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母女相處日常
邱鹿鳴覺得他會選平日讀慣的書,或者金光燦燦的元寶,但秋寶卻啪的扔了尺子,疑惑地看向邱鹿鳴,哦了一聲。
邱鹿鳴頓時明白他在找那個玩慣了的小汽車,就用手指了一下錦墊說:「只在這些東西裡面選。」
秋寶也不執著,抓起一枚蘇毅鴻的印章,裝到口袋裡,扎煞著小手小心避過錦墊上的物品,一步一步走向邱鹿鳴,到了跟前,吐出一口氣,掏出印章,放到托盤裡。
大家歡呼著,「這是要當官啊,子承父業,好啊好啊!」
邱鹿鳴倒覺得,秋寶分明是覺得印章小巧,能夠裝到口袋裡,且不耽誤他走路,才選的。
甘雨婷體內叫做母性的那根弦,最近兩年才被撥動,這個昔日的假小子,已經蓄長了頭髮,變得特別喜歡小孩子,此刻抱著秋寶喜歡得不得了,「秋寶可真有愛人肉,你說你咋這麼待人親呢,嗯?」
喋喋不休。
東行雲問邱鹿鳴,「我發現秋寶雖然才一歲,不會說話,但好像你說什麼他都能聽懂。」
邱鹿鳴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早就能聽懂了。對了,你說是不是總是我說他聽,我又能充分理解他哦哦哦的意思,他就不愛說話了?」
「這個不重要,男孩子早走些、語遲些比較好,心裡明白就行。」東行雲又笑:「我的意思是,你兩口子在一塊注意點,別啥都說,玷污了秋寶的耳朵。」
邱鹿鳴和蘇毅鴻對視一眼,都有瞬間的愣怔,他們同時想到,兩人動輒國朝,動輒大長公主,也不知秋寶聽了怎麼想,要是會說話了,學舌出來會怎樣?哎呀,怎麼能忽略這件大事兒呢!
「嘖嘖!」趙春子咋舌,「你們看這兩口子的表情就知道,不知道說了啥兒童不宜的話呢,今後注意啊!我跟你們說啊,我們科主任那天就講了一個笑話,說,他一個朋友家的孩子,在他們聚會時,跟小朋友過家家,就摟著小女孩的脖子,說啥也要『嘴兒一個』,還追著人家喊『你個磨人的小妖精,看我怎麼收拾你!』」
眾人哈哈大笑,小寶半天都沒人搭理,這會兒也使勁哈哈兩聲,脆生生地說:「小妖精!」
「哎呀媽呀!」周小年立刻捂住女兒的嘴巴,「你可不行學!」
地上的東西剛收拾起來,赫春梅就趕來了。
一進門聽說抓周結束了,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但今天客人多,她是萬萬不會失了風度的。
她從皮包中拿出兩個小金元寶來,「秋寶秋寶,邱家的元寶,姥姥送給你金元寶,你喜歡不喜歡啊?」
邱鹿鳴輕輕推了秋寶,「快去謝謝姥姥。」
秋寶走到門口,看著赫春梅手心裡兩個金燦燦的元寶,伸手拈起,又放下來:不感興趣。
赫春梅見秋寶要走,伸手拉住他,她攏了攏裙擺,姿態優美地蹲下,又從皮包拿出一個紅包來,「秋寶,看看這個,姥姥給錢花!」
秋寶眼睛頓時一亮,這個認識!
秋寶小手合在一起對著赫春梅拜了幾下,赫春梅高興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把紅包放到他的小手上,秋寶抱著紅包回頭尋找邱鹿鳴,急急把紅包遞給她,哦哦兩聲,彷彿在說:趕快收起來!
眾人都笑起來,甘雨婷笑眯著眼睛,「秋寶這麼小就知道有錢要給媽媽啊,那長大了娶了媳婦,有錢還給不給媽媽啊?」
邱鹿鳴用紅包甩了她一下,「去去去,快別說這麼掃興的話!」
大家又笑起來。
東行雲說:「嘖嘖,你這當媽的,掉錢眼裡了,孩子這麼小就教他見錢眼開!」
邱鹿鳴說:「冤枉啊,我可沒教!」
「沒教?那就是你沒少在家裡數錢,導致秋寶以為你喜歡這東西,看到了就想著拿給你。」
「就是就是。」這回連蘇毅鴻也跟著附和。
邱鹿鳴跺跺腳,嗐了一聲,把紅包遞給赫春梅,「媽媽,生日禮物有一份就夠了。」
赫春梅嗤了一聲,「你倒是知道金子比較值錢。」
邱鹿鳴嘻嘻地笑,那兩個小元寶,怎麼也有一百克的樣子,怎麼能是這一萬元的紅包能比的。
「都拿著吧,留著給我大孫兒買書看。」赫春梅說完笑著對跟她打招呼的趙春子等人點點頭,換了拖鞋進來,「我們家人少,我上午有課還脫不開身,幸虧有你們這些朋友,否則秋寶的生日過得該多冷清。」
「別客氣赫教授,我們是鹿鳴的朋友,來給秋寶過生日自然是樂意的。我們請個假都是小事,您這要是耽誤了,那可是幾十上百個學生的事兒,我們都理解,都理解。」趙春子輕輕扶著赫春梅的胳膊,又說,「赫教授,您這衣品真是一等一的,沒的說,我就沒見您穿錯過衣服,看看這款式,這質地,這配色,再看這品牌,嘖嘖,無一不恰當,無一不得體!」
周小年也湊過來,「赫阿姨,我媽媽和你同歲,若是你倆站一起,別人肯定會說你比她小十歲!」
赫春梅眉開眼笑,「我這老太婆再有兩年就退休了,當了姥姥了,還管什麼好看不好看,年輕不年輕,只求上了講台,不讓年輕人反感就行了。你們這群貧嘴的小丫頭!竟然拿我尋開心!」
「得,我這說了句大實話,還挨了批評,唉。」趙春子大聲嘆息搖頭。
邱鳳鳴、甘雨婷和辛雪晴卻有些拘束地不敢上前親近,赫春梅一貫在邱家人面前端著架子,不與小輩親近,加之邱繼業去世后,邱老太太下令不許和赫春梅來往,她們更是有些尷尬。
還是邱鳳鳴先笑著叫了聲二嬸,餘下兩人也連忙叫了二舅媽。
赫春梅笑著看向她們,彷彿前幾天剛見過面一樣,和藹可親地說,「哎哎,好孩子,快坐。」
邱鹿鳴心中贊道:好演員!
趙春子幾人起身告辭,說趕去上班還來得及,邱鳳鳴姐妹三人也都走了。邱鹿鳴送到電梯口,叮囑他們晚上六點濱海漁村,別忘了準時到達。
外人都走了,赫春梅板起臉,「你就差那麼一會兒工夫?」
「誰知道你能不能來啊,再說再拖就過了吉時了。」邱鹿鳴也不演戲了。
赫春梅氣哼哼問,「到底抓了個啥?」
邱鹿鳴指指放在餐桌上的托盤,赫春梅一看,錢,軍功章和印章。
嘆口氣,「這孩子也不像我和你爸爸。」
邱鹿鳴嘀咕,「我的孩子幹嘛非要像你。」
「你大點兒聲說!」
邱鹿鳴立刻住嘴,笑了一下。
「你說,你剛才嘀咕什麼?有什麼不能大聲說出來的?」赫春梅揪住不放。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我也沒說啥,就說,......不像我爸爸,像秋寶爸爸就行了。」不知為何,說到最後,邱鹿鳴忽然就改了詞兒。
「哼,像毅鴻就對了,要是像你就糟糕了!」赫春梅總算還記得秋寶生日就是邱鹿鳴的苦難日,耍了幾句橫,也就了事了,轉而問起中秋的事情,「中秋過得怎麼樣,是不是跟往年一樣,有什麼大事發生?」
「邱雁鳴帶了男朋友去,奶奶和大爺都挺喜歡那人;還有就是,鶴鳴在飯桌上犯病,疼得大叫罵人,砸了飯桌。奶奶因此知道了他的真實病情,有些接受不了。」邱鹿鳴避重就輕說了。
「唉,鶴鳴的病情我也知道一二,兩個月前你三嬸還來求我,幫她求人在醫院多開出一些止痛針來。」
劉美娜平日里最嫉妒的就是赫春梅,此刻能低頭來求人,也就是為了邱鶴鳴吧,換任何一個人,哪怕是為了她自己呢,她都不會來求赫春梅的。
「那個,你陳叔叔,昨天去了瀋陽,也不知道傍晚趕不趕的回來......」赫春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她此刻雖面無表情,但聲音里不由自主帶了些徵詢。
「沒關係啊,小孩子的生日,來不來都不打緊,你可別催人家。」邱鹿鳴立刻回答。她當然聽明白了赫春梅的意思,她在試探自己,到底允不允許陳默去參加秋寶生日宴會。
赫春梅失落地哦了一聲,站起來說:「我得回學校了,晚上我直接去飯店。」
蘇毅鴻出聲,「岳母中午在家吃飯吧,您又不坐班,下午沒有課的話,就別去學校了,晚上咱們一起去飯店。」
赫春梅對於女婿的挽留十分高興,笑著對他說:「那也行。我今天真是想看秋寶抓周的,可惜我們的課表是一開學就定好的,我也做不出扔下那麼多學生就請假出來的事,只能硬著頭皮講課,下課就打車回來,可惜還是錯過了我大孫兒的重要儀式。」說完又白了邱鹿鳴一眼。
蘇毅鴻也笑著說:「小孩子的生日不打緊的。」
劉姐做好飯,擺好飯菜,又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就下班回家了。
赫春梅舀了一勺蛋羹,餵給秋寶,「張大嘴,啊嗚!」
邱鹿鳴連忙制止,「別喂那麼大口。」
「這是蛋羹,到嘴裡一抿就能咽下去,你那麼邪乎幹嘛啊?你就專門跟我作對是不是?」
「秋寶吃飯一向不急不緩,細嚼慢咽,現在又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幹嘛要孩子狼吞虎咽的?」
「怎麼就成吃了上頓沒下頓了?我就是想讓他吃得香一點兒,多一點兒!」赫春梅扔下手中勺子。
在前身的記憶中,完全沒有赫春梅喂她吃飯,給她做飯的記憶,也不知道什麼是媽媽的味道,當然,赫春梅也不可能有什麼拿手菜。
記得秋寶剛出生沒幾天時,赫春梅一高興,掐著秋寶的兩腋,就抱起來,邱鹿鳴眼睜睜看著秋寶的頭向後仰去,簡直目眥欲裂,她猛撲上去,托住秋寶的後腦勺,奪回秋寶,不許她再抱。
赫春梅自知理虧,訕訕地也沒出聲,可這次,不過是喂一口蛋羹,怎麼又被嫌棄?
赫春梅的神情憤怒又沮喪,邱鹿鳴也不管她,將秋寶的餐椅往自己身邊拖了拖,拿了小勺子一點點喂他,「慢慢嚼,香不香?」
秋寶砸吧一下嘴,點點頭。
「好東西要細嚼慢咽,才能吃出味道來。」說完看了一眼以軍事速度吃飯的蘇毅鴻,蘇毅鴻立刻放慢咀嚼,有些尷尬地對赫春梅說:「沒辦法,新兵連養成的習慣,吃飯快,到現在也沒改過來。」
「男人嘛,吃飯就得潑實點兒!」赫春梅拿起筷子吃了幾口,「鹿鳴,秋寶滿周歲了,你給他斷奶吧。」很平靜的命令式。
「不斷。吃到三歲。」很平靜的否定句。
「三歲?你傻啊?這三年你自己的身體得是多大的損耗?」赫春梅越說眉頭越緊,「當初要你多讀書,你不聽,現在要你好好工作,也不聽,非要在正當年的時候辭職在家帶孩子,這能有什麼出息?」
其實邱鹿鳴只是說說而已,現在她還沒有來月經,就打算這麼喂下去,哪天月經回歸,她就立即斷奶,只是懶得跟赫春梅多解釋。
赫老太太去世后,赫春梅很是消沉了一陣子,邱鹿鳴也並沒過多去照顧她,她不想給赫春梅一種無論做了什麼都能夠被輕易原諒的錯覺,她即便再痛苦,那也是她自己該承受的。
有時候看到赫春梅難過,她心裡還有一絲絲覺得解恨,她分不清,那是前身殘留的,還是她自己本身產生的一種...嫉妒。
「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聽到了。」
「你!」
「人乳牛乳都屬陰寒,小男孩是至陽體質,多吃些母乳是有好處的。市面上的牛奶、奶粉我都不放心,起碼我的乳汁是沒添加劑的吧。」邱鹿鳴盡量心平氣和。
赫春梅不出聲了,這些陰啊陽的,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邱鹿鳴替前身難過,這個母親只生不養,只訓不教,母女兩人彷彿宿敵,總是針鋒相對。記憶中前身的青春期,母女兩人水火不容,家中時刻充滿火藥味。
「我是沒關注過這些細節,可我勸你斷奶,不是為秋寶,是心疼你呀!」忽然,赫春梅極不自在地說,似乎很難啟齒一般。
邱鹿鳴愣了愣,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只有記憶缺失那段時期,赫春梅還像個慈母,可也沒像現在這樣說過軟話。
——她是失去了兩個倚靠,內心惶惶然了吧。
邱鹿鳴哀嘆:她來關心我,怕不是又準備將我做為新的倚靠吧。
說實話,她很不喜被這樣自私命硬的人認準了倚賴,就像中秋那天聽完邱鶴鳴的狂吼,她就決定再也不帶秋寶去親近邱老太太了,那晚她夜裡夢見邱老太太變成一個怪物,嘬著嘴,一綹一綹地吸著邱鶴鳴的陽氣,直把邱鶴鳴吸成了乾癟的袋子,又轉頭撲向她的秋寶,她大叫一聲撲過去瘋狂撕打,被蘇毅鴻搖醒,才知是個夢,一把抱住他心有餘悸,「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但赫春梅畢竟是她的生身母親,看著一貫強勢的人突然露出頹勢,還有些可憐她。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語氣一軟,赫春梅又有反撲的趨勢,「哼,我知道你怪我從小沒管過你,我退休了也不拖累你,我和你陳叔叔去美國,離你遠遠的,堅決不麻煩你們!」
邱鹿鳴氣笑了,在心中呸了自己一聲:活該!
「你笑什麼?」
「我倒覺得你該去俄國,起碼語言是通的。」
赫春梅真生氣了,啪地放下筷子,「不吃了!吃你一口飯真是難,真要指著你養老送終,我都得被你擠兌死!」
邱鹿鳴聳聳肩,「別這麼說,你今天吃著我家的飯,在我家發威風,而當年我住在你家,連咀嚼和喝水發出咕咚聲都是錯的,頭髮扎高了低了也都不對,連和爸爸親近一些也是錯的......」
「你放屁!」赫教授說髒話了,「你污衊我!我可是你親媽!」
邱鹿鳴笑笑,不再多說。反正記憶里就是有這樣的情景,反正就是有什麼涌動著,要她一吐為快。
赫春梅下巴上滑落一滴眼淚,默默起身,換了鞋子,出門走了。
蘇毅鴻跟著送到電梯,邱鹿鳴聽他低聲說著什麼,似乎在替她道歉,末了還提了點聲音說,晚上五點一刻去樓下接她。
赫春梅沒有像往常一樣賭氣說什麼絕對不去的話,默默進了電梯。
蘇毅鴻回來,有些無奈地看著邱鹿鳴,「你入戲還挺深。」
「是啊。」邱鹿鳴敲敲心臟的位置,「時不時就不受控制,彷彿潛意識或者條件反射在起作用。」
「你注意點吧,在秋寶面前,也不怕他有樣學樣。」
「你還不是一樣。」
蘇毅鴻不出聲了,是啊,他何嘗不是這樣對待蘇父,離得遠,怎麼都好,有時還能寄回去一些錢,可一旦面對面,那潮水一般的怨氣就撲上心頭,不可控制。
他嘆口氣,「我們都是初為人父人母,沒什麼經驗,不指望多麼合格,盡量把自己身上所受的委屈,在秋寶那裡避免了吧。」
邱鹿鳴深以為然,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