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白鴉與黑鴉
「如果,把所有的影子全都融進身體,烏鴉是不是就一定會落在自己肩上?」
那一刻,當劊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突然這樣想到。
「......」
「......」
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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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劊緘默著,低頭不語。
「啊!啊!啊!」
「————」,劊掙扎著,直視烏鴉。
「啊!啊!啊!」
「!」,他終於不再猶豫。
於是結局終將到來,一次又一次,不論結果,不論成敗,就同...那顆一次次沉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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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在頻閃,一幅又一幅,被無數不同卻又相同的交點釘在一起的記憶不分先後,只剩空虛。
記憶...大腦似乎不受控制了。
「咚!」沉悶的聲響。
「咚!」清脆的聲響。
「咚!」粘稠的聲響。
就像是有人一遍又一遍將鎚子,鎬子,用力的掄起,而後重重的砸下,砸在自己的腦袋上,而他,已然死去。
劊躺在地上,感受著意識渙散而顆粒分明的聲音,像是鎬子嵌入血肉,鎚子敲碎靈魂。
貼地的視線,粗細不勻的腿茫茫多,如監牢的欄杆,他貼的越來越近,直至一片黑暗,就好像...他突然在心中笑了笑——就好像從他腦袋裡淌下的血蓋住了他臉,蓋住了他的眼。
進而那一聲聲凄厲的號啕,便也似是從劊自己的口中喊出的了。
「咚...」他感到自己的視線跳了跳,似乎是頭顱與地面的碰撞引起的,眼中的黑色在頃刻間摔成了漫天四散的鴉羽。
「啊!啊!啊!」他在心中默念著,迎接著自己的死亡。
「啊!啊!啊!」他在心中嘶吼著,逃離著自己的重生。
「已經多少次了?」他在心中問題自己。
「咚!」回應他的,只是他身體最後的悲鳴。
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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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劊無力的躺在地上,放棄了掙扎。
睜眼,便是死亡。眼中自白晝到黑夜,只需一剎,就連...烏鴉的聲音也消失了。
黑白,黑白,黑白。
不斷的切換產生的不適如將他的腦子切成兩半,又用雙手將它們生生貼擠在一起。
於是幻覺開始產生,像是記憶的倒帶,如走馬燈般,留下的,只剩刻骨與銘心,那畫面猙獰的,那畫面瘋狂的,那畫面迫切的,那畫面魔怔的。
他同那些...黑影一樣,不,他已是那些傢伙中的一員,他扯開同類的脖頸,撕開同伴的胸膛,撲倒生者的身體,噬咬死者的殘軀。
就像畫般,一幅又一幅,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不斷的切換,不住的切換,像是他打顫的身體,無比的用力。
「咚!」死亡敲碎了他的希冀。
「咚!」死亡敲碎了他的瘋狂。
「咚!」死亡敲碎了他的掙扎。
黑色蓋過白色,白色又蓋過黑色就像翻頁般,代價,只是劊的死亡。他捂著自己的腦袋,蜷縮著,像發瘋了一般,只是不住的嘶吼。
「啊!」
「啊!」
「啊!」
「就好像...那隻烏鴉再一次喊著自己,在自己的肩上,在自己的耳邊。」
劊猛地彈了起來,這熟練的動作,彷彿已經做了上千遍般,沒有任何多餘,他看向自己的肩膀。那裡什麼都沒有,而後他驚魂未定的看向四周。
「哈...呵...」
「哈...呵...」
劊喘著氣,而周圍,一片祥和,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隻從天上頭下的白鴉,它沒有落在地上,又因周遭再沒有其他黑影,便只得直直的,飛向了劊。
鬼使神差的,劊伸出了一隻手,那白鴉乖巧的,停在了劊的手心之上。
「呼...呼...」就像一場夢,不...劊已經分不清究竟哪兒是夢了。
他只是盯著手中的這隻白鴉,它眼中透出的活力,帶來的安心,令劊不自覺的伸手,想要用雙手去捧,去承載,這份珍貴,這份沉重。
如果過去,有人問劊最想要什麼,他一定會猶豫著,最終答不上來。
但現在,他一定會立刻答道:「我想要那隻烏鴉。」
「!」
劊突然一愣,他歪著腦袋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這隻白鴉。
「咦,奇怪。不是...烏鴉。」
他突然像是終於徹底瘋了,伸到一半的手猛地抓住白鴉的脖頸,緊接著,是雙手,他拚命的掐著,連帶著它的半個身體。
「啊!啊!啊!」劊瘋狂的叫著。
「不要,不要!」他不斷的搖著頭,一邊後退,一邊抬頭看天,但那兒一邊潔白,他便又突然頓住了。
「嗯?」
劊的雙手一松,雙腿一軟,與白鴉一同倒在地上。
「嗯...」
下意識的看向脫手而出的白鴉,劊忽而有些失神...那白鴉先前被劊抓住的部分,竟然詭異的變成了黑色。
「....」劊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順著手臂,然後是身體,雙腿,一片漆黑。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片段。
「不是...不是假的。」
劊捂著腦袋,跪坐在地,彎著腰,一身漆黑,不住呢喃著。這一刻,他就像一隻烏鴉,而...
「當然不是假的。」突然間,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劊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眼前的白鴉化作一縷縷氣,抖落一身黑塵,重歸純白,不住的上升。而順著視線上升,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緩緩落下。
「朱瑾?」
「好久...不見?」朱瑾緩緩開口,站定在地。
下一刻,劊猛地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那個純白的少女:「真的是你?」
「....」少女的神色掙扎著,終究還是...沒有退下那半步,她緩緩站定,像安慰孩童那般,撫過劊的背。
「當然。」她抬著頭,神色複雜的看著那片天,「你就放心吧。」
「雖然動了些小手段,但我也大致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朱瑾低下頭,看著周圍荒涼空曠的大地,「你可以休息一會了,真正的。」
她緩緩的坐下,平視著跪坐的劊,以及...埋入自己小腹的,少年已然昏睡的臉。
只是她在自說自話罷了,少年大概在撲來的瞬間便昏了過去。
「一個個的,都不讓我省心。」朱瑾嘆息一聲,伸出的手放在劊的身上,糾結的白色線條飛快的,便結成了一隻新的白鴉。
下一刻,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自劊的背上,無數的黑色探出,像一雙雙手,瘋狂的探像朱瑾手心的那隻白鴉。
「只是倘若真的有心,又怎麼會找不到?」
「倘若真的有意,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朱瑾無聊的將另一隻手壓在劊的背上,撐著自己的腦袋:「你們,聽得到嗎?」
她將承著白鴉的左手舉高,看著那拉長的黑線,而後,再次開口:「不是要遠離我嗎?」
「...」,等待片刻,沒有等到任何回應,朱瑾不耐煩的開口:「怎麼不說話?」
依舊沒有回應。
「我當然不可能一直跟著他。」少女不經意的瞥了眼數條黑色中的一縷,「可處理掉你,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我也只是,並不想這麼做而已。」
「....」躺在朱瑾懷中的劊突然動了,他坐了起來,閃著黑色的光,連帶著劊身上的黑色也律動著,「所以呢?」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會殺了他,連帶著你。」朱瑾笑了笑,饒有興緻的看著面前這個不一樣的劊。
「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就動手?」劊皺眉問道,只是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卻停留在朱瑾的小腹處。
「不到最後一刻,人總是願意無休止的相信內心的幻想,不是嗎?」朱瑾調侃的說道。
「贊同。」劊點了點頭。
「所以你的幻想又究竟是什麼呢?」朱瑾突然又認真的問道,「作為我放你一馬的條件。」
「我,嗎?」劊遲疑片刻,便識趣的說道:「很簡單,將一切徹底的統一,成為一個,真正的我。」
「具體要怎麼做?」
「用盡一切手段,取得認同,儘可能的避免損耗。」
「那如果是進入另一副軀殼中呢?」朱瑾又問道。
「這可不止一個問題了吧?」
「我當然也可以用盡一切手段,儘可能的讓你產生損耗。」
「....」看著朱瑾和善的笑容,劊只得不情願的開口,「那就除掉除我以外的一切,確保我是那具身體中唯一的存在。」
「這樣嗎。」朱瑾若有所思,便只是瞥了一眼劊,「你可以回去了。」
「真的?」
「怎麼,捨不得?」朱瑾笑著,看了眼手中的白鴉,與那無數黑線,「既然不信——」少女手腕一動,便像丟球一樣,白鴉所化的光球陡然射入劊的體內。
「你——」聲音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劊體表,在白光的凈化下,黑色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他本來的樣子,失去了支撐,他向後一仰,徑直倒在了地上。
少女默默地站了起來,低聲呢喃道:「所以,就快了嗎?」
「分出結果的時刻。」
長久的緘默,而後,再沒有鴉啼,世界也不曾迎來終結,因為這片幻想的世界中,需要無休止尋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朱瑾站在這,而劊,正躺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