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
「姑娘,父皇正在與你說話呢。」
姜沐璃容顏低垂,披散的墨發遮住她半邊昳麗的容色,長睫微微顫動著。
在謝縛辭的視角能清楚地看到她慌張失措的神態。
她越是緊張害怕,他偏越是胸腔翻湧,體內的血液沸騰不已。
姜沐璃。
相識這麼久,他竟從不知她有個這樣好聽的名字。
還有個那樣可恨、該死的母親。
當鄒平將調查到的所有信息擺在他面前時,他才不得不承認,他恨了十幾年的人,那個女人的親生女兒竟就一直在他身旁。
他竟還想好好待她,呵護她,給她依靠。
今日清早他甚至想過,若是她仍是覺得良娣委屈了,他不介意封她為側妃。
他從未對誰如此讓步過。
可他讓的每一步,所有一切都在他知道真相的這一刻徹底撕裂,活活讓他成了笑話。
好,好得很。
不怕死,竟敢主動送上門來。
既然她想玩,那麼他就玩死她!
**
距離除夕宮宴開宴的兩個時辰前,東宮。
冬日的昏暗來得極快,這時天色已暗沉,闔宮燈火通明。
謝縛辭闊步跨入延元殿,下意識掃了一圈,並未見到他想見的那個人,眉宇緊蹙。
隨後心思微怔,想起昨夜那小獃子,還伏在他身側說今日出宮去取他的生辰賀禮。
他才回宮,鄒平便匆忙現身。
謝縛辭坐在紫檀描金山水紋書案后,神色冷漠看著鄒平,道:「這次查到了?」
鄒平被他冰冷的眼神怵到心裡發慌,又為自己查到的事實后怕不已,咽了咽口水,跪地回話:「回殿下,卑職不負所望,總算查到了姜家姐弟的下落……」
男人長眸一眯,登時散發出極具危險的氣息,骨節分明的手指敲打桌面,沉聲道:「繼續說。」
默了一息,鄒平抬眼看了看吳毓。
吳毓被他求救的信號看的頭皮發麻,殿下回宮前,他就從鄒平口中多少知道了一點消息。
這段時日,殿下對那阿璃姑娘有多上心,他皆看在眼裡。若是殿下知曉了真相,恐怕,恐怕……
在頭頂那道陰冷的注目下,鄒平啞著聲,回:「姜家姐弟,姐姐名喚姜沐璃,年十七,弟弟名喚姜沐臻,年七歲。姐弟二人自四個多月前被昌陵侯世子蘇烈帶入長安城,便在侯府居住了三個月,直到一個月多前,姐姐姜沐璃被,被世子夫人與一名侍妾調換了身份送入了東宮……」
鄒平很明顯感覺到頭頂那視線更加陰森可怖,可仍然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姜沐璃化名阿璃,留在了東宮。阿璃暗中也一直與蘇世子有書信來往,且阿璃第一次出東宮那日,便是將弟弟姜沐臻從侯府接出,寄送到摯友家撫養。姐弟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姜沐璃來長安城的目的,也是為了給弟弟治病。」
「今日阿璃出東宮,也是為了與蘇世子會面,下午便已經上了蘇世子的馬車離開了。」
鄒平穩聲道:「還請殿下放心,卑職一直有派人暗中盯著這二人的一舉一動,沒有殿下的吩咐,未敢輕舉妄動。」
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詭異,森冷,冰寒,無形中彷彿凝聚成一股令人膽寒發豎的氣氛。
涼風起,捲起庭院樹影婆娑,沙沙聲來回輕盪。而殿內,此時靜到彷彿凝固成了冰雪。
良久,鄒平便聽頭頂傳來一聲情緒不明,且極其輕的笑聲。
「是嗎?」
鄒平低著頭,緊繃神經,「是。」
書案后的男人背脊往後一靠,手指搭在膝上,掀起眼皮,又淡淡問:「那麼,你又在這做什麼?」
鄒平額冒冷汗,驀然抬頭,入目的就是一張冷漠絕情,殺氣驟生的俊美臉龐。
他心裡緊張,問:「卑職,不懂殿下是何意……」
「孤說過,倘若找到姜家姐弟,直接殺了。你派人暗中跟著,怎麼,是想保護她?」
謝縛辭笑了,笑意不達眼底。
鄒平匆忙回:「可那是阿璃姑娘,殿下——」
謝縛辭冷聲打斷:「你在替孤下命令?」
「卑職不敢。」鄒平臉色煞白。
吳毓見太子顯然在壓抑心中的憤怒,氣急攻心,才這樣口不對心,忙站出來,安撫道:「殿下,阿璃姑娘興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謝縛辭站起身,漆黑的瞳仁折射出冷寒的光,「孤不在意,孤只知道她該死。」
鄒平見此,索性豁出去了,道:「還有一件事,卑職不知當講不當講。」
倏感冷厲的視線掃過來,他開口道:「前幾日為殿下的隨行醫官前往江州的邵太醫,他是阿璃姑娘在江州就認識的青梅竹馬,二人情分應當不淺,姜沐臻便是寄養在邵宅。」
謝縛辭又淺淺笑了一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好,好得很。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還裝作不認識?
好,好得很啊。
謝縛辭十指緊緊按上桌案,不過片刻,骨節指尖用力到泛白。
吳毓就立在他身側,最能感受到太子渾身散發的暴怒,狠戾,那是一種像是要將人生吞活剝的恨意。
欺騙,背叛,加上仇人之女。
所有讓太子最難以忍受的點,都讓阿璃姑娘精準的踩到。
謝縛辭微扭脖頸,發出骨質聲響。
須臾,他站直,扯了扯衣擺,薄唇輕啟:「傳孤令,即刻前往邵宅把姜沐臻那小子抓來,邵宅也派人手控制住,不準任何人離開。」
鄒平拱手應道,隨後匆匆退出延元殿。
殿內,吳毓暗暗呼出一口氣,躬身上前給謝縛辭斟了一杯熱茶:「殿下,消消氣。」
謝縛辭怒極反笑:「孤氣什麼,孤反而該開心。現在想起來,沒那樣殺了她反而是好事。」
吳毓詫異看他,不懂為何這麼快太子又轉變了態度。
隨後又聽那陰惻惻的嗓音,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熱茶,淡聲道:「死,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明明殿下什麼殘忍的話都沒說,吳毓頓覺得背後發麻。
這樣的太子,忽然使吳毓憶起,六年前從邊境戰場將崔小將軍的遺體帶回長安的太子殿下。
那一年,太子殿下年僅十四,未滿十五。
在其他皇子還在享受無憂無慮,榮華富貴的生活時,不到十歲的太子便自請去了西北戰場歷練。
太子不懼苦難,每日同軍中大漢一同不停地摔爬滾打,每日每夜都飽受磋磨。
太子十二歲時初上戰場,立下了小小的戰績,起初軍中的男人們大多都對他極其不屑,明面上很是恭敬奉承,私下暗諷和做小動作的並不算少。
年幼的太子在戰場上面對刀槍劍戟,任何苦難都能硬扛下去。但他出生顯赫,生來便是天子驕子,心高氣傲慣了,自是忍不了有人背後放暗箭。
將士對他的不服,他皆看在眼裡,直接站出來讓那些不滿他的人跟他打,若是能打贏他,打趴他,那他便什麼都不要,獨身步行回到長安。
太子狂言一放出,軍中諸多早已不滿他年紀輕輕就如此狂傲的將士,紛紛站了出來。
十二歲的他,雖然身量較同歲的少年要高大許多,但比成年且還是將士的男人還是差之許多,可他仍是半步也不退讓,靠著一股狠勁打倒了一個又一個,即使渾身是血,亦不退縮。
經過此事,那些將士雖說心裡對他還是隱隱不服,但也不敢再私下針對。
直到太子十三歲那年,邊境突發一場十分焦灼的戰亂。
戰火連天,流血千里,狼煙四起。
太子單槍匹馬衝去敵軍陣營,乾淨利落地砍下敵方主將的腦袋,高舉敵軍頭顱,自此一戰成名,便再也沒有將士敢小瞧他。
年僅十三歲太子便立下赫赫之功,為人也不驕不躁,仍然留在前線一次次奮勇殺敵,很快軍中男人也皆因他的能力,心甘情願的臣服。
十四歲那年,外境蠻夷來犯,太子此前因受重傷,體力不支。聖上便下旨封了昌陵侯做指揮軍官和崔小將軍上前線與蠻夷一戰。
不想,那昌陵侯剛到營地,便大擺派頭,急忙樹立威風,多番對作戰計劃指手畫腳,甚至在一場並沒有勝算的戰事中,逼迫崔小將軍應戰,從而害得崔小將軍戰死沙場。
崔小將軍戰死後,太子聽聞噩耗,從病榻中爬了起來,將崔小將軍的遺體背回軍營。
太子得知緣由,震怒下當場就要斬殺昌陵侯,從而被那昌陵侯高舉聖上的免死金牌躲過一劫。
吳毓伺候太子多年,自然知曉太子有多恨昌陵侯府。現任昌陵侯間接害死了崔小將軍,老昌陵侯之女又害死了先皇后。
這兩條人命,在太子生命中有著不可磨滅的存在與衝擊。
吳毓悄悄打量了太子一眼,見他低垂著眼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緒,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