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月華流瀉,院子牆頭如鍍銀霜,雲卓在寒冽的秋風中直打哆嗦,外頭有幾位大臣來訪,雲卓曉得寧晏在裡面,不敢進去,只悄悄吹了幾下口哨,這是主僕在特殊情形下的暗號,燕翎該是聽得見,卻是半晌不見人出來。
桌案上的書冊匣子被一拂而落,似有滾燙的熱潮在她胸膛肆掠翻湧,「栩安」二字不停在那紅艷艷的櫻桃小嘴裡繾綣,冷峻的目光跟一頭蓄勢的獅子,一切的理智被她這聲嬌滴滴的呢喃擊成齏粉。
從桌案到內室的床榻,明月從樹梢升至半空,皓月當空,月紗從窗欞潑灑一地瑩光,微涼柔軟的肌膚嚴實無縫貼著他胸膛,燕翎用力抱緊她,片刻都不願撒手。
「今晚就睡這好嗎?我給你擦一擦身子,你就在這裡歇著?」
寧晏當真已提不起半點力氣,酸酸軟軟地癱在他懷裡,眼底還布滿了潮濕,嗓音又輕又啞,「外面是不是有人找你?」
「無妨,我收拾好你再出去...」他輕輕在她額尖印下一吻,起身去浴室打水將她全身擦拭乾凈,最後又重新上了塌來,擁她在懷,嘴裡說著要出去,卻始終未走,也不知為何,他開始貪戀這一刻的柔軟。這種相向而行的酣暢淋漓,久久激蕩在心中,令人沉醉。
燕翎不走,寧晏也不催他,骨細豐盈的手指捏著自己的發梢在他精壯的胸膛畫圈,酥癢一遍遍從心尖滑過,燕翎哭笑不得,指尖與她纏繞,陪著她嬉戲。
燕翎唇角彎彎,將那墨發撩開至一邊,讓她趴在懷裡睡好,目光不經意瞥到那把椅子,揉了揉她發梢道,「你就這點力氣怎麼辦?連這春風椅都得靠我。」
「誰要靠你了...」寧晏還有些不服輸,躲在他懷裡小聲嘀咕。
燕翎愛極了她這番模樣,還要把她養得更嬌些才行。
他將薄衾拉上一些,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嘴角噙著笑,「你明日再琢磨下這椅子,就知道你今夜錯在哪裡...」
燕翎喋喋不休,「你位置弄錯了...」
「我看你是攛掇著淳安弄這玩意兒來,故意耍我..」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寧晏羞惱地掐了一把他的腰,「燕翎,你閉嘴!」
這是她頭一回連名帶姓喚他。
燕翎饜足地勾了勾唇,乖乖地閉嘴,最後將她腦袋往懷裡一按,嘆聲道,「睡吧。」輕輕在她背心撫著,像哄小孩兒似的哄她睡覺。
月色明亮,她黑長的眼睫乖巧地覆在眼下,燕翎眼底的光芒徹底柔和下來,待懷裡的人兒傳來憨甜的呼吸聲,他才輕輕將她放在枕褥間,悄聲合衣離開。
燕翎換了一身玄衫來到邊角門的小廳,幾名朝中官員喬裝到了此處,他神色冷峻踏上台階,眼底哪還有半分溫柔旖旎,先寒暄一番,與諸位朝官分主賓落座,
為首是翰林院掌院,是個清瘦的老頭子,捋著一把鬍鬚道,「世子,朝中情形你也看到了,皇子已如日中天,若皇子成為皇儲,將來哪有太孫立足之地..」
「燕閣老,我等受太子妃囑咐,求燕閣老襄助。」
「求世子襄助...」
大約五名東宮舊臣齊齊朝燕翎下拜,燕翎神色不變,親自將人給攙起來,「陛下已下旨徹查霍家一案,若查得實證,霍家自然不能立足於朝廷,如此一來,皇子斷一臂膀,於東宮來說不是好事嗎?」
諸位聞言不覺苦笑,「世子,旁人不明白陛下的性子,您還能不明白嗎?陛下之所以猶疑不決,一邊不就是掂量著太孫年紀小,主幼國疑,一邊擔心皇子外戚勢大么,一旦霍家下馬,興許陛下更放心皇子呢。」
燕翎沉吟不語。
袁貞被趕回老家,施源被皇帝拿捏住了,現在東宮一派群龍無首,太子妃與皇后暗中唆使這些舊臣來投靠燕翎,想逼著燕翎領銜東宮。大家也知燕翎一時半會不會給准信,說了一車子好話,相繼告辭離去。
待人一走,雲旭無奈與燕翎稟道,「世子,近來朝中風聲極緊,這幾位大臣明是遮掩實則是故意露出痕迹,想逼著世子您站在東宮這一頭,如果屬下沒猜錯,這會兒霍家那邊也收到消息了。」
燕翎失笑不已,慢慢擒起茶杯小抿了一口,「這些老狐狸正兒八經本事沒多少,就愛折騰些玩弄人心的把戲。」
雲旭道,「那怎麼辦?您就任由他們算計?」
燕翎不在意地將茶盞放了下來,語氣平靜卻含著磅礴的殺氣,「我還怕了個霍家不成。注意城中風吹草動,有消息便來報我。」
雲旭應是。
回到書房,正要往內室邁去,目光忽然落在那乾淨的紫檀長案,剛剛這裡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房事,文書匣子均被掃落在地,他走至桌旁,將那些文書重新拾起,擺在桌案,目光最後凝在其中一地,輕輕按了按一個機闊,一小截抽屜從案下滑出,太子妃給他的那枚玉蟬躺在當中,明黃的燈芒傾瀉其周身,那玉蟬溫潤油膩,那尾嫣紅灼灼其華。
燕翎輕輕撫了撫,又重新合了上去。靜默片刻,吹了燈,這才轉身入了內寢。
*
寧晏醒來時,秋陽高照,大片的光芒烘在被褥上,她被陽光刺得睜開眼,乍一眼還沒反應過來在哪裡,這間內室不大,夾在書房與耳房當中,兩側皆有書格,牆面不知貼了什麼,布置與一旁的房間極為不同,像極了當年外祖父書房的暗室,如果她猜得沒錯,此地處處有機關,該是燕翎最為私密的地方了。
想當初等閑不能進來書房,如今在這裡做著最羞澀的事。
寧晏也沒有打探燕翎機密的興趣,最後看了一眼那猶在搖晃的春倚,嘴角抽抽出了書房。
自泉州回來已有近一月,徐氏等著她修整好,最終還是將對牌交到她手裡,寧晏重新回到議事廳,五大管事及府上所有二等管事均恭恭敬敬候著,不等寧晏發話,大家都獻起殷勤,磕頭請安,少夫人都不喊了,一口一個縣君。
丁婆子率先開了口,「您的脾氣咱們了解,您定的規矩咱們也都記著,無需勞煩您,咱們一定本分當差。」
寧晏笑若春風,「依你們這意思,我這是可以回明熙堂歇著?」
幾位婆子都簇擁過來,端茶的端茶,捏腿的捏腿,「是是是,您儘管歇著,若是瞧著奴婢們哪兒做得不對,您再發落我們。」
身份到了,威望夠了,一切變得水到渠成。
她如今就像一尊佛,只往那兒一鎮,誰也不敢作姦犯科。
徐氏聽得議事廳的事,搖頭失笑,反而鬆懈下來,「萬沒料到自己的兒媳婦日日惹事,倒是她一回來,我還能過安生日子。」
吩咐邵嬤嬤道,「將我庫房裡那隻最好的老參送去給晏丫頭補身子。」
邵嬤嬤聽得一笑,「您自個兒媳婦都捨不得呢。」
徐氏斜了她一眼,「是親是疏,不能端看血緣,我摸她性子這麼久,並非是個冷心冷性的人,你以誠心待她,她總歸不會太差,畢竟是她嫁來燕家,我是她長輩,比她在燕家多待了這麼多年,合該我來對她好。」
「我原先著實也有些忌憚她,如今瓚哥兒高中自己出息了,璟哥兒也能有個蔭官,這輩子即便不出人頭地,勉勉強強當個世家貴公子也極好,爭來爭去,到頭來還不如平安喜樂四字。」
邵嬤嬤受教地屈了屈膝,「奴婢明白了。」連忙開了庫房,取來老參送去明熙堂,進去時寧晏還躺在藤椅上,任由如月給她覆面膜,這還是如月在泉州學來的本事,她打外商手裡弄來幾盒棉紗做的膜,親自調了一些玫瑰花露粘上去,再覆在寧晏面頰,待躺個半刻鐘便可洗了,回頭摸一摸那臉蛋,跟剛剝出來的雞蛋似的,又白又嫩。
邵嬤嬤進來,寧晏要起身,她趕忙步當兩步過去攔住,「我的主兒,您就躺著吧,奴婢不過是替老夫人來送支人蔘給您補身子,也沒旁的事。」
寧晏也沒客氣,重新躺了下去,「如霜給嬤嬤燒茶喝,嬤嬤且坐著歇一會兒。」
邵嬤嬤嘮了幾句家常,又得了些賞賜回了容山堂。
午後,寧晏去給徐氏請安,婆媳倆便商議起燕珺的婚事,
徐氏嘆道,「依我的意思,不挑門第,選個能幹本分的姑娘,回頭等你有了孩子,需要坐胎坐月子,就讓這丫頭給你打打下手。」
這話說到寧晏心坎上,秦氏也好,王氏也罷,都不是省油的燈,寧晏也不指望這二人能幫襯她什麼,就打算在老四媳婦身上上手,若得了個體貼的弟妹,大事她做主,再有四弟妹替她操持些家務,這個家也就穩穩噹噹,以後她一月去幾趟通州,家裡也不至於出亂子。
徐氏風聲放出去后,時不時便有媒婆上門,這幾日手裡已積了不少婚帖,拿出來給寧晏參詳。
有大理寺卿家的小女兒,也就是那位程少夫人的妹妹,燕珺名次不錯,又是燕翎的弟弟,朝中不少官員將嫡女送來議親,寧晏翻看一遭,竟然還看到她二姐寧溪的婚帖。
她吃了一驚。都這麼久了,寧溪和寧雪還沒嫁出去嗎?
徐氏瞄了一眼,輕聲笑道,
「寧家大約也是想親上加親。」
「算了吧。」寧晏將這張婚帖挑出來,交給邵嬤嬤讓她退回媒婆,哪有妹妹當長嫂,姐姐當弟媳的,即便不會惹來閑話,她也不樂意跟寧溪做妯娌。
徐氏笑而不語。
二人挑來挑去,最後看上禮部郎中崔玉的堂妹崔瑤兒,崔瑤兒出身崔家房,父親是國子監司業,家世不算顯赫,門第卻清貴,崔瑤兒母親早逝,身為家中長女幫著父親打點后宅,有能幹的名聲在外,聽聞也是知書達理的女子。
還有一個便是徐氏妹妹的女兒,寧晏見過其人,人品端莊,也是個幹練的姑娘。兩位姑娘都不錯,寧晏猜到徐氏大約是想定自己外甥女,她不打算插手,便笑著道,
「人都很不錯,還請母親拿主意。」
徐氏自然想直接定下來,但國公爺的意思還是要相看,必得兩情相悅,徐氏也不能違拗了丈夫的意思。
「明日中秋,我打算邀請曹家過來吃席,先讓他見一見芳兒,若不合心意,等中秋後,便由你帶著老四去金山寺禮佛,再相看崔家的姑娘。」
寧晏應了下來。
翌日中秋,白天男人們都要出去忙公務,家宴定在晚上,寧晏將宴席擺在榮寧堂,榮寧堂上方還有個閣樓,可登高賞月。
午宴便請了些親戚過府,燕玥罕見沒回來過中秋,倒是房的姑娘燕珏帶著丈夫回來了,燕珏今年開春出嫁,嫁給了禮部郎中家的兒子,夫婦倆還特意來給寧晏請安,捎了禮給她。
徐氏的妹妹曹夫人帶著女兒也來赴宴,下午安排燕珺與曹芳兒相看,曹芳兒性子是個爽利的,可惜容貌算不得好,燕珺支支吾吾不肯點頭,徐氏待要再勸,卻被曹家姑娘聽到了,她著實想嫁入燕家,卻也不是忍辱負重之人,她豁不下臉面看丈夫臉色,便委婉拒絕了,徐氏也無可奈何。
說來緣分極其巧妙,曹家姑娘不算貌美,偏生性子十分灑落,倒是入了二房二少爺燕瑀的眼,他趁著晚宴,厚著臉皮來求徐氏,
「曹家妹妹這麼好的姑娘,伯母就別說去旁人家了,乾脆給我罷。」
徐氏看著潑皮賴臉的侄子,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遊手好閒,還想娶芳兒,我可是她親姨母,豈能把她往火坑裡推。」罵得難聽,臉上卻掛著笑。
燕瑀老老實實往地上一跪,「想當初您見我跟璟哥兒處得好,日日都說拿我當親兒子待,是親兒子親些,還是外甥女親些?」又眼巴巴朝國公爺央求,「大伯,您評個理。」
國公爺樂得見小輩們處得好,哈哈大笑,轉背問徐氏道,「你去說道說道,難得瑀哥兒看上一位姑娘,娶回來必定當寶貝似的疼。」
徐氏其實也有些意動,雖說燕瑀不甚有出息,性子卻不壞,外甥女嫁去旁家擔心婆媳難處,到了她眼皮子底下看著,一輩子安安穩穩。
權衡片刻便應了下來。
燕瑀喜出望外,敬了徐氏好幾杯酒。
燕璟也替他高興,勸著母親一定要說成,他抱著女兒喂果子吃,時不時往王氏那頭瞅一眼,那王氏見他眼神瞟過去,就把面頰挪開,燕璟也不在意,反而將女兒舉得高高的,逗得更起勁,閣樓里洋溢著熙熙銀鈴般的笑聲。
王氏不知為何,越聽越悶,借口不舒服提前離開,燕璟見狀與徐氏對了一眼,母子倆相視一笑。
晚輩們都簇擁在國公爺身邊喝酒,老爺問國公爺,「翎哥兒怎麼不在?」
國公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頓,很快又遮掩過去,小口小口啜著酒,「他嘛,忙去了...」
朝中波雲詭譎,霍家有傾覆的危險,霍家又會甘於落敗嗎?
國公爺憂心忡忡,再看著闔屋子的女人個個言笑晏晏,不知外頭銀霜滿地,寒冬將至,好一陣唏噓感慨,只希望燕家能在這場漩渦中屹立不倒。
比起前年除夕,這一場中秋宴,寧晏倒是融入得很好,被褚氏和葛氏哄著喝了兩杯酒,臉上火辣辣的,秦氏親手納了幾雙鞋給各位妯娌,當先一份就給了寧晏。
各房相互贈禮,寧晏收了一籮筐的鞋子襪子手帕香囊之類,十分不好意思,「嬸嬸弟妹們都太客氣了,倒是我手藝不好,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她壓根沒備禮物。
國公爺在一旁笑道,「你是長嫂,常年操持家務,她們待你好是應該的。」
徐氏看著幾房媳婦經歷摩擦,處得越來越好,忽然想,外甥女嫁過來也不錯,屆時家裡就更熱鬧了。
不知誰了提了一句,「咱們再沒這麼圓滿了。」
國公爺兀自往寧晏瞄了一眼,將兒子給倒滿的酒一飲而盡,心裡遺憾地想,他的嫡孫還沒來,怎麼能算圓滿呢。
不僅他盼得頭鬢泛白,就是宮裡那兩位也急得冒煙,當著燕翎和寧晏的面,皇帝與太后不敢問,私下卻將他叫過去訓了好幾回,國公爺耳朵都快起繭了。
寧晏壓根不知公爹愁白了頭,她高高興興回了明熙堂,掀簾進了東次間,看到燕翎早換了一身家常袍子躺在椅子上看書,「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去吃席?」
燕翎將書冊擱下,撩眼看著她,「你不是不許我去後院么?」
寧晏愣住,想起上回那樁官司,失笑不語,朝他懷裡倚了來,玉指輕輕點著他薄唇,亮晶晶盯著他,「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今夜是中秋,你好歹露個面。」
燕翎含住她纖指輕輕一吮,嗓音醇和,「你說的話,我一字不敢忘,你叫我沒事別往後院去,可見是不高興我去,那我便不管有事沒事都不去了。」
寧晏一頓,笑眼如月,樂得在他懷裡打了好幾個滾。
「這意思是,我指東,你不敢往西了?」她杏眼水盈盈問,
燕翎凝睇著她,唇齒在她指尖一繞,「夫人不知,我早就是以妻為天了嗎?」
寧晏笑彎了腰,錘了他幾下。
過了中秋,徐氏便讓寧晏安排燕珺與崔瑤兒相看,又順帶喊上燕瑀作陪,索性又把外甥女叫過去,乾脆大傢伙瞧一瞧,倘若合適,兩門婚事就這麼定了。
八月十八這一日,寧晏與褚氏借口去上香,讓燕珺與燕瑀護送,一家子坐了好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前往城外的金山寺。:,,.