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多變(下)【修】
信鴿按原路返回,不過幾日便回了維桑院的廊沿金屬架上。艾草摘下腳上的竹筒,取了字條回屋。
「姑娘,少爺的回信到了。」艾草垂首,「如姑娘所料,太太又有動作了。」
林樂曦正坐在書案前磨她那支筆,練了許久的瘦金體越發有了自己的模樣。聞言,淡淡一笑:「任是誰,心中裝了事還能無動於衷回來的,總是要讓人重新思量她的目的了。」
檀木桌案桌腳旁邊放著一個竹雕廢紙簍子,一個半大的大竹筒,根須盤繞被雕刻成了梅枝型,更在根結處雕出了梅花、花蕾,星星點點點綴其間,上面半截竹子被切掉,外圍打磨成魚簍型,更是刻上了魚簍條紋。裡頭已經放了不少各種上等宣紙,上頭是不同篇目的文章,從稚嫩到成熟,從前頭軟和沒有稜角到後面下筆利落漸成風骨,皆是林樂曦的字跡。從這一張張宣紙里能看出林樂曦書法的變化。
案上放著成套的文房四寶,鏤空的青釉蓮花薰爐上正飄著裊裊輕煙,燃著最新調製的香料,很是清爽好聞。筆洗旁邊放著的粉彩黃底松鶴延年的茶盞是新上的茶水,防著林樂曦口渴卻只有冷掉的茶水。m.
「上頭還有些旁的事,請姑娘定奪。」
林樂曦落下最後一筆,看著謄寫完的《滕王閣序》,滿意點頭:「到如今方能入眼了。」
「姑娘這樣好的字才方能入眼?!」艾草訝然,無奈道,「姑娘對自身這般嚴格,讓奴汗顏。不知該如何方能追上姑娘的腳步了。」
林樂曦示意將這篇妥善放置,蒹葭捧著水盆上前侍候她凈手。
「你們很好,只是我不滿足自己現狀罷了。」林樂曦兀自搖頭,拭凈手,視線放在了林樂旭遞來的字條上。看罷,冷冷一笑:「揚州還真是魚龍混雜甚都有!」
「姑娘?」艾草試探著問道,她已經許久不曾在林樂曦臉上瞧見這樣的神情了。
「覺著我林家好欺負不成?倒是緊趕慢趕地都想著要插一手。」林樂曦冷笑著將字條放進青釉蓮花薰爐里,一時間輕煙濃重了幾分。「不是說宮中又有了變故么?說說,這回又是為著什麼?」
一直立在一邊的茱萸聽見林樂曦開口方才回話:「說是十九殿下身子骨不好,這些日子風寒又重了些。」
杯蓋沿著杯口來回摩擦,清脆的聲響不絕於耳。林樂曦拿著杯蓋,視線卻聚焦在手腕子上的那隻赤金累絲鑲嵌珠石手鐲,聲音清清冷冷泛著冷意:「虞嬪不是又有了身孕?天家可有說些甚?」
茱萸蹙眉:「說起這個,奴倒是覺著有些奇怪。按著道理,天家該是上心十九殿下病症的,虞嬪娘娘為著十九殿下的身子日夜憂心,都沒歇息好。放在往常,天家定然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可是這一回,天家只是吩咐了御醫院的御醫令用心看護,旁的一句也不見提。」
咚!
林樂曦收了力,杯蓋沒有了轄制,下落與杯口碰撞,穩穩噹噹著落,發出一聲格外清脆響亮的聲音,聽的人心裡直打鼓,不知道林樂曦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這一二年林樂曦氣質愈發穩重,即便是跟著她許多年的艾草有時都受不住這般凌厲強大的氣場,大氣不敢喘。
「這不是找著了比自己兒子身子骨還重要的事兒么。」林樂曦收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描了金絲的袖口,朱唇輕啟,緩緩道,「密切注意都中各處官宦之家的動靜。天家一旦有了動作立刻回報。」
「諾。」茱萸應了一聲,又道,「洛陽郡主那邊送了帖子過來,您瞧瞧,咱們?」
「讓薄荷跑一趟,接了黛玉一道去。」林樂曦一錘定音,本端了茶盞意欲要抿一口潤潤嗓子,似是想起了甚忽又頓住,出聲喚住得了令要出去的茱萸,「順道打探打探榮國府可否知曉十九殿下病重一事。」
茱萸頷首唱喏,她大抵知道她家姑娘的意思了。
榮國府如何暫且不表,如今且說天昊帝知曉江南之事內情,心有疑慮卻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唐卿覺著若是朕一意孤行定要拔除甄家在江南的勢力,可算魯莽?」天昊帝在國家大事上素來愛聽朝臣意見,他與前朝那些帝王不同,早年太傅教誨他唐太宗廣開言路他便一直放在心上。在他的朝堂上朝臣總能直言進諫,有時儘管衝動了些,天昊帝依舊是接納的。雖說如今年紀大了,權欲較之以往也重了些,但到底還是信任那些老臣的。
唐煥文年逾五十,是天昊帝的潛邸舊臣,忠心耿耿,謹言慎行,一路做到了如今的殿前學士。門生遍布,與從前那位告老還鄉的張家老太爺是一邊的人物。只是張家一門盡數翰林院出身,又是山東望族,於書生總是更加有威望些。
「老臣覺著,若是時機到了,盡數祓除也未嘗不可。」唐煥文微笑著拱手回答,「天家倘若覺著時機未到,那徐徐圖之方是上策。」
「老東西,朕還不知道不成。」天昊帝無奈笑著,伸手隔著老遠的距離遙點了點,「林家人總是能叫朕刮目相看,那位老太太是,如今這林海也是。不知這小一輩的孩子,能不能令朕眼前一亮了。」
唐煥文於這一段毫不相干的話語里聽出了他的慨嘆,不斷思索著記憶當中關於林家小輩的片段。這幾年他聽的最多的便是林家嫡長女如何,至於這少年公子,他知之甚少。他唯一的兒子如今在外放不在都中,妻子又不耐煩應付那些個太太奶奶,這幾年越發的不愛動彈了,外頭的一應交際都是孫媳婦在打理,他也不過問,橫豎翻不了天去。這少年公子他知道的也不過就是年紀輕輕便是舉人了,只是大楚這些年人才濟濟,少年英才層出不窮,這小小一個舉人還犯不著他特意注意。只是這如今……林家嫡長女成了十八殿下正妃,林如海在揚州得力,再過一年的春闈也不知能得著如何的次第。
「江南的書香世家當屬林氏,便是姑蘇書院也有那位老太太的手筆。若是說起她家來,臣倒是覺得那位姑娘很有些可說之處。」
「鐵血娘子教出來的姑娘,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林家在江南的地位遠超甄家,雖則甄家為金陵一霸,可要是說起整個江南自當是以林氏為首。」天昊帝這些年為將江南這富饒的魚米之鄉納入自己麾下,費足了力氣與心思,從選定林海為巡鹽御史起,這密密麻麻不透風的一張網便向江南撒去,籠罩沉浮至今,算著時間收網。
「林大人這幾年在揚州經營得當,處理私鹽,圍剿鹽梟,便是人販子林大人也是破獲了好些個。按著天家當初的計劃,自然是差不多時候該收網了,只是……」餘光瞥見天昊帝過來的視線,唐煥文微微一笑,「都中的勢力滲透的太早了些。」
一句「都中的勢力」說的隱晦而明白,天昊帝如何能聽不出來。
「摺子遞上來了,不料理難不成還留著讓他們愈發猖獗?!」天昊帝冷哼著道。
「您不是已經下旨賜婚林家嫡長女與十八殿下了么,這番警告不可謂不響亮。明裡暗裡,或多或少,都會收斂些的。」唐煥文維持著笑臉說話,只是眼睛卻始終不敢往天昊帝正臉上招呼。
戴權在一旁聽著不敢抬頭,默不作聲,連著外頭人進來回稟都一概叫他攔下。天家與唐老大人商議國之大事,如何能輕易叫人擾了,何況還是後宮嬪御。
「何挺,這可是天家最為寵愛的虞嬪娘娘!我家娘娘找天家自然是有要事,你一介小小內監,也敢阻攔!」虞嬪身邊的女使煙青看著寸步不讓的何挺,怒上心頭。
自虞嬪在選秀時叫天昊帝一眼瞧中,成為寵妃,一時風頭無二,頗有些甄貴妃當年寵冠六宮的架勢。又生了十九殿下,如今還懷有身孕,自然是地位不同以往。她自個兒這般覺著自然連帶著身邊人也是一樣,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便是了。
何挺是戴權如今最為信重的徒弟,有好些時候好些事情戴權都交代給了何挺,好在何挺也有本事,一樁樁一件件皆辦的體面利落。這回得了吩咐,他自然是要攔著的:「瞧煙青姑娘這話說的,天家這不是有要事么,不然我可不敢攔著虞嬪娘娘的道兒。」
此時虞嬪卻是因著自家兒子的病上火,這多少時候過去了用了多少的葯不見效果,如今還昏迷不醒,身為母親如何能不著急。
「便是有失禮數闖了進去,想來天家念著你如今肚子里的那個,當是能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情一二的。」
這番話不知為何又跑了出來,虞嬪緊攥著拳頭。
這是如今九嬪之首華嬪來瞧小十九時說的話,那日宮人忽來稟報:「娘娘,華嬪娘娘來了。說是來瞧瞧病中的十九殿下,娘娘可要見?」
那一彎精心打理過的細眉微微蹙起,起了一個小小的褶皺。
「她好端端的來做什麼?本宮與她如今可談不上甚交情,過來看望可別是……」
「娘娘慎言!」身邊女官及時出言,讓虞嬪後頭的話不曾出口。看著抿嘴垂眸攪著手中錦帕的主子娘娘,女官無聲嘆息。自己這個主子倒是得天家恩寵,□□恩卻從未恩及家中,每每提及家中子弟天家未曾接過一回。她便知曉天家的恩寵只能是虞嬪不能是虞嬪家人。
可她如今是虞嬪身邊最為得力的女官,掌主事權,生死榮辱皆與虞嬪息息相關。虞嬪不明白她在深宮之中沉浮這些年卻再清楚不過了。寵妃身後家族無權無勢,寵妃也只是寵妃,外戚永遠都得不到外戚該有的身份地位及權勢,更遑論那遠在天邊的九五之位,只會愈加艱難。
看虞嬪入宮幾年,從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子到如今的孕育二子的天家寵妃,也依舊是個不高不低、不尷不尬的嬪位,九嬪之首仍由華嬪穩坐,便已然能明白天家的意思了。
「娘娘,如今天家尚且康健,便是要謀划也該有些權勢握在手中不是。華嬪娘娘這些年不升不貶,穩坐九嬪首位自然是有她的本事。」女官無聲嘆息,這人愈是年輕愈是位高權重,萬事便愈是要看輕,不然總要叫人尋著尾巴。
虞嬪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如今她所有的也不過就是這些了。
「讓她進來罷,若是攔在外頭久了,本宮明兒去見皇后,只怕又是一頂帽子扣下來。本宮如今且沒那懶怠功夫與她周旋。」
上挑的眼尾將那一雙勾人的狐狸眼襯的更加風情,仿若是狡黠的狐狸看見了自己的獵物上鉤了的模樣。
女官見了,又是一聲嘆息。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