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眾人驚魂未定地給淳安公主讓開道。

寧晏看著她囂張的背影,立在那沒有動。

太子妃卻熟悉這位小祖宗的脾氣,忍不住嘆了一息,與寧晏道,「世子夫人,我陪你一道過去。」

寧晏也知自己難逃一劫,頷首道了謝,跟著太子妃踵跡公主而去。

待二人到了廊橋口子,那頭公主已站在不遠處的亭子里,瞥見太子妃跟來,她面色不虞,逆風喊道,

「太子妃,我還能吃了她不成,讓她一個人上來。」

太子妃這下無計可施,回眸看著寧晏,低聲交待道,「公主不喜與人虛以為蛇,你有什麼話就直言相告。」

寧晏也看出來這一點,感激地朝太子妃行禮,旋即提著裙擺大步上了三山亭。

三山亭建在山坡的半山腰,恰恰將這一片湖光山色收入眼底。

寧晏邁入亭子,朝她背影施了一禮,在她身後不遠處迎風而立,「公主有何吩咐?」

淳安公主扭頭看著她,

湖風將她面頰的鬢髮悉數掀開,露出一張毫無瑕疵的臉來,淳安自詡貌美,肌如凝脂,卻不得不承認比寧晏還差一籌,這女子,冰清玉潔,濯而不妖,生得這副驚世駭俗的容貌,也難怪燕翎看上她。

「燕翎是瞧上你這張臉了?」她清凌凌地問,

寧晏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自嘲一笑,轉身迎視公主,「殿下難道不知,我們至今並未圓房?若燕世子真的瞧得上我,我也不至於被人笑話。」這事滿京城都傳開了,公主不可能不知道。

淳安公主先是吃了一驚,旋即跟炸了毛的孔雀似的,「你們還沒圓房?」她的宮女曉得她忌諱燕翎的事,一切與燕國公府的消息都未告訴她。

淳安滿臉不可置信,還帶著幾分惱怒,「他娶了你,卻不碰你,是個什麼意思?」

寧晏正想解釋,卻見淳安炮語連珠鳴不平,

「他還算男人嗎?我怎麼不知道他如此沒擔當?既如此,娶你過門做什麼?」

「這個燕翎,虧我以為他是個偉岸男子,不狎妓喝酒,舉世無雙,沒成想背地裡如此齷齪!」

喋喋不休罵了半日,最後扶著腰喘氣,

「幸好我沒嫁給他。」

寧晏:「......」反倒不知該說什麼。

這一幅畫面,落在遠處眾人眼裡,便是淳安公主對著寧晏咆哮。

有人氣順了,有人卻替她捏一把汗。

寧晏暗想這公主也不像個無理取鬧的人。

淳安公主被寧晏盯得面頰發窘,她昂著下顎,保持一貫冷傲的姿態,

「我告訴你,我以前是喜歡燕翎,自上回我去奉天殿求父皇賜婚,被燕翎親口拒絕後,我便死心了,我原也著實看你不順眼,只是剛剛在屏風后,見你諸事泰然處之,不像你堂姐一副虛偽嘴臉,對你也就沒那麼大意見了。」

不等寧晏鬆一口氣,她雙手叉腰,目光睨了過來,「不過,你得過我一關,我便再也不為難你了。」

好吧,又高興早了。

寧晏心裡叫苦,面上卻不動聲色,「公主何意?」

淳安公主指著前方水面,有些許魚漂若隱若現,「瞧見了嗎?那裡有七個魚漂,你只用將這些魚漂擊中,我便放你過關。」

公主雙手抱臂,一副「我可憐你給你降低難度」的模樣,「我也不用你一次擊中七個,這事本公主都做不到,我給你七次機會,一次中一個便成。」她比了個手勢。

寧晏臉上沒什麼表情。

雖然覺得這公主很無理取鬧,可誰叫人家是公主呢。

她此刻也沒有別的逃生之法,便應了下來。

提著裙子下去了。

淳安公主從她背影看出了視死如歸的堅決。

.......

半刻鐘后,淳安公主追在寧晏身後,「哎哎哎,小寧寧,你自哪學來的本事,你一記七個全中,這不可能哪,你一個閨閣姑娘,手法怎麼這麼准?你老實說,是不是燕翎教你的?」淳安公主扯住寧晏的手肘不肯放。

寧晏欲哭無淚,也懶得與她解釋,「殿下,您是聖上最寵愛的公主,要言而有信,您說過,只要我過關,從此不再為難我,您不能失言。」

淳安公主噘著嘴,帶著委屈,不甘,鬆開了她的手。

從來沒人輕而易舉逃出她手掌心,沒有。

寧晏是第一個。

寧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孤獨的孩子,沒有玩伴,能做什麼呢。

她少時太無聊了,一人撿著石子扔水花,或用彈弓射靶子,她沒有任何技巧,更沒人教她,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個人無趣又固執地重複同一件事。

丫鬟們以為她在玩,她實則是打發那百無聊賴的光陰。

原來老天爺不會薄待任何一個人,你的堅持會在不經意間被回饋。

寧晏捏著手中的石子,笑了笑,朝宮門走去。

她不太識路,路上逮著幾個內侍問路,終於有人認出她的身份,親自將她送去東華門,這一耽擱,原先那些姑娘們也都陸陸續續出宮。

大家看到她,露出又敬又畏的神情。

她們可是親眼瞧見寧晏搞定了公主,並堂而皇之離開。

宮門下立著一道醒目的身影。

他不知何時換了一身二品的官服,紅艷艷的獅子補子緋袍,面容平靜而深邃,出眾得過分。

來來往往的視線均落在他身上,他卻目不斜視,一眼捕捉到了人群中最耀眼的她,

寧晏愣住了,看他的模樣像是從官署區而來,莫非有急事,寧晏快步走過去,

「世子爺...」正要與他請安,手腕卻被他一把撈住,握在掌心。

對上她琉璃般剔透又迷茫的眼,燕翎語氣清定,「我來接你回府。」

他的手掌過於寬大,溫度是炙熱的,甚至有幾分燙人,那份灼熱一路沿著手背竄至她心尖,寧晏腳步有些發澀,幾乎是被他牽著走的。突如其來的親近,令她無所適從。

寬敞的甬道聚了不少出宮的女眷。

周身布滿低聲耳語,隱約有些字眼竄入寧晏耳郭。

她霎時明白了。

燕翎定是聽說了太液池的事,特意來接她,好告訴大家,他們夫婦並非傳言那般冷漠。

燕國公府的面子比什麼都重要。

寧晏配合著他,跟上他的步伐。

早有侍衛牽著馬車侯在宮外,上車時,燕翎特意扶了一把她的腰,待她站穩后,很快又鬆開了,丫鬟如霜在車內等她,燕翎並未進馬車,而是上馬送她回去。

如霜一直記著上午燕玥說的那句話,擔心寧晏在宮裡受委屈,拉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久。

寧晏拍著她手背,「我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

「我總能保護好自己的,不是嗎?」

如霜委屈地哭了起來,抱著她小聲嘀咕,「還以為嫁給了世子爺,世子爺能給您撐腰呢。」

寧晏微愣了下,撐腰嗎?

她這輩子都沒想過會有人給她撐腰。

親生父親都沒給她撐過腰,遑論別人。

寧晏搖搖頭,將這些雜緒揮去,她從不讓自己沉溺於一些不好的情緒中,這樣容易怨天尤人。

燕翎這回沒有半道離開,而是送她到府邸,看著她跨入門檻,方策馬奔回官署區。

皇帝給了燕翎一道差事,宣府的軍器監分司研製出了一種新型火藥,皇帝讓燕翎親自去一趟。

燕翎還沒有外出當差要跟妻子報備的自覺,當日晚邊著雲卓回府收拾行囊,徑直從皇宮出西華門,直奔宣府。

寧晏習慣燕翎不去後院,直到翌日去給徐氏請安,方才聽說燕翎出了京城。

秦氏坐在一旁笑了笑,

「昨日世子去皇宮親自接嫂嫂回府,難道沒告訴嫂嫂嗎?」

寧晏手裡握著茶杯,直言不諱道,「明熙堂是什麼情形,二弟妹掌家之人心知肚明,何必特意問一句。」

秦氏如鯁在喉,被這話說得下不了台來。

徐氏罕見地現出幾分厲色,瞪了兒媳一眼,秦氏連忙起身恭敬地不敢說話。

徐氏又寬慰寧晏,「你二弟妹心直口快,你別往心裡去,回頭我再說她,想是事出緊急,國公爺也是昨晚方知,今日凌晨與我多了一句嘴...」

婆母都這麼說了,寧晏只能下台階,「母親客氣了,一點小事而已。」

這事就揭過去了。

燕玥坐在一旁沒吭聲,昨日她多少算坑了寧晏,一直擔心寧晏跟燕翎告狀,今日也不好幫著二嫂抬扛。

說來說去,那些人之所以敢欺負寧晏,無非就是篤定燕翎不重視她,偏生昨日大哥哥親自接她出宮,燕玥不敢再輕易觸寧晏霉頭。

燕翎離開這些時日,寧晏也沒閑著,她在京中有些鋪面,正到了查賬的時候,這兩日皆在外頭忙碌。

九月二十日的下午,燕翎上午趕回京城,入宮與皇帝稟了火藥一事,出宮時遇見同窗,被邀請來銅鑼街的酒樓吃席,窗外細雨濛濛,楓葉碎落一地,雨似霧,將滿街的旌旗網在其中。

窗外行人匆匆,酒樓內熙熙攘攘。

「燕兄,想必你還沒來過明宴樓吧,這是近些年打江南聲名鵲起的酒樓,在京城開了兩年,我也是近日方才發現,這酒樓的廚子很絕,味道獨具一格,且這酒樓還有一條狗屁禁令,不許人外帶....」

「你跟燕世子說這些作甚,你以為人家閑著沒事,跟你一樣花天酒地....」

「哎誒誒,食色性也,我這是尊聖賢之道....」

「得了得了,沒見燕世子不搭理你呢...」

燕翎沒有理會好友調侃,他發現了一個人。

明宴樓的二樓正中是一敞廳,靠內街這邊是一排雅間,因好友喜熱鬧,窗戶被推開,敞廳的景象一覽無餘。

燕翎瞧見寧晏帶著如月上了樓來。

一位管事的殷勤領著她在東窗入座,她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杏色褙子,梳著婦人髻,額前散落的留海被分至兩邊,露出光滑飽滿的額頭來,比起平日的秀美,又多了幾分幹練與端肅。

與家裡見過的她不一樣。

燕翎捏著酒樽,眼神深了幾分。

雅間被訂滿了,寧晏只能在大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落座。

如月懷裡抱著一摞剛買的書冊,坐在寧晏對面幫著她點菜,寧晏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推杯換盞,喧聲疊疊,很是欣慰。

餘光發現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定睛一瞧,隔著滿樓喧囂與他對望,寧晏露出驚訝的神色。

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寧晏下意識就要起身,瞥見他周身坐著四五好友,而他好像也沒有過來的意思,便又重新坐回去,稍稍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將視線收了回來。

臨川王世子發現燕翎盯了敞廳許久,冷不丁順著方向望去,隱約發現對面窗下那女子好生面熟,

「咦,燕翎,那不是你....」

燕翎一記冷眼扔過來,他生生住了嘴,想起這位祖宗洞房花燭夜撇開妻子入宮,想必對這門婚事不滿,也就見怪不怪了。

嘖,也虧燕翎忍得住,換做他,面對這麼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早就撲過去了。

「來來,咱們繼續喝...」

燕翎一面飲酒,一面時不時往那頭看一眼,

對面那人兒,慢條斯理享受珍饈,再也沒給他一道眼神。

起先也沒覺著怎麼,直到一浮浪男子,舉著酒樽喝得醉醺醺的,弔兒郎當走到寧晏身旁。

燕翎將酒樽往案上一擱,發出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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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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