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等謝縛辭和鄒卓二人出去后,姜沐璃臉色煞白地從黃花梨木櫃里鑽了出來。
姜沐璃踉蹌幾步,身子搖搖欲墜靠在櫃前,眼底蘊滿了疑惑。
太子殿下為何好端端的要燒她的家?
她姜家在江州生存多年,一向無冤無仇,父母亦與人為善,也從沒有惹到任何長安城的大佛,他為何要這樣針對姜家?
她倉皇不解。
隨著屋外漸漸透進淡薄的煙火味,她攥緊拳頭便要衝出去阻攔。
才跨出台階,又忙止住了步伐。
方才她聽到的對話里,太子殿下要找的姜家姐弟,恐怕就是她和阿臻,若是這時候她突然衝出去,根本是自己送上門。
姜沐璃緊張地來回踱步。
直到濃煙嗆起,她淚眼婆娑,跑回屋裡翻開梳妝台上的錦繡厚匣,翻開卻發現她的那紙藥方已經沒了。
可是她記得當初並沒有帶走啊。
這紙藥方她一直都收在了這個匣子里,除了阿臻,便只有當初對蘇烈提過一次,難不成當時是表哥偷偷拿走了?
很快隔壁鄰居也被這股突發的火災嚇到了。
左鄰四舍皆跑了出來要幫忙滅火。
鄒卓跟門神一樣站在姜府門口,抬手一揮,便是七八個侍衛將火點得更旺了。
在這裡當眾縱火,又凶神惡煞不準人滅火,周圍鄰居見此狀況,便也不敢惹事。
「你們說,這姜縣令家裡是惹了哪個大人物?怎麼人都死了,孩子都不在了,也要把人家房子燒了?」
說話的正是平日里和姜家來往甚多的鄰居,對此可惜地搖頭。
「阿璃那丫頭帶著小臻也不知去了哪裡,若是哪天回來,發現自己家沒了,該如何是好啊。」大嬸想到此處,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這姜縣令可是難得清廉正直的好官啊,對待百姓更是親善溫和。眼見姜府都要塌了,也沒人能夠制止,旁邊幾個鄰居都不禁難過起來。
其中一人實在見不得這種光天化日的霸王行為,站出來罵道:「是哪個心黑的爛人,燒人房子,小心死全家!!燒人房子,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爛心腸的惡霸!!」
鄒卓一聽著這不堪入目的罵聲,眉心一跳,下意識看向轉角處的馬車,遂擔心他惹怒了太子,直接拔了大刀,插在姜府門前。
那方才還掐著嗓門罵罵咧咧的男人,見鄒卓這個舉動,嚇得臉色一白,氣焰也弱了八分。
馬車上,謝縛辭慵懶地倚在軟榻上,透過車窗,一錯不錯欣賞著烈火燃燒的姜府。
靜默看了半晌。
他漆黑的眸里照映出跳躍的火光,最後轉為沉靜的墨團,愈發濃郁。
姜府的門匾脫落,他輕笑一聲,笑聲蒼涼又滲人。
多漂亮的火焰,可惜裡面沒有人。
多漂亮的火焰,恍惚間,彷彿與那年鳳儀宮的大火重疊。
母后溫柔的臉龐最後化作一團火焰,將他團團包裹,母后一聲聲「瀾兒,我恨他們。」如魔音繞樑般在他腦海里盤旋。
許久,久到姜府坍塌,如同廢墟。
呵,燒了府邸又如何?
該死的人卻早已不在了!
鄒卓辦完任務,沉著步伐行至馬車旁,便聽車廂內傳入太子冷冽的嗓音。
「傳消息給鄒平,孤要儘快找到姜家姐弟,刻不容緩。回長安城后,孤就要見到這二人。」
鄒卓本以為燒了姜府,太子多少也能解恨一些,沒料到,他的恨意反而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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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邊,姜沐璃戴著帷帽從姜府後門跑了出來,躲在樂源坊轉角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被烈火燒毀。
她淚水一顆顆從眼角滑落。
一直無助地低語「不要——」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自己充滿回憶的家,轉眼之間成了一團廢墟。
她渾身發軟癱靠在牆邊,明亮的杏眸紅腫一片,啞著聲來回罵道,太子是瘋子嗎?!
他為何跟她的家這樣過不去?
姜沐璃蹲在牆角流淚,哭到渾身打顫,卻正逢樂源坊的這條街敲鑼打鼓熱鬧連連。
一名五旬老漢青天大白日手拿銅鑼一路敲打:「鳴鑼通知——江州匪徒皆被一網打盡——鳴鑼通知——太子殿下奮勇獻計抄了匪徒的老窩——鳴鑼通知——太子殿下拯救了江州。」
路上行人聽聞這段,即刻沸騰一團,滿街歡喜聲,尖叫聲,眾人紛紛來回追問具體情況。
具知情人士透露。
太子帶著兵馬一到江州便已經開始實施他所制定的剿匪計謀。
長達數十日的埋伏,先是抓獲了一幫最為猖狂的匪徒。太子手段狠辣雷厲風行,直接將那些土匪的手腳剁了去,讓野狗當著他們的面啃食,再當場剖腹割腸,場面血腥到一向作惡多端的惡匪都禁受不住,最終總算套到了匪徒的老窩。
路人聽聞這段,有一部分人面露不忍,道:「太子殿下未免太過殘忍了些……」
而另一撥人卻對太子所行很是讚賞。
江州匪亂為何最為嚴重?便是那些地方官員假仁假義,假慈悲,對匪徒的用刑不過撓痒痒,抓了一批也怎麼都端不了別人的老窩。
太子這番行為雖說狠戾冷血,但最直接達到了效果。這樣江州百姓便再也不用時刻擔心匪徒擾亂,每日過的驚惶不安。
姜沐璃紅著眼眶默默聽完了這段。
在東宮時,太子對她算不上太壞,偶爾也讓她產生一種他也許是個溫柔心善之人,那夜他斬殺東宮侍衛,興許是那侍衛做錯了什麼。
可今日發生火燒姜府一事,加上親耳聽聞太子行刑的手段,她才真正意識到,他根本就是個無情殘暴又冷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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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天色灰濛濛。
姜沐璃收拾好悲傷的情緒,最後再深深看了一眼姜府,只能依依不捨的離去。
待她回到楊府時,謝縛辭還未回。
摘下帷帽,姜沐璃冷麵進了凈室,她一雙纖柔白皙的柔荑放入冷水浸泡,一點一點洗清在姜府時染上的煙碳。
指尖上的痕迹像是怎樣都清洗不幹凈,姜沐璃低著臉,晶瑩的淚水一顆顆落入銅盆上,默默流淚到最後,哭聲不禁從唇齒間溢出。
她哭到全身心都陷了進去,全然沒有察覺沉穩的腳步聲正在一步步走近。
「你怎麼了?」
謝縛辭溫潤的嗓音從她頭頂傳來,姜沐璃怔了怔,忙抬手擦乾淚水。
可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怎樣都收不住。
收不住便收不住。
她的家剛剛沒了,還不能大哭一場嗎?
姜沐璃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抽抽搭搭哭出聲來。
見她哭得愈發兇狠,謝縛辭淡然的神色有一瞬間慌亂。
他薄唇抿了抿,指腹輕拭她的眼睫,一點點的給她擦眼淚。
「怎麼,可是孤不在,有人欺負你了?」
他蹙眉發問,語氣輕輕的,彷彿若真的有人欺負了她,他便會殺了那人給她泄憤。
可欺負她,惹她哭的不正是他本人?
姜沐璃瞪著杏眸,燭火照映她明亮的眸色,含著怨氣,憤恨看了他良久。
謝縛辭長眉微動,直敞敞看了過去。
她眸色波動,眼尾濕紅,默了片刻,哽咽:「沒……是阿璃忽然想家了。」
「家?你的家人不是將你賣到了長安,這種家人還想來作甚?」謝縛辭板著臉,對她這種行為很是不解。
姜沐璃:「……」
哪想也不知哪處惹著她,謝縛辭能敏銳的感覺到今晚她看他的眼神似乎含著埋怨。
他凝眸看她,語氣放輕,帶著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溫柔:「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腫起來可就不好看了,你不是很愛漂亮嗎?」
她抽噎幾聲,謝縛辭又耐心安撫:「楊府夜裡擺慶功宴,你若是身子不適,就呆在房裡休息,飯菜孤會命人送進來。」
姜沐璃有氣無力應了一句,正在這時,下人來傳話,謝縛辭便闊步跨了出去。
她臉上血色瞬間褪去。
要回長安了,她該怎樣逃離東宮?
**
謝縛辭去了前廳,偌大的院子滿滿當當坐滿了官兵。
楊刺史舉杯走來,彎身行禮,笑道:「此番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獻上妙計,我們江州也不會這麼快就擁有太平,下官代表江州百姓叩謝殿下。」
語落,他便要將手中的杯盞遞給謝縛辭。
謝縛辭眉頭微蹙,身旁的鄒卓心下瞭然,站出來接了這杯酒水,仰脖飲盡。
楊刺史神色尷尬一瞬,也心知自己辦事不力,便訕訕一笑,就此順過。
夜幕籠罩,楊府沉浸在一派喜悅之中。
謝縛辭坐於上首,面色冷沉,便沒有官員膽敢接近。
楊薇在旁盯了許久,見太子身邊沒人了后,鼓足勇氣靠坐在旁:「殿下,薇兒敬您一杯。」
謝縛辭垂眸出神,突見女子靠近,面上嫌惡驟現。
楊薇眼睫一顫,恍惚間總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殿下?」
謝縛辭聽女子掐著嗓音柔中帶媚,不由想起方才還在屋裡哭得抽抽搭搭,鼻尖通紅的那人。
他心思微亂,不禁低語一問:「倘若姑娘家默默傷心流淚,問她原因,她卻轉移話題說只是想了家人,一般是為何?」
楊薇面色訝然,正欲追問殿下指的女人是誰,又聽他道:「不必回答了,孤只是隨口一問。」
楊薇不願錯過這個與太子殿下更近一步的機會,忙回答道:「殿下,同為女子薇兒最是了解不過。一個女子會在男人面前淚流不止,便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情愛問題。」
情愛?
這二字在謝縛辭唇中來回細品。
楊薇又道:「也大可分為兩種,一是那女子的情郎要娶別的姑娘了,她做不了正妻,二是那女子無法與情郎廝守。」
謝縛辭微怔。
細細想了這段話后,長眸微眯,站起身來,冷冷看了楊薇片刻。
楊薇心裡一動,想要貼上去,就見太子臉色陰沉,目光陰鷙看著她,驀然讓她想起今日大街上傳揚的有關太子狠毒手段的說法。
那樣的兇殘,暴戾,與現在一身錦衣玉帶的翩翩郎君顯然不是同一個人。
正在這時,貼身侍衛鄒卓沉著臉走來,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
「殿下,鄒平傳來消息,事已成,恐怕皇宮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