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大伯母已經五十齣頭了,三嬸子才四十不到,兩人年紀懸殊,三嬸子又是多年憋屈,十分勇猛,一雙利爪撓的大伯母哭爹叫娘。
兩人扭打中,都是小腳本就站不穩,一下子滾在了地上,秦銀娣拖著女兒,抱著兒子走過去,把孩子塞給木頭男人,過去蹲下扯開扭打在一起的親媽和嬸娘。
去把兩位叔公拉過來的秦家兄弟倆,進來就看見自家老婆在地上翻滾,秦銀娣跪在地上要扯開兩人。
兩位叔公也算是長見識了,四叔公大吼一聲:「你們在幹什麼?」
這一聲震天吼,總算讓兩人消停下來,而讓兩位長輩更加生氣的是,家裡這麼多人,就只任憑銀娣一個人扯兩人?
尤其是一路上聽見老二家的雅韻離婚了,還弄了個小白臉,野男人回來。
現在兩位叔公看到那個小白臉是真小白臉,還端坐著和老大的三女婿閑聊,老大家那個齙牙三女婿,一副諂媚相對著小白臉。
當初,四叔公聽聞老大要把三姑娘嫁給張家管事的兒子,就說過兩句,好歹秦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老大怎麼說來著?
「四叔,你都是老腦筋了。都民國了,給人做傭人怎麼了?人家手裡漏點兒生意出來,夠你一年吃飽了。」
有人要賣女兒,他能說什麼?
現在看看吧?人家一個靠著雅韻,吃女人飯的小白臉,可都比他這個替張家管著生意的三女婿強多了。
雅韻那個丫頭在哪裡?他非得罵死她不可,她媽真的是白白為她耗盡了心血,那些嫁妝是為了護著她後半生的,她怎麼就離婚了呢?這種世道,她一個姑娘家家的,離婚之後,隨時隨地被人吃干抹凈。
哎呦!這個死丫頭怎麼還喝得下湯?四叔公快步走過去:「雅韻,你個死丫頭!」
秦瑜已經放下碗了。這位四叔公就是記憶里,只要有事,立馬會被母親給拉出來,跟叔伯講道理的長輩。要是沒有這幾位族裡的老長輩,她媽也未必能保全原主。
想起這些,秦瑜露出笑容,站起來,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四叔公。」
四叔公打量著秦瑜,老三跟他形容,說這個丫頭妖里妖氣的,四叔公從上到下看她,頭上沒帶花,身上的披肩是灰色的,旗袍是鹹菜色的,也沒塗脂抹粉。老二家的小丫頭從小就漂亮,就老二媳婦死的時候,小丫頭憔悴得臉上沒了血色。現在不蠻好,血色回來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怎麼看怎麼好看。
秦瑜叫:「嘉樹,來見兩位叔公。」
傅嘉樹立馬站起來,走過來站在秦瑜身邊。
四叔公見小白臉站起來了,還真高,兩人站一起,看上去怎麼就這麼登對,比戲台上的才子佳人還要登對。
秦瑜介紹:「四叔公、六叔公,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夫傅嘉樹。」
傅嘉樹彎腰:「兩位叔公好!」
四叔公正想要回她,秦家老大說:「什麼未婚夫,誰認的?」
聽見這話,四叔公沒給秦瑜好臉色:「什麼未婚夫?你被休了才多久?就搞出個未婚夫來?」
秦瑜是個老實人,決定據實已告:「我離婚了大概也就個把月吧?就和嘉樹交往了。」
四叔公一下子愣住,這是老二家的姑娘說出來的話?
這個場合,還有親家公和親家母在,他們秦家的姑娘不要臉不要皮,說自己離婚一個月,就跟男人攪合在一起了?
「無恥,把我們老秦家的臉都丟盡了。」四叔公怒喝,「要是按照老底子的規矩,你這是要沉塘的。」
秦瑜還帶著笑:「四叔公,您盡瞎說。我前夫非要說他是新派人,要跟我離婚,難道我能不離?我先離婚,再找夫婿,又沒通姦,這是沉的哪門子塘?」
四叔公被她給說得噎住了,胸口一股子悶氣,看著她頗為嫌棄:「你怎麼對得起你爹媽的在天之靈?」
「就是我媽到死都沒合眼,這事兒一直是壓在我胸口的一塊大石頭,所以我和嘉樹定下婚期之後,才要回來。告慰爹媽的在天之靈。」
「你這樣會讓你媽合眼?你媽都恨不能從地底下爬起來了?當初她拼了命保住你那點子嫁妝,讓你嫁出去,希望你能安穩過一輩子,你怎麼就沒領她的一片心呢?」四叔公想想就氣,錦明夫妻多好的人啊?怎麼就好人不長命,還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孽障。再說她既然在外頭了,就在外頭好好生活,還回來做什麼?現在叫他還怎麼幫她?她不知道她那叔伯是兩個豺狼虎豹?
傅嘉樹轉身拿了茶壺,給兩位叔公倒了茶,端著茶杯:「四叔公,您聽我們把前因後果給說了,您要是還想打還想罵,我們倆跪在您面前任由您打罵可好?」
四叔公抬頭看這個小白臉,不接他的茶,但是他說的話,好似裡面有什麼內情,他大喇喇地坐下:「你說。」
「四叔公可知道我岳父當年與宋家交好之外,在寧波還有一個朋友?」傅嘉樹問他。
四叔公仔細想,但是已經太久了,再說老二跟誰要好,他也未必知道,他搖頭。
傅嘉樹環視一周尤其是在秦家大老爺和三老爺身上停留了一下,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興華錢莊的老闆傅德卿。」
興華錢莊在江浙赫赫有名,這下在場的,除了三姐夫和他爸媽之外,全都瞪大了眼睛。
傅嘉樹說:「我是傅德卿唯一的兒子傅嘉樹。」
傅家獨子?這個概念終於進了秦家人的腦子裡。寧波傅家?有錢莊、船運、地產的傅家?
傅嘉樹跟四叔公繼續說:「四叔公,我和宋家大少爺一起留洋,在美國也未曾交往過女友,家裡也沒有婚約。回來之後,父親安排我先接手了興華機械廠。舒彥兄和雅韻離婚,我和雅韻相見之後,我們倆也情投意合,我父母與岳父岳母是舊識,知根知底,父母也希望替舊友照顧遺孤,見我倆願意在一起,再高興不過了。岳母大人是年內新喪,不宜辦喜事。所以我爸媽跟宋伯伯和伯母商量,認為我倆歲數都不小了,要是再一年訂婚,一年結婚,未免時間門拖得太長了。就定了下來,今年五月十六日是黃道吉日,我和雅韻在上海雲海大飯店結婚。」
傅嘉樹十分謙遜地將自己的情況跟兩位叔公說了,而且還把父母放前面。
「傅老闆還記掛著錦明?」
「我爸媽聽聞岳母過世,未能來參加喪禮,很是介懷!」傅嘉樹這個時候口氣硬了起來,「尤其是聽說岳母葬禮很是潦草,為此我父親責備了宋叔叔,怨他也不說一
聲。宋叔因為舒彥兄缺席岳母葬禮,十分羞愧。得知岳母死不瞑目,我父母知道岳母定然是放心不下獨女。所以趁著岳母祭日將近,我父親令我陪雅韻回來,祭奠岳父母,告知二老,雅韻已經有了歸宿,讓二老在地下也能放心。」
四叔公露出了笑容:「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他轉頭跟秦瑜說:「到底是個有福氣的。」
「是啊!雅韻小姐是極有福氣的,傅老爺和傅太太鶼鰈情深,傅家門風清正,誰人不曉?」親家太太這個時候發聲了,「為了成全雅韻小姐的孝心,傅老爺讓傅少爺回來幫著雅韻小姐辦秦二太太祭日,生怕少爺小姐年紀輕做得不周到,所以特地帶著少爺和小姐去杭州找了我們大老爺,讓他幫忙安排。大老爺如今做著浙江的父母官,把這事託付給了我們二老爺,也是二老爺二太太給的體面,知道我和秦家大房做了兒女親家,就把這個差事託付給我們夫妻倆了。」
在座的別說是張家這位跟上頭關係緊密的封疆大吏的大老爺了,就是能得見二老爺一面,都夠吹上一輩子的了。人家能為了一個祭日,托到大老爺身上?這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傅嘉樹掛著淡笑:「我這裡先謝過蔡伯和蔡媽了。」
「傅少爺不必客氣,應該的。」
傅嘉樹側頭溫柔地看秦瑜:「雅韻,你把我們的打算說給兩位長輩聽,咱們一起聽聽長輩的意見,看看這麼辦是不是合適?」
「好。」秦瑜點頭,帶著點兒小女兒的嬌態問四叔公,「叔公,還要我倆跪下挨打嗎?」
四叔公抬頭看她,讓傅家公子給他下跪,這不是要折煞他了。這丫頭以後是傅家的少奶奶了?他佯裝板起臉:「有了好歸宿,也不捎個信兒給我們?」
「這不是回來面對面跟您稟告了嗎?」
傅嘉樹搬了凳子過來:「雅韻,坐下說。」
秦瑜坐下,傅嘉樹站著,一隻手搭在秦瑜的肩上,秦瑜說:「四叔公,剛才嘉樹也說了,媽媽沒合眼是我的心病。那時候我拿三千大洋出來,讓大伯好好辦喪事,大伯錢拿走了,喪事辦得不像樣……」
秦家大老爺聽見這話,連忙搶白:「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傅嘉樹冷著臉看過去,沉聲:「讓雅韻把話說完。」
別看傅嘉樹平時脾氣極好,到底是作為傅家繼承人培養的,而且老傅培養這個兒子都是
親力親為,言傳身教,那股子氣勢拿出來,自然也是駭人的。
秦瑜眼淚落下:「那七七四十九天,大伯伯母鬧到什麼樣兒?您也是知道的。」
「也苦了你了。」畢竟叔公是叔公,也只能幫忙管個大概,四叔公談了一聲。
「所以這次祭日,是要補一補的,喪禮上沒有的,沒燒給我媽的那些東西,我也得給她燒了去。」
「要的,要的。」秦家老三立馬應下,「都是你大伯,那時候只管拿錢。」
「你放屁,你沒拿?」秦家老大立刻插嘴。
「住嘴!等雅韻把話說完。」六叔公一聲吼。
弟兄倆互相恨得跟什麼似的,秦瑜繼續說了:「兩位叔公,不用我說了,你們也知道我爸媽想要靠元寶吃香火,那是做夢了。」
這就是大改動了,四叔公皺眉問她,「你想換人過繼給你爸媽?」
「你瞎說什麼?這能改嗎?」秦家老大說。
秦瑜不管他,她說:「咱們秦家這一宗在這裡也生存了有兩百來年了,也算是根深葉茂了。」
「換人不是特別好換。」
「您聽我說。」秦瑜跟四叔公說,「我想把這棟宅子,另外加上後頭的五畝竹園子的地給族裡做個西洋式學堂。秦家的孩子也好,邊上的那些孩子也好,不管男女,都能來學堂讀書。傅家在寧波和上海就開了好幾所學堂,都是請了很好的先生,學費比其他學堂低一些,而且只要年終考試達到年級前一半,學費全免。這裡的差額,都是傅家貼進去的。我們也按照這個辦。另外,我們設立一個學習幫困獎學金,要是族裡有人考上大學,我們每個月出六塊大洋,讓孩子們都不至於沒錢上不起學。」
「這得花多少錢?」四叔公這一算還真是一大筆錢,而且每年要花出去的,對秦家這個大家族來說,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傅嘉樹低頭:「四叔公,我們家每年在幾所學堂花下銀兩大約有五萬兩。家中殷實了,為族人教育上投入,希望族人能書包翻身,是我們家的習慣。所以我父母也支持雅韻這麼做,也是雅韻為秦家盡的一點心意。既然用了秦家的大宅,我們畢竟生活在上海,不可能每個祭日節日都回來,我們會聘用秦家一位族人算成學堂的教工,每年為岳父岳母到了時節祭祀,也免得岳父岳母不能受香火。」
會有孩子跟自己姓秦這個事情沒必要跟家族長輩們說,一說還以為自己要回去要房子。父母一輩也就剩下這麼點老房子了,自己也不可能回來住了,就讓這棟房子發揮一點作用,也秦家老大把老房子吐出來,就他們那個敗家的本事,窮困潦倒是註定的。
「你要造學堂就造學堂,為什麼要拿了這個大宅?拿了這個大宅,你讓我們一家子住哪裡去?」秦家老大慌神了。
「大伯,您恐怕不曉得吧?去年上海可是有一件轟動的案子,盛家七小姐要求繼承先人遺產,盛家七小姐和八小姐可是勝訴了。民國是講男女平等的,我是父母唯一的子女,從理論上來說,我是唯一的繼承人,而不是你們強迫我父母過繼一個兒子。」
秦家大伯跳了出來:「放屁,女兒是外姓人,怎麼可能有?」
「這是民國,不是大清。」秦瑜轉頭跟蔡管事說,「蔡伯,我累了,不想跟我大伯解釋這些東西,今晚你好好跟我大伯說說?我希望明天我過來的時候,他們一家已經搬出了這座房子。」
「雅韻小姐放心,我會跟你大伯好好說的。」
「怎麼可能?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秦家大太太訥訥地問。
秦瑜不在理睬他們倆,這件事讓蔡家夫妻去處理,作為張家這樣大家族的管事,他們自然是有一套處理辦法。
她繼續跟四叔公說,「四叔公,這事麻煩您跟族裡幾位老長輩商量一下?」
「這麼好的事,怎麼可能不同意呢?不過說還是要說一句的。」
「好的呀!那今天就這樣了。我明天再過來。」
「哦,好!」
三姐夫趁著他們談話的時候出去了一下,此刻已經站在那裡:「傅少爺,雅韻小姐,張府里的車子已經在橋那裡等著接二位過去。」
傅嘉樹點了點頭:「謝謝三姐夫!」
秦瑜對著這群目瞪口呆的人,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打過招呼,蔡媽和三姐夫一路跟著兩人回房間門,替他們收拾了東西,引著兩人往外走。
等送了兩人出門,蔡管事看著他那親家:「乖乖地搬走,對你的損失最小,多任何一句話,你要吐出來的就不止這座宅子了。」
「難道就沒王法了?」秦家大太太問。
蔡管事反問:「那你懂王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