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告別
偏遠的小廟在信奉鴻真派的年代里寥有香火,孩子們也跟著老師父過著清貧的日子。
辰對銘叔的印象還停留在幼年,那時候他才三歲多一些。記憶里老叔是鼻樑高挺,臉頰硬朗消瘦。如今留著灰白的鬍鬚,看上去滄桑了很多,又飽滿了一些。
這會兒銘叔一邊老師父閑聊著,一邊悄悄看著自己的小侄子。
「不久前我在西域錠口國的和風鎮安家,這孩子能跟我一塊兒去,我跟那邊的族長說好了,孩子以後也姓和。」
「哈哈阿辰你有新的名字了。」谷巳高興說道,不過男孩卻是低著頭沒有搭話。
銘叔繼續說道:「谷巳你和無抎也跟我一起走吧,這些年我在錠口國也算認識一些人,應該可以替你們安排一個不錯的工作。」
谷巳擺了擺手:「不了,無抎跟我會在附近找些事做的。」
銘叔輕輕點了點頭,又四處看了看:「對了無抎呢,怎麼沒見他人。」
老師父給銘叔添上半杯水:「那孩子要肯跟你一塊兒走,他這兒就該坐在這兒了。」
「嗯是啊。」他喉結動了動,似乎是咽下了一口水,聲音彷彿是從嘴縫裡擠出來的,「我想今天就帶阿辰走了,來之前我也給他安排了一間小庶學廟,今年的學期已經過了大半,早點回去可以完成今年的課程。」
「嗯,是得抓緊時間,但也不用太匆忙,要不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走吧。」老師父說道。
銘叔點了點頭。
夜裡,臨行前的一夜,和辰輾轉難眠。
躺在木床上呼呼大睡的谷巳,還有無抎那張空蕩蕩的床,都無時無刻不壓迫著他的神經。
那時候的記憶就是逃亡。如今早習慣這種清閑的日子,就像夢蝶的故事,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決定不睡了。
穿上棉襖又檢查了自己的行禮,其實就是幾件換洗的衣物。隨後他躡手躡腳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間。隔壁老師父正側卧床榻,又聽到嘶嘶的風嚎聲,那間屋子雖然修了幾次,但總有些風漏進來。
廟堂里,擺著一個掉漆的黑色香爐,供奉著天地二字的牌位。這平日是他們三個念書的地方。實際上廟堂里只有兩本書,一本是《道經》,一本是《易經》。另外有一盒卦簽的木桶,老師父偶爾才會卜卦,一年最多不過三次。但昨天下午未時替他卜過了卦,卦象是「乾卦第一卦,潛龍勿用」。他懂些卦象的含義,更像是常年航船上的水手聞出天氣的變化。
在道觀里轉了一圈,認真地向四方跪拜,又端看著四周的一景一物,連深色油墨的橫樑都全部看了一遍,最後實在無處可去了。
走出道觀,獨自來到谷外的冰湖前。冰湖是落月的名字,「落月湖」,「落月觀」。映入眼帘的風景成了往日的記憶,像是山風捲起的雪霧,模糊又好像在眼前。往事一幕幕在心中,思憶延綿不斷。
聽見撲騰撲騰的聲音,一轉頭見小鷹停在身旁。
「小雨你來了。」
「小雨」是七年前他跟無抎在發現的鷹崽,長大以後給它在湖邊搭了窩,之後每當他們來到湖邊,小雨會都會從窩裡出來,不管是什麼白天還是夜晚。
「小雨你也睡不著吧。」
鷹喙在那兒不停地轉,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
「其實早晚大家要分開的不是嗎。」和辰對著小鷹說著,「前些日子來的人跟其它傭兵不一樣。我看得出無抎想跟他們一起走,其實谷巳也是。在域外闖一闖能賺很多錢,說不定無抎還能學到神術。無抎跟谷巳都是有大本事的人,這才是他們應該有的生活。你放心無抎跟谷巳會帶你一塊兒去的。只不過...到時候道觀里就只剩老師父了。」
男孩一直自言自語著,好像要把道觀里的日子都說一遍,但終於有說完的時候,周圍安靜的令人害怕。從棉衣摸出一隻骨笛不知是哪個紀元的產物,它發出沉悶的聲音中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好像能夠解除前世記憶的封印。
隨著骨笛聲響起,冰面上自己的模樣越來越模糊,好像有副古銅色的鎧甲穿在身上,自己變成了一個戰士的模樣。清冷的冰湖變成了硝煙瀰漫的戰場,一時間,又彷彿有無數妖魔要從湖底鑽出來。
「啊!怎麼回事!」
和辰被嚇出一身冷汗,收起笛子面前的冰面仍然平靜。
無聲的黑夜無邊無際,似乎延綿到了時間的盡頭,是毫無秩序的虛空,是好像浸染了世間萬物,直到東方出現了一抹金亮。
撲騰一聲,見小雨盤旋在空中,似乎在指引著自己的目光。
「無抎!」
樹林里見到熟悉的身影,離去的大男孩已經沒有了愁色,換而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臉。
「無抎你回來了!」
「當然。」無抎聳了聳肩膀。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我馬上要走...。」
「我當然知道。銘叔來就是帶你走的。所以今天我準備送你一個禮物哈哈哈哈哈...」無抎笑得更大聲了,「看看是誰。」
背後出現了一道白影,和辰沒有看錯,是早上跟著他們的狐狸。
「無抎你把它抓來幹嗎。」
「不是我抓的,早上下山時碰上的。鬼鬼祟祟躲在我身後,」
無抎把它抱了起來,指了指它鼻子上的獨角:「今天我們下山去鎮上玩了一會兒,正巧撞上一個老頭,嗯...應該尊稱為老先生,因為他挺有本事的。言歸正傳,那老先生說它鼻子上的東西叫作「獬豸角」。要是長在人的身上,那就是不得了的神物,它要是長在靈獸身上就能辨識善惡。」
似乎無抎的故事說完了,他心裡也舒坦了很多。
「怎麼可能呢,不是老先生騙小孩的吧。」
「嘿嘿我在鎮子上試了試挺靈驗的,所以啊,我想你要去城裡住了,都說大城裡的人善惡難辨,它跟著你才是最好不過了,也免得將來你在外面被人欺負。」
「我怎麼可能被欺負。」
和辰將信將疑,蹲下身子一直摸到它的獨角,那根獨角變成了透白的顏色。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原來是你,剛才是不是你在搗鬼。」夜裡在湖中看見的幻象,以為是這小狐狸砸搗鬼。
「我們是不是還應該給他起個名字,就像小雨一樣。」
「我讓想想小雨的名字怎麼來的,因為我們撿到它的那天正下著雨。它是偷雞的時候逮到的,「偷雞賊」…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昨天是庚子日,它...它又裝成老虎嚇唬我們,我就叫他子虎,你看怎麼樣。」
「子虎有趣的名字,假虎成了真虎。」
靈獸似乎完全聽懂他們說話,當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開始在雪地上跳躍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