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無聊的同學聚會

故事要從一個名叫方飛揚的男生開始講起。

2009年9月，殘夏。

如果要用八個字用來形容方飛揚如今的生活狀況，那「渾渾噩噩」和「一事無成」這兩個詞真是太貼切不過了。每天上班面對著枯燥乏味的流水線，他都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下班后基本是回公司的集體宿舍，抱著他那台二線品牌的筆記本，上上網，看看港劇或者美劇。這台筆記本是他省吃儉用四個月，在生日當天買給自己作為禮物的，已經陪伴他三年了，也算是方飛揚身邊為數不多的固定資產了。

「這難道就是我的人生？真夠操蛋的！！」一句怒吼響徹宿舍。

方飛揚畢業已經三年了，在一家電子廠也工作了三年，卻一直不痛不癢的活著，過著發不了大財，也餓不死的日子。

還記得三年前，方飛揚還在實習期的時候，就通過校園招聘會擠進了這家號稱實力雄厚，排名世界500強之內的跨國企業。懷著滿腔的熱情和剛出校園的豪言壯志，他成為這家電子廠里一名普通的工人。

都說他們這一代大學生是「垮掉的一代」，做事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自以為本科畢業就了不起，鼻孔朝天，找工作非管理層不幹，臟活累活不願意干。方飛揚還曾經搖搖頭，自詡過他不是這樣的人，不管哪一個崗位都有它存在的價值。

「我一定腳踏實地，從基層開始干起！」

方飛揚暗下決心，告訴自己，天道酬勤，有付出就有回報，雖然現在自己是一名操作工，但是只要肯學肯干，表現出色，總有一天會得到領導的賞識的。再加上入職培訓時，衣著光鮮的人力資源部主管激情洋溢的對著投影儀的大屏幕，列舉了一連串公司職員從底層開始，努力實幹，最後升職加薪，成為公司的核心管理層的事迹。方飛揚聽得熱血沸騰，更是堅定了自己要勇闖一片天地的信念。

這一闖，就闖了三年。

三年來，他知道了華夏遍地是外資企業，世界500強中有499家在國內有分號；他還知道了，這份他所熱愛的工作，就是重複一次又一次的將兩組元器件按固定的位置焊接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所謂的『天道酬勤』只不過是古人用來自我催眠的文字元號。

自己在流水線上按照標準作業流程，盡心盡責的處理每一個元器件，換來的只有每月兩千塊多一些的微薄工資，這樣的薪水在大商場內連一件稍微有點檔次的衣服都買不到，還談什麼理想和抱負呢？

拖著疲憊的身軀，方飛揚結束了漫長的十二小時夜班，回到了公司為職工準備的集體宿舍里。

這是一間四人間的宿舍，公司為他們安排的是上下鋪的床位，和劣質粗糙的衣櫃，室內一片狼藉，紙簍里垃圾裝得滿滿的，沒人願意主動去換一個乾淨的垃圾袋，滿地是昨夜室友磕的瓜子殼，床框邊還掛著散發著異味的臭襪子。有的時候他真想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但是想想又捨不得那好幾百塊的房租。

方飛揚所在的這家電子廠實行的是「三班兩倒」「上四休二」的制度，就是車間流水線24小時不停歇，所有的工人分成三個班，輪流白班夜班的切換，上四天班可以休息兩天。外行人聽見可能覺得只要上四天班就能放假兩天了，制度挺人性化的，殊不知，這十二小時的上班時間不是一般人能熬下來的，還有那第一個休息日，上完夜班的人必須用來睡覺休息。

方飛揚現在正是四天班裡最後一個夜班，回到了他那個熟悉的狗窩宿舍，簡單的洗洗刷刷，連早飯也顧不得吃，一頭栽在床上蒙頭就睡。

「相信自己...喔喔喔...」

偏偏手機鈴聲卻不爭氣的響起來。

「喂...」方飛揚一看手機來電顯示「臭屁王」，無奈的按了接聽鍵，有氣無力的問道。

「喂！飛揚，我是王有權啊，上周我跟你說的同學聚會安排在今天晚上，你可別忘了啊！....」

電話那頭興緻高昂的提醒方飛揚。

「嗯！」

「地點就定在新區那邊剛開的『龍鼎閣飯莊』，嘿嘿，那裡的老闆和我有點交情...咱們六點開始，別遲到啊...」

「知道了！」

方飛揚神色疲倦的掛掉了電話。

王有權是方飛揚大學的同班同學，從大一開始就是他們班的班長，系主任跟前的紅人。聽說他老子是本市小有名氣的企業家，經營著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畢業后，子承父業，在他老子的公司里暫時先擔任業務部經理，熟悉公司的業務流程。

每年的夏天，王有權都要雷打不動的組織班上同學聚會一次，每一次也都是他包場請客，那理所當然，王有權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人物了。

說實話，方飛揚現在是越來越怕參加同學聚會了。

混得沒人家好，工資沒人家高，王有權還總喜歡拿大家的工作待遇來說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現在活得很滋潤似的。所以方飛揚把他的手機號碼儲存設定為「臭屁王」。

「哎，學習好不等於工作好，更何況我以前的成績也一般...」

「這是一個拼爹的時代...」

帶著無限的感慨，方飛揚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鄉，那些現實中的失落與不平衡，他只能在虛無的夢境里找到一絲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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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鼎閣飯莊是蘇城新區上個月剛開張的一家具有華夏古老文化氣息的高檔飯店。古色古香的宮廷版樓宇建築，紅牆黃瓦、畫棟雕梁，金碧輝煌，處處體現了飯莊的高檔與奢華。所有服務員都是身穿宮裝長裙，秀髮精心別緻的盤成宮廷髮髻，面帶微笑，鶯聲軟語的為客人提供服務，讓前來消費的人有一種帝王的尊嚴。最有特色的是飯莊VIP包廂的名稱，分別叫「養心殿」、「寧壽宮」、「乾清宮」、「坤寧宮」....

這次同學聚會，王有權預定了「乾清宮」和「坤寧宮」兩個特大的VIP包房，按照這傢伙臭屁的說法就是，要在皇帝和皇后的寢宮內享受頂級服務。

此時這帝王級別的包廂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來來...大家一起敬班長一杯，這次又讓班長破費了啊！」

畢業三年了，這幫同學再也不是當初的校園愣頭青了，經過社會這個大染缸的漂洗，一個個能言善辯，能說會道。

「好！...」

坐在首席的王有權似乎很享受這種被人推崇的感覺，他高舉酒杯滿面紅光，煞有其事的沖著其他兩桌的同學擺擺手，然後將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博得全場同學陣陣掌聲。

方飛揚學得是電子工程專業，全班45個人，這次聚會來了28個。畢竟三年過去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王有權一樣有一個有錢有勢的老爹，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方飛揚一揚能「從容」面對激烈的都市生活壓力，不少昔日的好友都擇了回家鄉發展，自然也就無法到場了。

「尼瑪，早知道，還不如呆在宿舍里上網呢！」方飛揚暗罵一聲。

......

酒桌上，一幫老同學推杯換盞，宴席顯然已經達到了高潮。

方飛揚一個人躲在第二桌的末席,自斟自飲，儼然也喝了不少。

「飛揚，你女朋友呢？怎麼沒見你帶她一起啊？」

說話的是方飛揚的一個室友，名叫張靠山，是方飛揚如今身邊為數不多的，經常保持聯繫的兄弟之一，如今在一家拍賣行里做行政工作，混得比方飛揚稍微好一點，前一段時間還聽他說想搞一輛二手小車開開呢。

別看他名字里有「靠山」兩個字，實際上卻是很簡單的一個人，他和方飛揚一樣，老家都是蘇北鳳城的，老爸老媽也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不過這小子為人重義氣，夠朋友，在大學期間還參加過一段時間武術社，聽說他外公年輕時練過武，當過兵，這小子小時候跟著外公生活了幾年，受外公的影響，性格挺豪爽。

「分了！」方飛揚苦澀的拿起酒杯，悶了一杯。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大學里和自己談了四年戀愛的女朋友，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原本甜蜜無限的電話煲粥次數變少了，短消息發過去，有時候也會石沉大海。再加上兩人作息時間不一致，往往女朋友周末休息的時候，方飛揚卻在上班，兩人單獨相處的次數是越來越少。好不容易，方飛揚換班休息那天正好是周末，兩人見面后，女友的興緻卻很一般，笑容也顯得有點牽強。

一個月以後，方飛揚收到女朋友發來一條簡訊，內容只有兩個字「抱歉」。

不需要複雜言語和各種理由的解釋，方飛揚心裡已經很明白了。

「唉！兄弟！啥也不說了，我敬你一杯！先幹了！」張靠山提起酒瓶，為自己滿了一杯。

「我也幹了！」

方飛揚有心麻醉自己，陪著兄弟一起喝著。

......

聚會結束后，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拒絕了兄弟張靠山的攙扶，方飛揚一個人扭扭擺擺的往公路上走去，準備奢侈一回，打個計程車回廠里宿舍。

出來酒店走在路上，一陣風吹來，方飛揚不由的打了一個顫慄，突然有一股尿急的感覺。

龍鼎閣飯莊的南面是一片茂密的水杉樹林，方飛揚回頭看看，離飯店已經有一段距離，再走回去上個廁所，有點太麻煩。環顧四周沒人，一頭鑽進前面的水杉林里，對著林子里半截樹樁開閘放水。

這次聚會，方飛揚喝了估計有一斤的白酒，倒不是他的酒量有多高，只不過是心情不爽，故意買醉罷了，更何況「臭屁王」提供的是精裝茅台，不喝白不喝。

九月殘夏，夏天的高溫還籠罩在這座城市，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的東南風好像特別大，在這片面積不小的原生態水杉樹林里，刷刷的飄蕩著水杉樹特有的如羽狀，扁平柔軟的葉子。樹林里的地面上鋪滿了厚厚的水杉樹葉，踩在腳下有一種踩在海綿墊子上的錯覺。

釋放掉多餘的「負重」，方飛揚踩著林子里斑斑點點月光，昏昏沉沉的往前走了幾步。這時，一股酒勁涌了上來，方飛揚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大口，吐到旁邊一顆水杉樹上。

「靠，還是沒命享受啊，浪費了好酒好菜！」方飛揚自嘲的說道。

不過吐完之後，胃裡反而舒服多了，他掏出手機一看，快要十點半了，得趕緊回宿舍了。

但是酒勁上頭后，方飛揚有點辨認不清方向了，四周筆直挺拔的水杉樹看上去都一個模樣，他搖搖晃晃的扶著樹，走向的林子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