利於整體的瑕疵。比如...內部的隔閡。」
聲音意有所指,像是緊貼著劊的背自身後傳出的聲音攀至了他的耳邊:「也就是,你的成見」
「我能夠出現在這,也就意味著...」
聲音沒有繼續往下說,勾起的尾音如譏笑時的嘴角般,引得旁人本能的抗拒。
「是我在呼喚你?」但劊仍是開口問道。
「當然。」
「但...不對。」劊很快否認道,「我呼喚的並不是你,而是...」
「如果我就是那力量本身呢?」聲音打斷了劊。
「....」劊沉默了,他注視著下方,半晌,他說道:「你想取代我?」
「如果你仍堅持一意孤行的話。」聲音回答道,「你只需要接受我。」
「可你明明能取代我。」
「爭鬥終歸是下策,如果可以和平解決,避免掉那些不必要的內耗,對你我這個整體來說不是更好嗎?」聲音義正言辭的說道,「為此,我可以忍受,我可以是你,而你,也可以是我,這很公平。」
「....」更為長久的沉默,劊沒有開口,只是他身體上的藍色脈絡卻已在不知不覺間,被瀰漫的黑色悄然包裹了,它們變得纖細。
「這些話你想了多久?」劊問道,身體的疼痛逐漸得到了緩解,然後是力量感,處於一個臨界值的力量感湧來。
「為什麼這麼說?」聲音啞然失笑。
「我不信。」劊簡單的回答道。
「也就是說....」
「但我願意試試。」劊挺直了身體坦然說道,「反正我和你,總要有一個了斷。」
而隨著劊的話語,力量在頃刻間衝破臨界,他便這麼一邊說著,一邊,在那壓力之下伸展開了身子。
「這再好不過。」如得逞后的奸笑,聲音飄然遠去,「我會等著你,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磅礴的氣體在瞬間撐破劊身體周圍的無形薄膜,甚至在瞬間,它蓋過藍色,罩住缺口,令這周遭只剩黑色,獨屬於劊的黑色。
劊再一次的沖了下去,專註,果敢,龐大的氣息化作的力量令他在瞬間,洞穿水面,直達地下,濃郁的黑色煙浪不斷取代了黑水,他的行動變得輕飄,如在雲間乘風飛行。
而劊的身體,溢出體表的黑色如泥漿般,凝固而成的甲胄間嵌著那些藍色的脈絡,皆在黑色的侵襲下,變得越發纖細,甚至於極為緩慢的,它們的末梢正被蠶食著,悄然融入黑色之中。
劊毫不在意這些,他只是死死的盯著下方,煙塵在落地的瞬間被掃開,露出先前無比堅硬的黑色地面,在這一擊重砸下,他的腳下有個淺坑。
如眨眼般,一瞬切換,下一刻,劊的腳下,大片的眼珠再度憑空出現,那種凹陷的感覺再度傳來。
但劊已今非昔比,他亮出了劍,無比凝實,卻不再綻著強光的,漆黑之劍。劍鋒散著寒光,幽藍深邃,在煙霧瀰漫之中,仍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