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別離有日
廬州之事發生時,楊臻便有猜測,有人想要拆了那座孫宅。那時他發覺過有人聽牆角的端倪,只是那聽牆角的人連楊臻都追不到蹤跡,如今一對應,自然明了。
「官紳不仁,敗落也就敗落了。」楊臻收信入箋,在逐漸暗淡的燭光中合上了眼。
「不過……我那也算是打探消息,那鎮原侯世子為了護著你順便把一州官府給擼了,我那會兒就知道這饒厲害了。」
楊臻乏力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鴻踏雪逮住了他這點反應,又道:「我原本以為這是他們權貴之間的內鬥,順便利用你,但來回接觸過幾回之後,我就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了。鎮原侯世子三句話不離你,從頭到尾都在惦記你的處境,那個時候我還以為是你倆有什麼了不得的交情呢。後來他找我打聽過你的不少事,丐幫的事他也問過,不過那個時候我可不知道他在搞什麼換血的事,而且咱們從崑崙回來遇到姑姑之後我就沒再應過他的事了,我——我不過是從他那掙了幾兩銀子罷了,跟他真沒別的關係!」
楊臻不免生疑,穆淳時刻關注著他的動跡,或是為了提防他破壞他們既定的計劃,倒也真是眼光長遠。
鴻踏雪眼下跑過來坦白無非是白日里多此一舉替鎮原侯父子倆傳話,想著與其被楊臻發現后再收拾他,還不如自己老實交代。他仔細地觀察著楊臻的態度,生怕楊臻有芥蒂,不安之間又解釋道:「我也是覺得他不太可能會害你才多嘴替他們傳話的,可那些事也不是我能料得到……而且……大姐也聽人他其實一直都是想保著你的……」
楊青已然在鴻踏雪不知覺間抬起了頭,一雙迷濛蒙的豆豆眼直勾勾地看著鴻踏雪,直到其再也不下去為止,又轉而去看顧楊臻的情況。
楊臻僅是覺得有些聒噪,鴻踏雪安靜下來之後他的聲音才插得進去:「我明白。」鴻踏雪如何作為於他而言實在無關痛癢,他並不在乎鴻踏雪揣著什麼立場與情福至於穆淳,楊臻能感覺出來,穆淳從一開始對他便不是敵對態度,自以為是而言,楊臻甚至覺得穆淳在袒護、討好他。但礙於肩上的擔子,穆淳的那些維護又經常是點到為止甚至是適得其反的。楊臻沒興趣知道穆淳為何會這般矛盾多情,眼下能為他所用便已足夠。
好不容易把鴻踏雪送走,楊臻讓楊青扶著他躺了下去。昏睡了二十餘日,醒來後幾乎沒合過眼。楊青在旁邊看得也驚訝,眼看著楊臻闔上眼之後逐漸平穩呼吸沉靜入睡,他難免動容垂淚。連著折騰了這幾日,總算肯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日晌后,捧著碗熱騰騰的湯藥送來的是黃檗。在眼巴巴地候著楊臻把葯飲盡之後才開口道:「先生,我的事,方大哥跟你了嗎?」
楊臻搖頭后,黃檗又道:「估摸著他是沒機會,我也是看您醒來之後情緒不佳所以一直沒敢來打擾你。我本名方恩毅,在廬州見到您那時我剛被從梅里放出來歷練沒兩年,方爾玉是我故里家的大哥哥,我們這代人少,到如今在外的也不過三人罷了。」
「另外一個是方遏雲?」楊臻整日被困在梁木之下養病,倒也願意跟他聊點閑話。
「對,您見過他啦?」黃檗,「他生舌根不矯,話不太利索。」
楊臻早也料到,方遏雲的話少跟顧慕之不大一樣。
「我們跟大哥哥不一樣,打就被派出來吃外頭的野飯,大哥哥他以後可是要當族長的!」黃檗這話聽上去十分驕傲,但話罷之後又勾起了愁腸,「先生您不知道,本來這族長是該塗煥爺爺繼任的,結果他折在了中原,後來寨子里的人又想指望廷和先生,折騰了那麼久卻鬧到了再也不見的地步……」
「方先生不是已經回梅里了么?」楊臻問。
黃檗只道不清楚:「我好久沒跟他們通信兒了,反正我也要回去,沒準到時候就能見著了。」
「你要回去?」
「對啊,」黃檗,「大哥哥讓我回去跟寨子里的人講一講這些年在外頭的見聞,讓那些老傢伙們開開眼。」
楊臻往窗外望了望,外頭又下雪了,只是屋裡炭火燒得暖和,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不經意間一看還以為是楊花。「從前平右將軍府,」他又問,「有個姓方的僚將,可是你們方家的人?」
「先生的是現職兗州的那位嗎?」黃檗問。
楊臻點頭:「我未知其名,只聽旁人都稱他作方副將。」
「是,他原名方堂皓,是他們那代最後一個被派出來的人,據是專門負責盯著楊家饒。」
「為何?」楊臻難得起了好奇之心。
「就是……」黃檗應該也顧忌到了楊臻從前跟平右將軍府的關係,起話來也有些拖泥帶水,「防備普之下的叵測之心。」
「方不是你們早已放棄了引路之事么?」
「對啊,」黃檗答,「所以他是最後一個被外派出來辦事的,而且他也只是看著楊家人別再做過分的事罷了,並不是要引導什麼。」
「過分的事指的是……」楊青還在旁邊守著,將軍府畢竟是他這些年來的容身之處。
「就是害溫家人覆滅的事唄!」黃檗忽然激動,但完之後很快就又蔫下去。方爾玉推門而入,掩嚴實棉簾之後轉向黃檗,面上雖然沒有多少慍色,但仍讓黃檗有些露怯。好在黃檗咂摸半晌似乎並未從方爾玉臉上捕捉到責備之意,轉而便鬆了口氣。「先生先生,您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要來梅里看看,我這趟回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更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您,您一定要來呀!」他到興處甚至拉扯上楊臻的衣袖撒起嬌來。
「恩毅。」方爾玉瞧他那副樣子便覺得煩,「要走便趁早,再磨蹭都黑了。」
黃檗心有不服卻也不敢回嘴,湊到楊臻耳邊輕語一通之後歡歡喜喜地跟他們道別蹦了出去。
方爾玉過去同楊青把屋門棉簾仔細檢查一遍后回來坐下,卻見楊臻面色有些古怪,便問:「怎麼了?」
楊臻愣了片刻才搖頭道:「沒什麼,煩心事太多,一時沒轉過彎來。」
「你養傷要緊,不要多想。」方爾玉。
「前幾日我愁眉不展,害得初陽兄連方先生的事都沒來得及告訴我。」
方爾玉也是到此時才想起這事,趕緊道:「你放心,宿兄同我講過,到了吉安之後廷和先生便被寨子里的人接應到了,有寨中之人護送定會平安回到梅里。」
接連意外逼得楊臻總有不放心之處:「若有平安之信一定要告訴我。」
「一定。」方爾玉答應。
「多謝你們。」楊臻道。
「廷和先生——等這裡的事了了,你也要去梅里?」方爾玉言語中滿是心翼翼地試探。
「事了乾淨之後,再。」
方爾玉收斂起多餘的心思應道:「好……」
「如今……楊將軍已然亡故,兗州的那位方叔繼而該當如何?」
方爾玉沒進屋之前也寥寥聽見過黃檗幾句話,聽到這麼一問倒也不至於措手不及。「他到中原那麼多年,為的不是前平右將軍楊恕,而是老將軍楊勖。」
楊臻抬了抬眼皮,方爾玉與他過眼點頭道:「先生放心,堂皓叔若是了無牽挂怕是早就回方寨了。我在京城之時也見過他,他似乎仍有意留在將軍府,想來是對那位新任的平右將軍不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